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祺虽然没治错,可针下得太狠。把客人当成活靶子,杨大夫实在没脸收人家钱。 秦越坚持给了诊费,拖着虚弱的身体去了好客来。 听了元朗的讲述,秦越觉得身上的针孔隐隐犯疼。他对陆祺也越来越好奇。 客栈杂役,医馆学徒,他到底有几重身份? 好客来的厨房就在大堂后面,紧挨着厨房有一个小房间,原本是杂物间,放些肉啊菜的。因小陆常来帮忙,逢年过节还要照看客栈,便给小陆休息用了。 客栈厨子李叔在小间砌了炕床灶台,灶台可以连通厨房。天冷了,借着厨房的灶火把炕床烧起来,特别暖和。天热了,把灶一堵,冬暖夏凉。 陆祺不愧是山寺镇红人,一个镇上三个窝。 这时的小间里,开了灶,烟火缭绕,其间混杂着似有若无的药香,丝丝缕缕往人鼻子里钻。 李叔拎着大勺跑过来敲门,“小陆,给谁煎药呢?” 陆祺扇着火焰控制温度,百无聊赖地说:“新来的客人啊。” “那个有钱的公子哥儿啊,他怎么了?” “没什么事儿,吃坏了。” “哦。怎么让你煎药啊?” 山寺镇的人看完病都是自己买药回家煎服的。远客求医,则多会借用客栈的厨房。 “他是我治的嘛,救人就到底喽。”陆祺撇嘴。 师傅非说陆祺把秦越扎伤了,让她来将功补过。 分明就是在罚我! “你治的?!”李大叔没收住声儿,不小心喊了出来。 “李叔,”陆祺侧目,“你什么意思啊?我的医术不好吗?” “不是,不是,挺好的。”李大叔赔笑两声,“诶呦,锅里还炖着肉呢。”没说完就跑了。 “哼。”陆祺气鼓鼓地继续扇火,咕哝道:“还不都是没人肯让我看。” 在山寺镇看病,要挑好时辰去,这是公开的秘密。 辰时至申时最佳,是杨大夫坐诊。 酉时之后,杨大夫便去休息了,由连翘和陆祺轮流照看。 运气好的时候是连翘,运气不好就会碰到陆祺。危急情况下,才叫杨大夫出来。 可这病痛哪管你什么时辰不时辰的,说来就来了。因此不少人都被陆祺诊治过,见识过她的“医术”。 这并不是说陆祺的医术不好,她是杨大夫教导出来的,理论水平很过关,可坏就坏在,陆祺性格跳脱,耐心有限,毛躁不稳。因此下手抓不准分寸,让病人平白吃了许多苦头。 于是当地人都尽量避免被陆祺治,她找不到本地的病患,就只能抓外来的病患练手了。 秦越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暖汤下肚,睡了一觉,身上渐渐有了力气,精神也好了许多。 秦越睡醒后,躺不住了,起来四处走走,活动筋骨。 走到后院,闻到一阵药香。 循着气味儿走到一间小屋门前,房门半掩,果然是小陆。 “叩叩” 陆祺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秦越发白的脸色。 “我能进来吗?” 午后阳光正好,衬得秦越越发赢弱。与上次那个精神抖擞的贵公子相比,虚弱了太多。陆祺心想,难不成真的扎狠了? “进来吧。”陆祺有些不忍。 秦越走进来,四处打量了一番。墙壁和窗纸都是新糊的,炕床上铺了草席床垫,棉被凌乱地堆叠着。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物件。 小陆站起来顺手抹掉额头上的汗,蹲在火前太久,脸都烤红了。 “你怎么下来了,身体好些了吗?” 秦越的眼神从陆祺额头落到她脸上,是灰烬在陆祺脸上留下了几道黑迹。 “好多了。”秦越看着陆祺回答道。“你住这里吗?” “是啊。” “怎么不多添置些东西?” “用不着。” 秦越走到床边,刚一坐下,屁股上的骨头就有了明显的存在感。秦越摸摸棉被,还算厚实。 “冬天不冷吗?” “现在都几月了,当然不冷啊。”陆祺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人怎么话这么多了?陆祺看看灶底,撒了一把沙土进去,把火苗灭掉一些,改成小火。 陆祺揉着腰走到床边坐下,“药好了给你送上去。” “不必了,我就在这儿喝。” 秦越望着陆祺,稚嫩的面庞,瘦弱的臂膀,看年纪应该比他小不了几岁。自己锦衣玉食,他却…… 秦越眼里的陆祺,无父无母,白天在客栈做杂役,晚上去医馆当学徒,寄人篱下,住在客栈的柴房里,缺衣少食。 陆祺迎着秦越打量的目光,一头雾水。那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略一思索,陆祺便明白过来。 “这药还要半个时辰才好,老板娘还等着我去洗衣服呢。” “我来看着就好,你去忙吧。” “可师傅让我煎的……” “我不会告诉他。” “那我去了啊。半个时候以后熄火,你再叫我。” “等等,这是药钱。”秦越扔给陆祺十两银子。 陆祺赶紧接住,抓在手里攥紧,“这么多!太多了吧。”却一点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还有诊疗,煎药的钱。” “那便多谢公子了!” 陆祺兴高采烈地跑出去,被应夫人叫住:“小陆,这么高兴干嘛去啊?” “裁缝铺新来了几匹锦缎,我得赶紧抢去。” “锦缎?哎哎,等等我。” 应夫人扔下算盘跟着陆祺跑了。 后院小间内,秦越正襟危坐,盯着灶火。 第54章 陆秦番外(三) 狭窄的小屋里关着门熬着药,烟雾缭绕,热气蒸腾。 缓缓流动的空气被烘上热气,让人昏昏欲睡。 秦越直挺的腰板渐渐放松下来,眼睛不受控制地闭起来,头往下一栽,清醒过来,重又坐好。过了一会儿困意又席卷而来,秦越直接栽到床上,又爬起来。反复几次,实在难忍倦意,倒在床上睡着了。 灶里火慢慢地烧着,锅里的药不时溢出汤汁。 秦越迷迷糊糊间卷起床上的棉被把自己裹好,呼吸变得平稳而又绵长,空气中弥散着药汁的苦涩,混合着甘草的清甜和黄姜的辛辣,还有被掩盖住的焦糊。 酣睡的秦越却浑然不觉,他被被中暖暖的馨香包围,睡得异常香甜。 陆祺估算着时间回来,进门先去检查灶上的药,还好没熬干。 灭了火,才发现自己的床上躺了个人。 不大的炕床上,秦越拥着棉被睡得不省人事。 没指望他能看住火,却没想到他会直接睡在这里。这算不算闺房啊? 看着秦越紧紧抱着自己盖过的被子睡得安静平和,陆祺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照常理,她是不是该把这个“登徒子”从床上抓起来赶出去? 但他是得到她的允许后进来的,算不得无礼。而且,他也并不知道自己是女子。 陆祺低头看看自己,有那么像男子吗?她没有刻意伪装,这人竟一点也未曾起过怀疑。 踮着脚走近秦越,陆祺小心地俯下身观察他。 不愧是贵胄子弟,趴着睡都没有流口水。露出来的右脸轮廓清晰,脸颊隐隐有压印的红痕,鼻翼随呼吸微微张开,少了矜贵凌厉,多了些天真可爱。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秦越皱皱眉头,陆祺赶紧站起来。 没醒。 陆祺拍拍心口,吓了一跳。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等秦越重新进入稳定的睡眠之后,陆祺这才有所动作。她蹲下,小心翼翼地把沙土拨开,重新引燃灰炭,生起小火。 缓慢跳动的火苗温着灶上熬好的药,暖着床上睡着的人。 休养了几日,秦越的身体完全康复了。 几天没动弹,浑身的筋骨都僵了。得出去活动活动。 上次来正值凛冬,又恰逢降雪,没能好好游览马蹄岭的风光。这回歇了这么多天,正好爬山松松筋骨。 秦越拒绝元朗同行,一边说着“你这么多天一直照顾我也累了,就留在客栈好好休息吧。”一边往出走,无情地把元朗关在房内。 元侍卫呆愣在房内,心道:“我不累啊,我也很无聊!” 暮春三月,万物新生。河岸边的垂柳抽出青黄的嫩芽,蜿蜒的道旁冒出许多娇艳的小花。 陆祺带秦越从河岸边绕行,带他看看山寺镇的春景。 白夫子的临江书院开学了,从书院经过还能听到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不时夹杂着夫子的训诫。 “夫子又发脾气了。”陆祺虽然这么说着,但语气却很亲昵。 “你很喜欢这位白夫子吗?” “那当然啦,山寺镇的人都很敬重夫子,几乎人人都是他的学生。” 秦越疑惑,“他竟教过这么多人,如今高寿?” 陆祺笑着否认:“不不,夫子如今不过三十有余。只是夫子热心,常教大家识文断字,后来又开设识字课,人人都可以去。但夫子还是以教导学子为重。” 走过书院窗前,秦越注意到,里面坐了不少女童。 “想不到,这位夫子竟如此开明。广收学子,不□□份,不分长幼,也不分男女。” “那是自然。我们夫子虽饱读古书,却一点都不迂腐。夫子说,什么男女大防,女子无需读书,都是无稽之谈。孟母若无才便不懂得要三迁其居,武后无才,更不可能高居圣位。女子受教与男子一样重要。高官世家的女子不也在闺中苦读诗书吗。若不是有白夫子,我哪里能入得了学堂呢?” 从陆祺的话中可以听出来,这位夫子定是个离经叛道之人,不受常礼的约束。如此大胆独特的性格自然与当今的科考不相符。考不到功名,也就不足为奇了。 再有便是……陆祺,竟是女儿家。 十五六岁的女子已经开始初具女儿家的特征了,就算扮作男子也不难被分辨出来。只是陆祺纤薄瘦弱,行动间潇洒伶俐,不像秦越所知道的那些女子。 她们要么是千娇百宠的公主,要么是教导严格的贵门小姐。他也随周临渊去过登临阁见过千娇百媚的风尘女子,却还没遇到过如此不羁,又放浪形骸的女子。 但若是细细观察,便能发现,陆祺眉眼间的娇态,还有那日棉被上的清甜气味…… “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雾縠笼香雪。”①秦越不知怎的想起这句诗。忽然间,好似又闻到了那股令人舒心的馨香。 “秦公子?”陆祺拍了拍秦越,他方才回过神来。 陆祺站在他身侧,微抬着头看他。 原也不是有意瞒他,只是自己习惯了如此装扮,四处跑动也很方便。可上次发生的事让陆祺觉得有告诉秦越的必要。 她解释道:“我从小就好动,穿裙装总会踩到裙摆,经常摔跤。我便把裙子的下摆扯掉了。爹爹无法,便给我寻了些男孩衣裳穿。久而久之,就习惯了。镇上的人都知道我是女子,外来的远客只把我当做小伙计,因此我也没有特别说明的必要。” “原来如此。你一个女孩子,在客栈做如此辛苦的活儿,实在苦了你了。” “额,”陆祺心想,我是不是骗他太多了?“我不住客栈。只是有时应夫人有事不在,我会帮忙照看客栈。今年过年应夫人带着白夫子回家探亲,我便在客栈守着。客栈隔壁的陆家酒肆就是我们陆家。” 秦越不解道:“那为何你不在酒肆帮忙,却在客栈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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