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卿想起当年,有时候甚至会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遇到她,不然他的小姑娘也不受那么多苦。 “她过的不好。”沈少卿又强调了一遍。 这是赵君山作下的孽。他本就不应该被原谅,他应该日后都活在后悔中。 “没有父亲的孩子,又怎么会过的好呢?她受苦的时候,你在疼爱自己的孩子。” 沈少卿起身,将手中的信封送到烛火旁,火舌一卷信封立即就燃了起来。 “不要!”赵君山大声阻止,作势要上前去抢。可沈少卿手一扬,信封还是被烧成了灰烬。 “她长得很好,读了书,识了字,走过千山万水。”沈少卿说到这里,缓缓地地闭上眼睛:“会骑马,善射箭,一手医术救了很多人。” “她知善恶,明是非。没有你,依旧好好长大了。” 赵君山一双眼睛猩红一片,而沈少卿却转过身,背对着他:“需要你的时候你既不在,今后的日子,你也就别去打扰她。” “我想见她一面……”赵君山往日里的风度此时早就不见了,如今只剩下了后悔,哽咽道:“我只求见她一面。” 沈少卿没说话,背后的门却是开了。闫准带着赵君山出去,到长廊的时候,一把油纸伞却是挡在他头顶。 赵君山抬起头,沈清云撑着一把油纸伞,淡青色的长袍在冷风之中:“我来送你出门。” 他瞬间红了眼。 赵君山想到自己与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他为了赵明珠,去找过她。让她拖延婚期,去吹枕头风,当时她在他心里只是个随便只求上位的女人。 他查过她的身世,知晓她无父无母,拿这个作为攻击点,去让她答应自己的请求。 当时,她的心中又是如何去想自己。 唇瓣颤抖着,赵君山道:“那次见面,我……”话未说完,沈清云便打断了:“我们之间只见过一次。” 她目光清凌凌的,似是将那次的不堪给忘记了:“赵老爷忘了,是在你生辰那日。” 赵君山白着脸,飞快道:“对!生辰,是生辰那日。” 他小心翼翼,唯恐惹了她不高兴:“你……你的生辰是在什么时候,下次我,我能不能来陪你一起过。” “我从不过生辰。”身侧的人却飞快的摇了摇头,沈清云道:“我与生父的生辰是在同一日,母亲从不让我过。” 一道闪电劈下来,赵君山似是摇摇欲坠:“孩子,你的父亲,你想不想……” “家母在生我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了,故而未能有幸在他身边长大。” “不后悔,不遗憾,也不会去想。”两人一起走了一段长长的路,风雨之中,身形一左一右,走的缓慢。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却盖不住悲伤的哽咽声。 直到走到门口,沈清云才停住:“雨停了,便送赵老爷到这儿。” 她对着赵君山,冲他笑了笑。 像沈少卿对他说的一样,她长得很好,明眸皓齿,落落大方。 却对他说:“此后不必再见,愿您身体康健,事事顺遂。”
第117章 明灯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 雨滴声清脆又悦耳。 沈清云转过头,就看见前方站在影壁旁的人。姜玉堂不是何时跟上来的,也不知在那儿偷听了多久。 那双往日里平淡的双眼里, 此时一片猩红, 里面满是心疼。 沈清云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像是对待赵君山一样,毫无留念。任凭身后姜玉堂如何乞求,她都没有回头。 雨水下了整整一夜, 芭蕉叶子被水洗的透亮。那道身影立在影壁前,足足等了整整一个晚上。 翌日一早,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在东宫遇刺,危在旦夕。 宫殿之中遇到刺客,且还行刺成功, 这可是件天大的事。若是固若金汤的皇宫都保不住的话, 那么又还有什么是安全的? 陛下下令立即派人去查凶手, 宫里宫外被翻了一遍, 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沈少卿这个时候却在院子里教她下棋。 他自年少就风光无限,名满京都,不过是因为其一身才华。哪怕今后在南疆磨砺了十来年, 可浑身的气度却以及不减半分。 沈清云自幼就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虽不敌他厉害, 却也尽得真传。 只是后来, 他假死之后, 她就不肯再碰棋子了。一盘棋局下完之后, 沈少卿看向她的眼神都凌厉了几分。 “懈怠了。”他直言道:“你这样子像是好长一段时日没碰过棋子的。” “嗯。”棋局虽是输了, 她却也没多少不高兴。将手中的棋子懒洋洋的扔回棋盒里, 不咸不淡的道:“一年多了。” 一年多,正是他假死的那段时日。 他从未去说那段时日他发生了什么,沈清云也从未去问。可这两年的空隙却又存在俩人之间。 之前无话不谈的他们,也有了秘密。 沈少卿面上依旧还是那样温和的笑:“日后勤加练习。”他面色自然,游刃有余,在她面前扮演着好师父,好兄长。 这次回来之后,他一直这样。 沈清云看着他面带着轻笑,又低头去拿茶盏,绣满云纹的袖子往下滑,露出一截手腕。 那上面系着红绳格外明显。 这根平安绳是她亲手给他编的。 她手笨,绣花做衣这些大家小姐会的她都不会。一拿起针线就恨不得晕过去,自小何氏就不知被她气了多少回。 可就算如此,她却也有这样耐心地时候。一根平安绳她反反复复编了三个多月,废了不知道多少条才勉强编出这一根来。 那时正是冬季,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万物都凝结成了冰。 沈少卿当时正带兵坚守凤凰城,北狄却突击月阳关。当时沈家军队来不及调派,沈少卿只得连夜带着两万骑兵,前去迎战。 两万骑兵对上当时势头正猛的北狄,整整五万的士兵以数量上就是一场碾压。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月阳关守不住。却没想到,在那样冷的冬日里,沈少卿足足坚守了三个月等到援兵,一举攻下了月阳关。 也就是那一战后,沈少卿被称北狄人称为活阎王,战神之名大显。 等他回来之后,已是开春。冰雪稍融,万物复苏。沈清云日日去城楼等军队归来,足足等到第七日。 她一袭红衣架马去迎,当着所有人的面直直冲入他的面前,将这份掩藏着小心思的红绳掏出来。 “这是平安绳。”她年纪小,胆子却大。可掏出那根歪歪曲曲,别扭的像蜈蚣一样的绳子后,却莫名羞红了脸。 她手上带着沈少卿亲手给她做的银镯子,一对比越发显得自己的东西拿不出手。 可她看着对方那包含笑意温和的双眼,还是鼓起勇气:“这是平安绳,我亲手给你编的,你!你还不伸出手来。” 沈少卿一身铠甲,庄严又严肃,却被她这一番模样,逗得直笑。他知道自己若是笑出来,面前这个炸毛的小丫鬟一定会恼。 只能努力憋了回去。 手指摩挲着下面坠着的红豆。看着那满脸烧红的小姑娘,存心问她:“相思,这上面的豆子是什么?” “是红豆!”她脸红的好像是要烧起来:“还!还不快伸出手!” 她叫相思,沈少卿教过她王维的诗。 于是,整个军队的人便都看见,他们那位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此时坐在战马上,乖乖的伸出手,任由一个小姑娘给他系红绳。 平安绳系了上去,抬起头却瞧见温和的笑意。当时她还不懂这是什么,只觉得心都要烫化了。 一向口齿伶俐的她,如今却支支吾吾:“这是保你平安的,你……你千万不要取下来。” “好。”面前的人允诺。 从此以后,这根红绳便再也没从他手腕上取下来过。 如今她目光落在那上面,沈少卿察觉到,手腕似是烫了一下。他不甚自然的垂下手,用袖子将手腕给遮住了。 “这几日见你精神不太好。”沈少卿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婆子们说你胃口也不好,每日的膳食都不怎么碰,瘦了许多。” 他之前就与她讲过,要请个大夫来给她看。只是沈清云自个儿不肯。 “没胃口。”如今再次提起,她依旧是这番应对:“不想吃而已。” “相思。”沈少卿叹了口气,可看见那平淡的目光,又把话给咽了下去。 “我带你出去散散心。”他满脸宠溺:“带你去看花灯。” 马车停在了朱雀街。 如今正是晚秋,马上就要入冬,街道上的行人少了许多。马车从朱雀街西门就停了下来,沈清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下了马车。 “下来。”沈少卿在马车旁朝她伸出手,笑着道:“我接着你。” 他就像是小时候一样,处处贴心。 下了马车后,沈清云只觉得眼前一亮,入目看过去,却只看见满目的灯火。 十里长街,灯火璀璨。整整一条道上,燃起了千万盏明灯。 漆黑的夜里像有无数颗繁星,灯火之下,这里美的不像是凡间,而是一条天街。 “走。” 沈少卿将斗篷系到她身上,带着她往前走:“我们一起去逛逛。” 在南疆的时候,他说了太多京都繁华,每一句的语言里都是思念与向往。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却是被硬生生的被困在南疆十余年。思乡之情当初分明无比的浓厚,如今回到京都反而平静了下来。 沈清云看着他走在自己身侧,又低下头看了看他的掌心。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是牵在一起的手,如今却是分开后,再也没握在一起过。 “相思。”身侧的人却不知从哪里拿来一盏兔子灯,笑盈盈的拎着朝她走了过来。 四周无数的花灯栩栩如生,造型别致,他却唯独只拿了这一只。 沈少卿领着灯朝她走来,他身姿修长挺拔,玄色的长袍外披着厚厚的鹤氅,灯火照耀下整个人像是镀上了一层光,温柔到不可思议:“兔子灯。” 她从他手中接过,把灯拎回手里。兔子灯在她手中旋转,沈少卿摸了摸她的头:“盛京的兔子灯是不是很好看?” 她却摇头道:“没有我收到的第一只好看。” 她的第一只兔子灯是沈少卿亲手做的。 十三岁那年,她闹着要过七巧节,沈少卿熬了两个晚上给她做过一只兔子灯。 “那只兔子歪嘴獠牙的哪里好看?” 沈少卿在一侧摇着头,还笑话她:“当时你可是吓到许愿,来盛京之后不要碰见兔子,你忘了?” “可是愿望没有灵验。”沈清云偏头看他:“来京都的路上我就碰到了。” 沈少卿做的不对,那兔子自然没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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