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它给礼部尚书唐大人,一个干瘦老古董,送了一驼热乎乎的礼物。黑乎乎,湿答答的“礼物”从他的官帽上滑下,滴到他的胡子上。 “啊!”老古董两手拖着胡子,惨叫一声,慌张又憋屈。之后手指着麻雀,气愤念叨着,“无礼之雀!无礼之雀!无礼之雀……” 光说不行,还跟在麻雀后面追骂。一群大臣憋着笑,碍于面子还得拉着他叫他息怒,别气坏身子。 那老顽固平时也没少念叨自己,现在看他气得脸都红了,宋翰墨也暗笑两声:“哈哈,哈哈……” 麻雀又从穹顶俯冲下来,一干大臣立刻变得闹哄哄,生怕也被送礼,一个个慌张护住自己的胡子,动作一致难得一见。 那小东西却是大摇大摆,“叽叽叽”绕了两圈,才堪堪飞出门去,甚是得意。 “无礼之雀!”唐大人也跟着冲到门边骂着。 “退朝!”大太监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堂内的吵闹。 众臣习惯性跪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堂上安静了。 皇上脚步声听不见后,堂上又是一片闹哄哄。 宋翰墨准备出殿门,眼角撇见一个小太监找上了严修洁,二人交谈后,太监领着他去了宫里。 又去“密谈”了。 宋翰墨轻轻“哼”出一口气,收回目光,无意瞥见工部侍郎廉数也盯着严修洁的方向。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廉数看了过来,他提起嘴角,笑眯眯见了一礼。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虽长得慈眉善目,不过宋翰墨只觉得方才他隐在殿门阴影的笑,十分渗人,侧过头不予理睬。 廉数见状也不在意,转身继续和太尉江羽成说说笑笑,周围还围了一群马屁精,一伙人都在和太尉套近乎。看样子,在廉数眼里宋翰墨并不如江羽成对他来得重要。 太尉江羽成,三十多的年纪,身材魁梧壮硕,是皇后的亲哥哥,凉城江氏人。 江氏本是凉城的镇守军家族,三年前帮助皇上登基后,江氏一飞冲天,成为上京最炙手可热的家族。 麻雀的热乎乎也阻止不了马屁精前进的步伐。 耳边听着“太尉……”“是了是了……”,宋翰墨出了殿门,太阳高照,雪开始融化。 膝盖有些刺痛,他的心情又变得不好了。嘴角扯出一丝坏笑,故意往聚在一起交谈的大臣们身边凑,他们本来热火朝天的议论,在宋翰墨凑过来后都被打断了。 “景王…”大臣们尴尬地拱了拱手,算是打了一个招呼,接着自觉散开。 宋翰墨嘴角笑意更甚,沉声道:“各位怎么不继续,本王也想听听。” 出宫的路就这一条,路上还有些聚在一起的大臣,听到景王的声音互相对了眼色。 景王又来了! 皇上疑心重,多虑,身在朝堂,若是和唯一的、不简单的王爷扯上关系,即使没有什么,也怕被上面猜忌、防备。 偏偏这王爷时不时就往他们这边凑,开始还以为他不会看人脸色,后来次数多了,大家都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眼里都是无奈,两三句约好时间后,大臣们各自散开匆匆走了。 一群胆小鬼。 宋翰墨脸色阴沉坐上马车,吩咐道:“去听雨阁。” “是,王爷。”虎子朝力夫打了个招呼,赶着马车走了。 到了听雨阁地字包厢内,烤了一会火,浑身舒适了,宋翰墨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王爷,今日喝什么呀?”掌柜推门进来笑眯眯地问。 “天山陇雪,一桌子好菜。” “好咧。” 听雨阁,京城最大的茶楼。里面的茶是一绝,茶叶多采自江南的茶园,茶水乃是无根水,色香味俱全,一口下去沁人心脾;说书人擅口技为二绝,讲的江湖恩怨故事惊心动魄,引人入胜;古琴艺师为三绝,曲调婉转悠扬,绕梁三日。 凭这三绝,听雨阁吸引力不少文人雅士、达官贵人。除了宫里的那位,掌柜见过的地位最尊贵的就是景王了。 这景王虽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却不喜风月场所,不近女色,便成了他听雨阁的常客。 掌柜笑呵呵退出厢房,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眼里带着商人的精明。 下楼的时候望见到宰相家的小公子管文阳进门。他约莫十七八岁,眼眸明亮,半披着头发,着翠绿衣衫,神采奕奕。 刚进门,他就朝楼上包厢望着,见到人影后,满面欣喜,立马跑上了楼。 楼梯上遇到行礼的掌柜,管文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掌柜的,老样子给我上一壶南山云雾。” “是,公子。” 掌柜听见管小公子边走边念叨着,“景王每次都只点天山陇雪,那个茶太苦了,我可咽不下去,这世上为何会有人喜欢天山陇雪啊……” 听着小公子的话,掌柜摸了摸胡须,笑着摇了摇头走下楼去。不同的人,经历不同,自然会喜欢不同的茶。 站在栏杆边,宋翰墨望着楼下,人头蹿动,也看到了那个进门的少年。 “管文阳来了。”宋翰墨转过身,看上去有些犹豫,“他是自己找来的?虎子你没有知会他吧。” 虎子摇头道“并未”,他走到栏杆边,却只看到一个消失不见的绿袍子衣角,迟疑问:“管小公子快弱冠了?” 宋翰墨看了看虎子,点了点头:“他可是宰相家的公子,待他弱冠后便不会与本王来往……” 对上宋翰墨黑白分明的双眼,虎子垂眼抱拳:“小的明白。” “景王……”管文阳在外面敲了敲门,还未待宋翰墨说话,便自行推门进来了,看到站在一边的虎子,眼里带着惊讶,“十几日不见,祝兄你好似胖了?” 祝虎,是虎子的全名。 虎子低下头,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多谢管小公子关心,小的并未胖。” “是嘛?”管文阳微微抬眉,“那你抬头,我再仔细瞧瞧。” 虎子抬起头,挺胸。管文阳当真凑近看看:“嗯…真胖了,不过还是照样好看。放心,你‘最俊俏小厮’的名号还是保住了。” 虎子扯了扯嘴角,脸色又红又青。这时,掌柜进门放下茶水,随后退了出去。 “好了,你别逗他了。”宋翰墨看着两人,神色放松了些,“今日怎么有空到听雨阁的?管大人没绑你在家中读书?” “景王不知吧!我现在不必每日苦读了!”管文阳做到了宋翰墨对面,眉毛抬了抬,面带得意。 “哦?为何?”宋翰墨淡淡问。 “嘿嘿嘿,”管文阳拍了拍胸口,“我与江太尉的属下比较了一番。太尉说,我有武学天赋,读书可惜了,便说服了我爹,让我学武。我娘还特意为我找了一位江湖上的武学师傅呢!” 宋翰墨眼里有些疑惑,倒了一杯茶给他:“你爹不是一直希望你学有所成,像你哥哥一样入朝为官么? “是啊,我也奇怪。我爹那个倔脾气,不知道太尉是怎么说的。不过,我也不是读书的料,还是向往快意江湖和畅快淋漓的恩怨情仇!” 管文阳接过杯子,豪迈入口……太苦了,是天山陇雪!他清秀的五官皱在一起,勉强咽下后,默默推开了手边的杯子。 宋翰墨看到他的小动作,并未在意:“那今日你怎么没有在家习武?” 管文阳嘿嘿笑了两声:“今天约了尚书家的小公子去打马球的。” “输了还是赢了?” “没有输赢,唉。”管文阳叹口气,眼里带着期待看着宋翰墨。 “今日不是下了大雪,怎么,马球场没雪么?” “自然是沾了孙小公子的光,反正我辰时到马场的时候,马场的雪就已经清理干净了。” “原来如此。”宋翰墨点了点头,故意无视掉他期待的目光。 “景王你不好奇为何没有输赢?”管文阳忍不住问。 阿巧曾说,七殿下要闭耳闭目,才能活于世。 宋翰墨眼里哀伤一闪而过,明日就要去威南山,近日他总是时常想起阿巧。 嘴角微微带笑,他随口问:“为何没有输赢?” “是因为我们快赢的时候,对面一位郎中家的公子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折了胳膊。因着这件事,大家不欢而散。”管文阳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面带无奈。 半晌他又道:“景王你不知道,我现在和那些群小屁孩玩都没意思了,不堪一击……” “嗯。”宋翰墨只是应了一声。 屋里墙角烧着炭火,偶尔有“噼啪”的声音,煮沸的茶水也在“咕咚咕咚”响。楼下传来说书人洪亮的声音和一片叫好声。 “我听我哥说,景王曾是上京最厉害的打毬手。” “……都是陈年旧事了。” 想到景王用来拉马车的飞燕,管文阳心里一阵可惜。 看了看景王,他一副云淡风轻,只是静静看着杯里的茶水。 与兄长口中张扬明媚,在马球场力挽狂澜,打败顿京国马球使团的少年完全不同。 又想起一些事情,管文阳张了张嘴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心里一阵悔恨:少时,他娘为何要把他养在外婆家啊!害他没能一睹景王旧时的风采。 回到景王府已是傍晚,坐在桌上用饭,宋翰墨听到院子外面有些响动。一排长矛高过院墙,脚步整齐,隐约还能听见马蹄声。 正疑惑,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过来,他边跑边喊着:“王爷,王爷,王爷!不好了!” 宋翰墨慢慢吞下嘴里的饭问:“怎么了?” 小厮跑得有些急,咽了一口口水:“严…严大人,没了。” “哪个严大人?什么……”没了。 还有哪个严大人呢,应该就是严修洁了。 宋翰墨意识到小厮说的没了的意思,放下碗筷,他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人没了?” “当街刺杀,身中数刀身亡,就在不远的街角!”小厮右手指着后面的方向,那里有个三岔路口,他面色苍白,眼里满是惊恐道,“小的亲眼所见!血都流到街对面了!” 严问之,字修洁,上京严家人,享年二十七。 严家是上京城的新世家,受皇上喜爱,这样的世家应当是很受其他家族欢迎的。 实际上,因着严家三代全是做言官的,言官监察百官。在上京,他们能依附的只有皇上。 宋翰墨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今日朝堂上的那只麻雀。它冲出乾和殿,拥抱外面的一整个蓝天。 “知道了,你退下吧。”他面色平静,抱起碗沉默良久,又照常吃起了饭。 待院子外没有响动时,景王府早已点了灯。 晚上王爷泡澡,虎子站在门边,突然听到自家王爷笑了三声,大呼“死得好!” 隔着屏风,看不清他的表情,耳尖的虎子又听到了王爷的低声呢喃,“这上京……以后…清静许多……” 夜色更深的时候,上京城又下雪了,疾风在走廊里呜咽、呼啸,不知哪里传来孤鸟的嘶鸣。王府一处墙角,不知是雪还是梅,不停打着转儿。 院子里,隔壁伸过来的红梅枝,在风雪中微微颤动,竟是完好如初,不见断痕。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梅花怎么还会被雪压断,问就是,作者晚上拿着小锯子潜入王府,偷偷锯的! 第3章 轮回开始 入夜,宋翰墨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置身火海。眼前是一片橙黄色,肆意张狂,飞舞的火苗卷着黑烟贪婪地要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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