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一去,可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这下好了,非但没成功剿匪,沈大人自己人倒折在了那里。 要是沈大人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意外出在他管辖的清灵县,他该怎么跟朝廷交代?听说这位沈大人是世族出身,身份尊贵自不必说,还是嫡支的独苗苗,沈府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想到这些,裴县令就觉得自己非但仕途走到尽头,连肩膀上的脑袋也要分家了。 听得官兵禀报陆将军赶到,裴县令犹如将死之人见到了生存的唯一一束光,连忙吩咐人将对方迎进来,他自己则强打起精神往外赶,好在陆将军抵达县衙内前亲自去迎接以示诚意。 入县衙时,陆熠面上并不好看,见到裴县令只是冷淡地颔首,坐在了上座,问:“沈安剿匪一事,为何出了意外?” 若他记得没错,三庆山的匪患并不猖獗,大多数是走投无路的难民投靠,只要官府带兵上山恩威并施再行招安,并不会出岔子。 如何就走到强掳朝廷官员、势不两立的地步? 裴县令不敢指摘沈安的过错,一脸苦相:“下官,下官不在剿匪之列也不甚清楚,听回来通风报信的官兵说,沈安大人在劫匪面前大谈礼义廉耻,大概是想要靠唇舌道义招安劫匪,不知怎的双方就打起来了。” “胡闹!”陆熠太阳穴突突地开始痛起来,他怎么忘了,清灵县此行前,沈安只任过礼部侍郎,对行军之策全然不懂。 他只当沈安是缺少历练才会略显稚嫩,没想到对方是对从军谋划一窍不通。 平息几分情绪,他问:“现在情况如何?劫匪可有放话?” “这……”裴县令犹豫地看了眼座上的男人,支支吾吾,“那帮子劫……劫匪不知从哪里得的消息,知道朝廷不仅派了江南刺史,还派了位神秘的京都大员来。” “所以,他们想让本官上山谈判?”陆熠皱眉。 “对,对啊!” 裴县令冷汗落了下来,暗中思忖着这位陆将军果然和只会纸上谈兵的江南刺史不同,自己还没将话说完呢,陆将军就猜到了劫匪的意图。 这……这是有门,他的脑袋说不定也能保住了。 他满含期待地看过去—— 不知这位身份尊贵的陆将军愿不愿意屈尊上山谈判,毕竟和从前北疆战绩相比,让一个朝廷一品镇国大将军上山剿匪,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 可……可将军要是不亲自去,自己手下也派不出人了……总不能他去吧…… 徐答却适时上前,拱手相劝:“世子爷,属下以为不可,我们此行隐蔽,一路都没透露风声,除了县衙内几名官员,其余人都以为京都大员还在赶来的路上,如何消息就传到了三庆山的盗匪耳中?属下以为,盗匪此举意不在沈刺史,而是在世子爷您。” 陆熠皱眉看了他一眼,赞同地点头:“说得不错。你以为应当如何应对?” “属下一时没有对策,不过世子爷千万不可孤身冒险,夫人和小公子还在等着您回去。”徐答说得一本正经。 实则他心中明白,按照世子爷的能力和性子,有极大的可能孤身上山剿匪,可世子爷坠崖后身子元气大伤仍在修养,老太君在临行前又勒令自己好生照顾世子爷,这种险他不敢让主子冒。 一旦有个意外,哪怕是小小的受伤,他回到京都都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世子夫人刚生产,世子爷又恢复了记忆,有了森园里的牵绊,世子爷应当不会再贸然将自己陷入险境了! 再说了,为了个情敌沈安冒险根本犯不着! 闻言,陆熠的神色果然冷静下来,宽大的袍袖搭在暗沉色的桌案上,在空中划开一道弧形痕迹。 裴县令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夫人?什么小公子? 陆将军这回将将军夫人和嫡子也带来了?他……他该怎么办,要不要将自己的宅子腾出来给将军一家子住? 他思绪如乱麻,拘谨不安地看着主仆二人来回对话,邀请的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个节骨眼好像不应该说这种细枝末节的事。 正当裴县令欲言又止时,陆熠低沉冰冷的嗓音唤回了他的思绪:“裴县令觉得如何?” “啊……呃什么?”裴县令恍如梦初醒,表情比哭还难看,他刚才没在听啊。 徐答无语,只好上前又把刚才的计策说了一遍:“世子爷的意思,我会假扮成京都大员上山与劫匪交涉探听虚实,那帮劫匪盘踞山头,十有八九没见过世子爷本人,可以糊弄过去。” “好好,如此甚好,此计甚好!”裴县令忙不迭地点头,“下官,下官立刻就去准备!” …… 半日后,徐答去而复返,陆熠仍坐在县衙堂内。 见到徐答回来,问:“与劫匪交涉了么?” “并未,”徐答语气挫败,“属下带着几名隐卫上三庆山后,对方留信说不能带任何随从,属下便让隐卫留在原地。但是继续行了一里路不到,对方又说属下是假冒的京都大员,并指名道姓让世子爷亲自前去,再耍手段敷衍就要杀了沈大人。” 陆熠眉目更加沉冷下去:“这么说,劫匪知道这次来的是本世子。” “是,”徐答偷觑一眼主子,心里没底,“对方有备而来,又能打探到世子爷您的真实身份,这帮劫匪恐怕不只是难民这么简单。” 此时天色已经西沉,想要再与劫匪联络,最早也要等明日早晨,他已经基本确定对方意在自己而非沈安,沈安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危险,遂起身,道:“先回森园吧。” —— 森园 顾霖又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醒来后乳母将孩子抱到她怀里逗弄,好增进母子感情。 自从当了母亲后,她就一刻都离不得孩子,恨不得每时每刻都与之呆在一起。 陆熠寻来的乳母也极好,不仅尽心尽力照顾孩子,也很留意她的心绪,一察觉到丝毫不对,就嘘寒问暖、极尽关怀。 是以产后虽然身子还没有完全复原,她的心情还是很好。 乳母见夫人面容红润带笑,忍不住感慨道:“夫人真是好福气,老爷对夫人呵护备至,一直都守在屋外没走。奴婢伺候过多少主顾,就没见过这样的。” 顾霖不想多谈有关陆熠的事,没有接话。 乳母瞧她脸上的笑瞬间淡了,只好住了口,心中却不解为何丈夫如此体贴入微,夫人还是硬着心肠不搭理人家。 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蓝溪闪身进屋,等到乳母重新抱起孩子去喂、奶,她凑到顾霖耳边:“姑娘,属下刚才外出回来,发现沈安大人身边的近身小厮候在森园外,看着很是焦急。” 她悄悄将袖中的书信塞到小主人手中:“他塞给我一封信,说急事都写在上头了。” 顾霖见蓝溪神色紧张,快速接过信拆开翻阅起来。 蓝溪不识得几个大字,在旁边挠头瞎看了半天还是没看懂,又见小主人原本轻松的面庞渐渐焦急,心知不好,问:“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沈大人上山剿匪遇到危险,现在身陷劫匪老巢。”顾霖垂下眸子,心中划过担忧。 沈家哥哥虽然满腹经纶、一心建功立业,可也只是强在笔上的功夫,走的是从文的路子,真到了真刀真枪和蛮不讲理的劫匪正面交锋,一不小心就会落于下风。 就比如现在,他带着的清灵县官兵久居江南,对于武艺早已懈怠,劫匪又是冒死抵挡,自然讨不到任何好处。 蓝溪听闻也急了:“这可怎么办?沈大人对咱们一路都很照顾,如今陷入危机,我们不能坐视不理!要不,要不我带几名死士上山去救他出来!” 说着,她抬脚就要往外冲。 顾霖连忙拦住人:“切莫轻举妄动,沈大人既然带着官兵上山,一定是经过缜密设计,如今陷入不利,对方的实力不可小觑。你这样贸然上山,非但救不了他,还可能让自己受困。” 蓝溪一想也觉得自己行事鲁莽了,脸垮了下来:“那……姑娘认为怎样才能救沈大人啊?” “紫雷进不了森园,那就你出去。他对清灵县已经很熟悉,说不准有办法。” “姑娘说的对!我这就去!” …… 蓝溪是风风火火的直爽性子,出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又很快返回了森园主屋。 可回来是回来了,脸色却不怎么好,甚至比离开时更加难看。 顾霖心头“咯噔”一声,感觉出了不妙。 果然,蓝溪扁扁嘴,崩溃道:“姑娘,属下前脚刚踏进榴园,还没等说出来意呢,紫雷大哥就猜到了姑娘的意思。他说他一直都关注着县衙的动静,昨日沈大人带兵上三庆山剿匪,他也带着几名死士去了,并在暗中目睹了全程。那些劫匪嚣张得很,根本没听沈大人招安的话,扬言沈大人与他们交涉还不够格,要陆将军亲自出面。” “沈大人本可以带兵回来了,不知怎的就大怒下令进攻,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最后劫匪趁乱捉了沈大人回了山上。紫雷大哥见对方人多势众,场面实在太混乱,只好回来再作商议。后来,紫雷大哥又尝试着偷偷上山好几次,劫匪好像早有防备,他连靠近寨子都不成,巡防可严了!”说着,蓝溪叹口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沈大人也真是,明明可以全身而退换那个陆将军上的,逞什么能啊!这下好了,自己都被困在山上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闻言,顾霖更加蹙紧眉头,沈安为何突然发怒她能猜到几分,可生死交锋面前,沈家哥哥这回是真的太冲动了。 沉默几息,她重新抬头,将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扇紧紧闭合的云纹漆木门上。 看来能解救沈安的人,只有陆熠了吗? —— 外厅内多窗户,陆熠又习惯在阴冷的环境下办公,所以厅内并没有烧地龙,时不时有带着湿意的风吹入厅堂,掀起桌案上堆积成山的书页密报。 已经是傍晚时分,森园内上下燃起四角风灯,将廊下照得暖融融的。 男人瘦削锋利的侧脸隐在一片暖黄中,一丝笑意也无,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温和,反而那周身散发出的凌厉阴沉之气,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察觉到连接室内的屋门“吱呀”打开,陆熠手中的朱笔停住,凤眸中的冷厉之色瞬间归隐,换上了几分柔和。 他抬眸向内望去—— 顾霖身形单薄,一身淡橘色的缠枝蝴蝶裙裳,连斗篷都没有披,正轻轻将门推开。 随着屋门打开一半,她抬起头想要看看陆熠是否在外厅,正在此时撞入一双深邃漆黑的眼。 陆熠见她时面上甚是温柔,可再看到她穿得这么单薄,尚在月子里还不懂得保暖,继而剑眉皱起,起身抓起旁边的斗篷,几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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