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已经从最初的惊诧中回神,见陆熠径直在自己面前站定,敛下眉行礼:“见过陆世子。” 外面百姓的申冤痛哭声此起彼伏,落在堂中二人耳中,皆成为背景。 两人都没有立即开口提县衙门口围堵之事,沉默良久,久到裴县令想要寻个由头缓和气氛,陆熠才慢悠悠地出声: “沈大人出身礼部,既无经验,又无谋算,当不得此重任。” 这话如巨石砸入湖中,是摆明了一点面子都没给人留。 虽然说的是事实,裴县令还是忍不住抹了把额前的汗珠,一双眼睛偷偷在二人身上来回瞄了好几眼,莫名猜测这两位都颇有来头的京都官员是否早有恩怨。 要不然怎么一上来气氛就这么僵硬…… 沈安倒是面不改色,双手合抱往前一送,坦然应下责问:“是下官失职。” 陆熠并无多余的反应给他,冷俊着眉,走到上首坐下。 宽大的云纹袍袖略过桌面,带来一阵松木的暗香。 裴县令赶紧命人上茶水:“来人,快给陆将军上茶……” “不必。”陆熠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示意堂下的二人坐下,“县内百姓忧患未解,裴大人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今日我来,便是要与两位大人好好商讨应对解决之策。” 说是商讨,可在场的人都心底门儿清,正是沈、裴二人对百姓之乱束手无策,朝廷才会再派了陆将军前来解困。 此时此境,除了听陆将军的,谁都没有资格置喙。 裴县令到底是地方小官,也实在是走投无路良久,闻言便立刻接话道:“陆将军说得有理,下官一定全力配合将军的决策。” 沈安也跟着一起表态:“但凭陆世子决断。” 只是他唇瓣紧紧抿着,像是在极力隐藏心头发虚的不安。 陆熠此次来清灵县,真的单纯只是来解清灵县之困?又或者,他是打听到了霖儿的消息…… 等县衙门口的百姓离开,他一定要先去榴园提醒霖儿近日不要随意出门,免得与陆熠撞上识破身份。 “其实前几日我已到达清灵县,将米粮的压回正常价格,只是今日又出了毒米之事,”陆熠的手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敲击着桌面,“看来这场水患,是有人暗中推动所致。” 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沈安皱起眉头,顾不得猜测陆熠暗中提前抵达清灵县的本意,问:“陆世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扰乱民心,挑起百姓对官府的仇恨?世子提前抵达的这几日,可查探到什么?” 他记得几日前,霖儿也曾如此猜测过。 二人纠葛许久,这次的想法又不谋而合,让沈安心里有些不适。 陆熠看他一眼:“对方隐藏得极好,可要想不留痕迹也难,近日北疆战乱頻起,紧接着清灵县又在同一时间发生水患,一南一北,一方是镇守边陲的要塞,一方是水路贸易便利的鱼米之乡,两者联结考量,不难看出对方的真正意图。” “这是要让盛产米粮的南方受灾,好切断北疆的前线供给?”沈安心头突突地跳动,他怎么没想到这层关键! 即使清灵县只是南方一座小小的县城,可一旦民心大乱,影响到邻县,一传十,十传百,朝廷想要压制解决根本不可能。 到时候南方自顾不暇,北疆后方补给供应不足,突厥进犯如果又长久之战,北疆又能抵挡多久? 突厥的这招声东击西真是够狠毒恶劣。 裴县令拘束地站在边上,听二人一来一回地对话,早就吓得瞪圆了双眼,这等关乎朝廷稳定的密辛,他做梦都想不到会在县衙的堂中听到。 好在他早就清退了其他人等,自己只要安安分分守口如瓶,听闻陆将军的号令,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里,他更加识相地往后头站了站,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陆熠余光瞥了眼脸色发白的裴县令,微微勾唇,又极快地将笑意隐去,来之前他已经将清灵县县衙内的大小官员的底细摸清。 其他人尚不足以说道,这个裴县令,虽说能力差了点意思,胆小怕担责,可一颗心是扑在百姓身上的,不至于作出投敌突厥的事,是个可以派遣的人手。 是以,他没打算瞒着裴县令,点头肯定了沈安的猜测:“幕后主导这场混乱的人,是突厥。” 一语激起心底千层浪,在场的另外两人都色变。 “陆世子可有应对之策?”沈安心底发沉,竟没想到一场江南小县城的水患,会牵扯到几千里之外的边陲要塞。 如果真是突厥恶意挑动,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之前流言四起,现在又有毒米事件,清灵县已经乱作一团,民心岌岌可危,百姓对于官府的怨气已经到达顶峰,路已经几乎走到绝境,他们就算知道了背后缘由,又该如何挽回?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座上的男人── 陆熠神色很淡,看不出真实的情绪,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下落,寒沁沁的眸光便落到了沈安的腰间。 那里,系着只针脚不甚细腻的靛蓝色荷包,十分眼熟。 但也只是一瞬,他就将视线挪开,与沈安直视:“将县衙内的存量全部捐出,在县内各处施粥放粮,其余的事,我自有打算。”
第49章 在县衙交代了番布局, 陆熠就离开了。 清灵县民心浮动,灾患已经非常紧急,沈安知道陆熠的谋划是此地唯一的生机, 是以他一刻都不敢怠慢,在裴县令的协助下,立刻在府衙旁边开设粥摊, 开始接济灾民。 拥堵在县衙门口哀声叫骂的大批灾民,见到官府搬出了大量的粮食补给, 又被好生安抚了一番后,大部分人情绪都渐渐稳定下来, 开始排着队接受粥米的施救。 几个时辰过去,百姓们吃饱了肚子大都离去, 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依旧围在府衙周围, 拿一双戒备的眼睛,时不时地往衙内瞄。 裴县令按照陆熠的吩咐, 悄悄派人盯着这些留下的人, 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前来禀报。 布局好了这一切, 裴县令悄悄往沈安一侧站了站, 还有些迟疑:“沈大人,这些围在县衙四周的人,真的有问题吗?” 他看着这些人的面相, 都与清灵县当地人的面容并无不同, 怎么会和远在北疆的突厥有牵扯呢。 听说突厥人长相粗陋,很是彪悍凶猛,可这些百姓的面容都是江南长相, 一点都没有攻击性。 沈安倒没有他这么忧心忡忡, 只道:“既然陆将军有此猜测, 我们不妨一试。” “是,是,沈大人说得对!”裴县令一想,悻悻地闭了嘴,走投无路之下,陆将军的法子是唯一可以救清灵县百姓于危难的了。 沈安又在粥摊暗处留心观察了一会儿,见周围布局妥当并无异常,又吩咐了裴县令几句,径直从后门走出了县衙。 沈府的小厮庆德正在后门候着,见到主子出来,连忙迎上去:“主子,咱们今日去哪里?” 沈安望一眼逐渐灰沉下去的天空,转身就上了马车:“去榴园,要快!” 陆熠已经来了清灵县好几日,在这样的小地方,两人没有迎面撞上已经十分难得,他一定要阻止霖儿出门,等到本地灾患清除、陆熠离开再让她现身于人前。 否则,霖儿现在怀着身孕,要是被陆熠得知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庆德打小跟在主子身边,自然知道住在榴园里的那位在主子心里头的分量,他将马车赶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停在了榴园门口。 沈安撩袍下了马车,径直入内没走几步,远远就见到顾霖被蓝溪搀扶着在院子里散步。 他眉眼里的焦急之色立刻被冲淡,脚步也忍不住放缓下来,只静静站在远处望着那抹纤瘦的身影,仿佛在欣赏一幅再美不过的画卷。 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顾霖在院子里转了大半圈,一抬头,就见到沈安远远地站在一侧角落,脸上都是柔和的神情。 她朝对方露出抹笑容,叫了声:“沈家哥哥来了。” 沈安方从怔忡中回过神,如梦初醒般,他咳嗽了一声,掩去那种被人发现“偷窥”的不自然,应了声:“嗯,看到你正散步,便没有打扰。” 顾霖并未在此事上纠结,将人请进厅内坐下,又命蓝溪下去沏茶。 见沈安眉宇间的忧愁焦虑之色比从前淡了些,她问:“沈家哥哥这几日一直在县衙中忙碌,水患盗匪的灾患可找到解决之法?” 刚才紫雷禀报,县衙门前的流民已经散开,龙大娘那边的施粥也进行得很顺利,三日之内,民心应当会稳定。 只是,过了三日后,县内无毒的米粮用尽,不知道官府会不会调来新的白米供应上。 沈安信任顾霖,将今日县衙内的情形大致跟她讲了一遍,让她暂时安心。 末了,他踌躇了会儿,才道:“霖儿,此次朝廷下派的京都大员是……陆熠,他已经于几日前到达清灵县,今日才迟迟在县衙内现身。” 他甚至都觉得,要不是县衙被愤怒的百姓围困,陆熠至始至终都会躲在暗处不会露面。 这么想来,倒应该感谢这场围困,否则霖儿就会时刻有暴露的风险。 本以为顾霖会因为这个消息大惊失色,再不济也应该面露不安,沈安没料到她却一派平静。 她的眉眼很静,白皙的肌肤在黄昏的光线下也明亮的惊人。沈安看着她的桃瓣杏眼微微撩起,眸中清澈无比,直直地望进他的眼,让人有种不可自拔的沉迷。 “沈家哥哥,其实几日前,陆熠就已经见过我。”她轻叹,倒也无甚低落的情绪,“甚至,他邀我进入马车,与我一同分析米商处的大米染上毒鼠药一事。” “什么?!”沈安惊骇起身,脸色陡然大变,“他有没有对你如何?有没有威胁你?” 按照陆熠杀伐狠绝的行事风格,他想要对霖儿做什么,霖儿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沈安脑中忽然闪过无数种立刻带霖儿逃离清灵县的法子,当地百姓如何,水患如何,盗匪如何,乃至北疆的战事如何,他统统都顾不上了。 霖儿受了这么多的苦,险些命丧悬崖,好不容易脱离定国公府,难道又要重蹈覆辙,被困到那座曾带给她无数痛苦的牢笼中去么? 不,他绝不允许! 他脸上的震惊惧怕太过明显,顾霖连忙起身扯住他的一角衣袖,让他先坐下:“沈家哥哥不用担心,陆熠他……他没有认出我。” “陆熠身边的徐达曾私下寻到榴园,告知我陆熠曾于我坠崖时,也一同坠落崖底险些丧命,醒来之后就失去了近几年的记忆。现在对他来说,我就是一个陌生人。” 顿了顿,她瞧见沈安脸上一瞬即逝的不自然,心里头的疑惑更深,问:“那日我坠崖,沈家哥哥有没有在四周搜寻过?” 其实,徐答并无理由撒谎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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