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装模作样地鼓捣了一阵,竟还真作势从外面拿出来了一张拜帖,当着我的面打开瞧了瞧。只是扫了一眼,赵谌就表情一凝,煞有介事地巨高巨远又拉回,活像在瞻仰连中三元的状元的文章。 我索性推了手上的信件,好整以暇地等着,想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来。 赵谌看罢,一脸凝重地收了拜帖,朝我望来,“夫人,是郑侍郎的拜帖。” 我:…… 我气的想笑,这都猴年马月的事儿了,赵谌这时候来翻旧账?就郑侍郎那古板样儿,有闲心来王府溜达? 我起身走过去,正准备挤兑他几句,心中满不在意地想着。 赵谌眼疾手快地把拜帖一展,伸到了我面前。 我的念头戛然而止。 郑侍郎的大名明晃晃的写在上面,真是看的我眼睛疼……脸也疼。 我宛若见鬼,转脸看着赵谌,在他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一言难尽。 “夫人,我们可以不见吗?”赵谌委屈。 我和赵谌面面相觑,开口干涩道:“怕是不能。” 郑侍郎为人刻板至极,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既然此番递了拜帖,那就必然有他递拜帖的理由。 …… 我和赵谌到时,郑侍郎正坐在前厅喝茶,态度之自然,表情之从容,仿佛这厅堂不是在他前未婚妻的家中,而是他自己府上。 做人做到这种两耳不闻心外事的份儿上,实在也是一种能耐。 我和赵谌都是俗人,没有这种定性,赶往前厅落座,彼此都有些无言。 郑侍郎倒是单刀直入,他抽出了一个没有落款的信封推向我和赵谌,“今日冒昧拜会平王殿下和王妃娘娘,实在是有要事相告。” 我的视线垂落在那空无一字的信封表面,没有言声。 看我和赵谌没有动静,郑侍郎只好再度开口,“实不相瞒,我和郭将军曾相谈甚欢,引为知己,还曾不巧冲撞过王妃,也和殿下生过龃龉,但旧事已然过去,眼前我受郭将军所托,有一事必须和殿下还有王妃相商。” “事关王妃家人,不可马虎。”郑侍郎看向我,“此话是郭将军专门嘱咐,还望殿下和王妃暂且放下旧怨。” 我望向赵谌,赵谌伸手捻起了信封,扫了一眼,语气很是漫不经心,“是吗?郭将军言辞如此恳切,这里面是什么?” 郑侍郎一阵尴尬,脸上表情几番扭曲,看向赵谌的表情满是:这种话真的要大敕敕地说出来,不怕隔墙有耳吗? “侍郎堂而皇之出入王府,怕是要叫京城人看笑话了,殿下不满是正常的。”我顺势挽住赵谌的手臂,对郑侍郎笑道。 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府上拜会了,满京城有心的人都能看见,见面就是摸袖子掏信封,就算真有什么事,没人的表现比大人您自己更可疑吧? “不过大人不必介怀,王府没人嚼舌根,至少这小小厅堂,我们还是收拾的干净的。”我对着郑侍郎挑明,“王爷刚刚的话,只是想问你郭将军开了什么条件,给我们这封信的条件。” 郑侍郎还没接话,赵谌突然凑了过来,在我耳边咬耳朵,“夫人你收着点儿,你这样搞得我有点儿害羞。” 我偏眸看他,只见赵谌眸光若有若无地扫向郑侍郎,对方或许是被我们两个气的,脸色青红交界。 “少胡扯,说正事。”我收回视线,暗自瞪了他一眼,赵谌并不介意,弯着眼睛收势坐正了,只是手又偷偷摸摸地从桌子下摸了过来。 他怎么总对当着别人的面黏黏糊糊这种事情有独钟? “没有。”郑侍郎摇了摇头,不屑地看了一眼我们,似是在对我们这种“眉来眼去”表示看不过眼,“将军说了,各凭本事。” 我的心沉了沉,郭贽能这么说,至少证明这信里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八成是有什么棘手的,不是祸水东引,就是暂且共御。 …… 信里是兵部初拟的轮值名单,我不知道郭贽的手是怎么伸的这么长的,甚至也不能完全确定这份名单的真假。 但是郭贽送它来的目的无疑达到了。 看到未来西塞和北燕的轮值人选中,大哥和郭贽都被排了好几遍时,我镇定不下来。 守边其实没什么。没有将士可以一辈子不守边。问题是我大哥真的能只安安生生地守个边吗? 尤其是在开春,朝中就有意把他派往西塞,和郭贽一道,护卫由西塞打通北燕商路的使臣。 如果这是真的。 大哥新婚燕尔,这才过了多久就被派去西塞,远离新婚妻子,心中难免郁结,又是和郭贽一道,此时若有人说什么做什么,他真的提防的了吗?远在京城的父亲、长姐或者我,能顾得上吗? 郭贽此时送来这封信的意图,怕是并非完全好意的提醒。 郭贽志不在边防,他此番戍边,或许是对皇上的略微退让,但对之后的安排,他绝不会无动于衷。做臣子的,和别的臣子较劲没什么,和皇上较劲却是大忌。郭贽不傻,他看的很清楚,所以他送来了这个。 他想找人替他出手。 如果成了,两方欢喜。如果不成,这“好意”的“分享”就成了“威胁”来临前的“警醒”。 他若不能从皇上手里保下他的利益,怕是就要从别人手中抢了。 我一边将信在火上烧了,一边讲给赵谌听。 赵谌从窗外的红梅上收回视线,“夫人怎么想?” “不做。”我松了捻着信纸边沿的手,看着纸张在火中化成灰烬,“有些事只能暗防,不能出手。他郭呈敬不敢的事,我们平王府当然也不敢。稍微递出一点儿渔利,就想让我当出头的刀?” “我如果真的如他所想一头撞上去,岂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你皇兄毕竟是皇帝,他信你是因为你多年来一直表现的很识相,如果我拉着你一起不识趣,他还会无动于衷吗?”我看向赵谌,见他那凝眸静听的模样,不由有些生气,“这种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的事,你怎么就只问我?我要为了我家人弃你于不顾,你难道也甘愿吗?” 赵谌凑了过来,或许是在窗边待的太久,身上还裹挟着一阵冷风,我被冷气逼的缩了缩,伸手想把他退开,却被他不由分说环抱了过来。 微凉的气息严丝合缝地将我笼住,竟也没有想象中的冻人。 “那又怎样?”赵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一个人过的无聊的紧,日子寡淡死了,好不容易抓住了夫人,眼看日子终于有了盼头,有什么好怕的。夫人这么为我考虑,我心里当然熨帖,可若是夫人一意孤行,我也乐意奉陪。” “君子不立于危墙下,你竟然还色令智昏。”凉气渐渐退去,拥抱传递来的温度让人安心。 “那怎么办?”赵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我不是什么君子,我是个只想夫妻合乐的庸人。就劳烦夫人给我这个庸人分分忧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感谢凨未尘末小可爱的营养液~ 第30章 父女 我可能……向来惯于自做聪明。 明明知道郭贽那般作为,他必然发现了什么,却还是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固执着视而不见。我满心想着只要足够小心,郭贽那一点儿所谓的忧虑又何足为惧?我将此事一笔借过,还亲自送别了大哥。 正月里,临行前,我也曾和父亲母亲嫂嫂一道,在城外和大哥话别。 我自以为提醒的足够清楚,交代的足够详尽。 我大哥只是为人正直了些,平日不爱多思而已。既然有人替他点了出来,再三提醒,他难道还能视而不见,继续横冲直撞吗? 我当时只觉得怎么可能。枉郭贽自诩聪明,竟也有犯傻到向王府递帖子铤而走险的时候。明明只是小心行事便可无虞的事。 可是…… 真的可保无虞吗? 我枯坐在帅府的书房,父亲坐在我的对面,空气凝滞了太久,只有桌上的灯芯不解人忧,仍兀自没心没肺地招摇。 我不敢抬头去看父亲的眼睛。 刚入三月,本不到边防递折的时候,可是北燕和十八蛮部之交偏偏传来了急报。 大梁商使队经由蛮部前往北燕时遭伏,使队至今杳无音信。 朝中人心惶惶、众说纷纭。 袭香最后的信来自二月底,至今再没过新的只言片语。 我废了功夫前去打探,可是只能隐约知道她安好,却探不到为何断了消息。 袭香不是冒失的人,若是消息无故断绝,必然有了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我把袭香最后一封信翻来覆去,也只看出一句“近日夫君挂怀过甚,虽多甜蜜,也甚烦忧”,和一句“两邦交好日甚,妾心安稳”。 袭香向来不爱小儿女作态地向我说夫妻之情,也不爱指点江山地叹两邦之交,突然如此…… 问题究竟是出在了“交好”上,还是“挂怀”上? 我觉得自己可能是烦忧过甚,入了魔障,明知道或许只是自己牵强附会,还是忍不住时时把这些字句拿出来想一想。 “阿濯。” 就在我冥思苦想之际,父亲突然出声,喊的竟是我闺名。 自我出嫁后,父亲固执着君臣之礼,逢见必称王妃,一言不合还想行个礼,我烦扰多时,却怎么劝都没有成效。 如今却…… 我心中已有所感,抬眼望去,就见父亲的目光正落在我身上,又沉又亮又悠远,似含人世风霜,又似拳拳隐忧。 我突然犯了怯。 “你日前跟我说的事情,我想过了,此事和你无关,和平王也无关,你们不要插手了。呈敬他心有不轨也好,是我们虚惊一场也罢,都是帅府、将军府和圣上的事。” “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目光未移,却并没有答话,只低低叹了口气。 “事情还未明晰,父亲就替我考虑完了受不受牵累吗?”我一时心里憋闷,竟大逆不道地迎上了父亲的视线,强硬地回视过去,“一家人难道不该风雨同舟吗?” “你真的只是想风雨同舟吗?”父亲的神情没有在我的视线下松动半分,只是静静地看了过来。 “难道不是想站在帅府的船前,只身挡住风催雨折?” 明明是再沉静不过的眼神,却仿佛一眼看进了我心里,赤.裸裸地剖出了所有隐藏的心绪,我一时失声,只能偏眸躲开了父亲的眸光。 “阿濯,你太要强了。”父亲声音很淡,不似斥责,竟像含着满腔无奈的喟叹。 “你为什么把呈敬的信压下,为什么只提点守清,却对我只字不言,直到此时才透露?是看出了呈敬的意思,知道了他怕的人,看懂了他的穷途末路,也发现了自己所行偏差,却不肯承认你错了。” “父亲。”我直觉地在这番话里感觉到了危险,就好像有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行将崩塌,“别说了。” “可你还想一意孤行。”父亲声音未停,一如既往的淡,也一如既往的稳,“阿濯,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 “帅府走到今天,只能往下,不能往上,已至顶峰,再往上就是大逆不道,可是峰顶周边逆流汹涌,想在逆流中稳住不落,只是自讨苦吃。并不是谁亏欠了我们,而是这世间自有常数,起起落落都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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