我“哦”了一声,更觉愧疚,“早知如此,我该将殿下和统领都请上才是。” “算了吧。你的俸禄加上赏金才多少。自己攒着吧。”他嗤笑了一声,半开玩笑道。 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随即放开了石头的缰绳,低头在怀中掏东西。 也不晓得是不是喝多了酒,我摸找了半日,连随身布兜都翻倒了,却一无所获。 “难不成还凭空消失了?”我喃喃道。 连陆亦衍都错愕,“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讷讷道,“想送你的礼物,其实这几天一直带在身边,可这会儿又不见了。”顿了顿,“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下次再说吧。” 他眼神微亮,催促我,“再想想,你是不是没带出来?” 我摇头,“殿下,对不住了,下回我再送你一个别的就是了。” 他却不依不饶,“既是送我的,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再想想,还去了哪里?” 我想了半日,终于记起来,“定是刚才买了酒钱,落在小酒馆了!” 陆亦衍翻身上马,又向我伸出手,将我一把拉到他身后,笑道,“那就再去找回来。” 石头四蹄翻飞,晚来风急,我躲在他身后,甚是暖和。许是酒意上头,我悄悄抓紧了他腰间的衣裳,醺醺然间,将头靠在他的后背。 挺拔的身躯似乎有片刻的僵直,他随手将大氅裹住了我,稍稍回头,笑道,“困了?” 我点点头。 他便温柔道,“我跑慢些,你睡吧。” 我放心地闭上眼睛。 石头的马蹄声此起彼落,这一晚的嘉安关空寂无人,声响回荡起来,清脆如落雨。
第74章 往事 果然就在酒坊中找到了我的东西。 想来是刚才走时,着急忙慌地掏钱,顺手就将东西落在了柜台上。 幸好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在角落放着,也没人拿走。 我在怀里擦了擦,递给了陆亦衍,“殿下,你别嫌弃。” 他接过来,借着烛火看了看,英俊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我便有些赧然,“我就说不值得跑回来吧?——” 他微微抬起眼神,却是含着笑意的,“是你买的?” 我便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我捡到了块木头,他们都说可以磨成簪子,我就带在身边,磨了许久。”我着急解释,“老纪他们都说雕点花纹上去好看,可我不是很熟练,刻了一半又刻坏了,所以又打磨得细了些——” 许是我太过啰嗦了,陆亦衍打断了我,“你磨了多久?” “其实也没多久,一个多月吧。”我想从他手中接过来,他却将手一缩,横眉冷对我,“怎么?还想收回去?” “不是,其实还有个小机关。”我不由分说从他手中拿了回来,小心地旋开了半截。 簪子一分为二。 这是藏器卫的习惯,要找一个浑身上下最隐秘的地方,将秘制的毒药藏在其中,以备不时之需——而这个毒药,其实并不是给敌人用的,更多时候,打开它的时候,也是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刻。 陆亦衍眉梢微扬望向我。 我小声解释,“殿下,你在这里藏些救命的丹药什么的,岂不是方便?” 他笑了,对着我微微屈下膝,“那烦请你给我戴上吧。” 我绕到他身后,踮起脚尖,将簪子轻轻插进了他的发髻中,又退开两步,看了看,“平日戴一戴倒是合适,不过终究还是太素净了。等下回,我再送你一个华丽些的。” 他伸手摸了摸,良久,才道,“这一支足够了。” 小酒馆的灯光有些昏暗,店家坐在一旁打瞌睡,他随手扔了块碎银子,“老板,买两坛酒。” 店家掂量了碎银子的分量,喜笑颜开地递了两坛子酒给陆亦衍。 我怔了怔,悄声问,“殿下,你还没喝够?” 他在我眼前晃了晃酒坛子,“不够。” 他提着酒坛子出了门,轻轻呼哨一声,一白一黑两匹马欢快地从街道另一头跑了过来。我摸摸小泷的脑袋,“殿下,去哪里?” 他翻身上了马,“跟我来。” 结果这一路就跑到了东城门。 北庭人围攻了近三个月,三个城门皆已破烂不堪,唯有东门因为所处位置,易守难攻,是唯一一个不需要修缮的城门。 疾驰至城门下,城门的守卫并未因为大战的结束而有所松懈。相反,陆亦衍治军极为严格,我二人尚未靠近,便已经被团团围住。 陆亦衍在普通士兵们心中,便是天神一样的人物,只稍露侧脸,标明了身份,守卫们便行礼恭敬退开了。 他提着两坛酒,和我一道上了城门,轻轻一跃,便在城墙上坐下了。 我坐在他身侧,拿了一坛子酒,打开,却没立刻喝。 他倒是爽快,排开了封泥,仰头喝了一大口,指着远方,“还记得那里吗?” 风声烈烈,吹得我快要流泪了。 我沉默了片刻,“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他侧头看着我,眼神中有着探究,又仿佛有着怜惜,“那日后……你怎么回去?” “回去哪里?京城吗?”我出神良久,笑了笑,“若真是有这么一天,我不晓得……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回去。” 罪臣之女?或是有功之臣? 陆亦衍侧头看着我,忽然问,“真有那么一天,你做到了想要做的事,余生……你想做什么?” 我喝了一大口酒,热辣辣的感觉,从身体盘旋至脑海中,脱口而出,“如果我还能活着,我想去江郎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在小院里躺着,看云起云落,什么都不用管。” “那你能忘了……所有发生的一切吗?”他探究地望向我。 我一怔,旋即笑了,摇了摇头,“不能吧。”又叹了口气,“余生想必无法做到随心所至了。”我刚说完这句话,又笑了笑,“不过谁知道呢?殿下,若是我大仇未报就死了,你会——” 我的话并未说话,他便转过身,狠狠瞪了我一眼。 他对我少有这般眼神如刀的时刻,可这一下,真的几乎将我吓到了,我便自动吞咽下了后一句话,勉强笑了笑,“不是——” 他最终还是收敛了凶狠的神情,仰身靠在了城墙上,“若真是那样,我宁可你什么都忘了。”他闭着眼睛,仿佛真的醉了,“我会替你去做那些事。只要你愿意。” “你做不到的。”我学着他的样子,靠在城墙上,闭了眼睛,仿佛见到了前路上的刀光剑影,“你也不必这样做。” 我的父亲,身为先太子的太傅,在储君被疑谋反时,并未与其割席,反而以文辞斐然的长赋一篇,为储君陈情。终被视为谋逆,全家处斩。 而彼时,领着皇命而来的,正是六皇子陆亦衍。 六皇子是先太子抚育长大的,幼时曾在我家中住过一段时日。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他领命而来,竟是先太子与父亲为之筹谋的结果——不过是想要他在这场朝堂的风波中全身而退罢了。 最终在那一晚,我躲在暗处,亲眼见到家人一个接一个,人头落地。我先时吓得不敢喊叫,到了最后,鲜血漫到我的脚下,我便已经真正的叫不出来了。 翌日,陆亦衍悄然回到府上,将我接了出去。 整整一个月,无论他怎么逗我,我却都无法再开口了。 他极是担心,却又不敢逼我开口,只是每日来陪我用饭,偶有闲暇,也带我出关骑马。直到一日,下着大雪,我隔着窗户,看他在庭院中练剑。 六皇子好不容易从太子谋逆案中脱身,愈发的无人在意。可他身处边关,似乎并不以前途为意,身边唯有一支藏器卫,尚且忠心耿耿地跟随他。 我顶着风雪,走到他身侧,他的剑锋一时间收不住,便往旁侧滑了滑,削断了一小截树枝。 “你怎么出来了?”他将剑扔下了,捡起扔在一旁的大氅,想要给我穿上,“天寒地冻,连大氅都不穿。” 我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是俯身捡起了他扔下的剑。 他迟疑看着我。 我再开口的时候,因为许久不曾开口,只断断续续、咬着牙说,“我想学剑。” 他原本要将自己的大氅披在我身上,闻言怔住了。 我便说得更流畅一些,“殿下,我要入藏器卫。我要学剑。” “学剑做什么?”他笑了笑,俯下身,与我平视,“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要保护。”我一字一句,仿佛怕他听不明白,“我要报仇。”顿了顿,“我要杀了他们。” 日日夜夜,只要闭上眼睛,我就看到满地的鲜血,只好坐起来,抱膝靠在床侧,直到天亮,那些血光才会慢慢淡去。或许等我能握紧了长剑,那些血光,才会真正的消失。 陆亦衍显然是在挣扎,许久之后,才劝我说,“可是你的身份——” “请殿下允我入藏器卫——”我抬头看他,“入藏器卫者,皆无身份。请放心,若是被认出了身份,我绝不会连累殿下就是了。” 那一日,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 我站在雪地中,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其实他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 失去了兄长与太傅,此刻的他,也在迷惘吧。 可终究,他还是答允了我,送来了一把剑,和一匹小马。 从那一日起,我改名常英,搬出了小院。 我只信自己的一双手,杀尽天下负我之人。 “殿下,我那日听说,京城那边要为你定亲了,有这事吗?”我不想同他再谈及前尘往事,便随口问道。 他眉梢微扬,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怎么?” “好奇罢了。也不晓得什么样的小姐,会成为六王妃。”我抱膝望着大漠的星空,又改口说,“现在是成王妃了。” “那你呢?”他有些突兀问道,“想过要如何成亲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将心中的话完全说出来——我这一生,谈何嫁人生子。 “莫不是真的想要等老纪给你介绍他家妹子?”他难得同我开了个玩笑。 “若是有温柔和善的姐妹们陪伴着,我倒也不介意就此过这一生。”我微微笑着,“殿下,你的王妃属意哪家姑娘?” 他的神色便微微凝重了些,“并非我属意。是皇后属意的。”他顿了顿,“许是苏家的小姐吧。” 我愣了下,“皇后属意的?” 他“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太子是先皇后所生,他死后,皇后的嫡子本是该顺理成章继承帝位的,却因为年纪幼小,终究不为皇帝所喜。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皇后也刻意拉拢了陆亦衍,以之作为助力。他与皇后自然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只是事到如今,还不肯叫一声“母后”,内心怎么想,只怕也能揣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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