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呈敬都是年轻气盛,他固然自视颇高,你扪心自问,你何尝不是固执己见?你和他早有龃龉,所以只一心觉得他图谋不轨,可是他想要的,和你想要的,本质上并无不同,你们甚至可以说是殊途同归。” “你们都想在不可能的人手里捍卫属于自己和家人的荣光,因为明知不可,所以把对方视为仇雠,好像千防万防,逼走了对方,自己就能快意自在。可是阿濯,两只逆流里的小舟,一只翻了,另一只就真的能安稳吗?” “父亲是想说,他郭呈敬都看明白了,我依然执迷不悟吗?” “他明白什么?”父亲突然无奈地笑了一声,“年轻人,谁能舍下自己的雄心,谁又能甘心认下‘不可能’?” “有些事是劝不回来的。你自幼性子棱角太甚,十几年倒是学会了面上收敛,可实际上仍未磨去分毫,在你心里,除了自己,你还肯认谁是对的?”父亲语似打趣,眼里却不动声包了满满的劝慰和柔和。 此情此景,竟让我莫名觉得温柔,这一字一句就像年幼时揉在头顶的大手,猝不及防地敲破了我固执着的心防,我一时竟有些茫然,“可是人不都会觉得自己是对的吗?连自己都不信了,还怎么继续呢?父亲多年来随遇而安,万事皆不想理,不也是坚持自己以为的吗?难道只因为此时此刻我所认为的陷入困顿,就能证明父亲认为的才是唯一的正确?” “不是唯一的正确。没有人永远正确。只是一个人立于世间,不只有自己,还要多看他人。不是从自己的眼看他人,不是从自己心里给人和事都定下论断,而是放开自己的脑,只用眼看一看,再去用心体会一番。”或许是见我情绪低落,父亲突然拿过一旁的纸张,折了一只小□□,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压,它就冲我跳了过来。 我看着这小东西,忍不住笑了一声,父亲手下却没停,手指再度伸了过去,压着小□□跳远。 一次又一次,父亲的手几乎伸到了我近前,□□也靠近了桌沿。 我看得皱眉,父亲却依然例行伸手,压着□□一跳……从桌沿掉到了地上。 “□□折来就是要跳的,可是一味地不管不顾,也会猝然跌落。”父亲走过来捡起纸□□,放在了我手心,“人生来都是有自己的性子的,并不是生来就活该被打压磋磨,可是必要之时避上一避,也不见得是坏事。你和守清都是我的孩子,守清身在帅府,躲不过诸多牵累,可你不一样,如果可以置身事外,父亲并不希望我的女儿为家人犯险,有时候人可以自私一点儿。你想做什么,我没有立场拦你,可是作为父亲,我还是想劝你。” “我只是想让你们都好好的。”我握紧了手里的□□,抬眼望向父亲,“我所有一意孤行的插手,只是为了让我的家人不被欺负而已,无论对方是平平凡凡还是高不可攀。” 父亲爽朗一笑,竟像小时候逗我时那样蹲下身来,我坐的凳子并不矮,这么一来,他看着反倒比我矮了一截儿,父亲轻轻拍了拍我放在腿上的手,抬头仰视着我:“我的阿濯啊,永远在自己的世界战无不胜,可是这样太累了,父亲也希望你可以歇一歇。有时候矮一头可能也不是被欺负,或许是心甘情愿呢?” 我固执地把父亲拉起来,语气却松动了许多,“哪有您这样心甘情愿地矮一头的。” 父亲在我肩上轻拍了拍,“对着阿濯是心甘情愿。” “那也对谁都心甘情愿吗?”我故作嗔怒,抬眼瞪着父亲。 “不啊。”父亲眸带释然,“对外人,那叫识趣。” “识时务者……”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冲我眨了眨眼,这么一句话还说的七拐八绕,抑扬顿挫的,“为俊杰。” 笑完了,我才后知后觉有些不是滋味,连说话都莫名忸怩了起来,“那您怪我之前瞒着您吗?” 父亲听了一阵大笑,我又恼又羞,在心里暗骂自己被父亲三言两语忽悠的心智退回了三岁半。 “怪啊。”父亲故意绷了脸,哪怕绷的一点都不用心,“怪你自己单打独斗,连通风报信都不肯。自个儿折腾这么久,不累吗?” “也还好还有个人陪着你。”父亲说着朝门口望了一眼,“人家记挂着呢。你在这待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儿,就不放心了。” 父亲练武多年,别的不说,这耳朵倒是灵,明明我半点声响都没听见,怎么他偏偏就能听见脚步声? “守清的事我心里有数,你父亲我活了这么多年,不想争不代表连自己儿子也保不下。我和你母亲没什么大志向,你哥哥和你嫂嫂也不是什么贪功的人,我们不求什么,一家人好好的就行,不会出事的。” “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平王殿下是个有心的,我刚刚听着,脚步声在阶下就停了,关心还不乱,是个好孩子。”父亲面朝门口,面露赞赏。 “您这什么耳朵,这都能听清。”我被他说的很是不好意思,只好蓄意反驳,“还说什么好孩子,我看您就是满意他三天两头拐着您喝酒。” 父亲立刻露出一副“不敢苟同”的表情,“乱说。刚刚还说你不要总用自己的论断看人,现在倒是又乱看起你父亲来了。” 父亲的表情摆的实在心虚,我忍不住犯了幼稚,冲他扮了个大鬼脸,“那女儿就听您的话,找好孩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滚回来了。 这章没有鹅子,下章放他出来O_o ps:感谢轻夏小可爱的营养液~ 第31章 变数 有时候总是天不遂人愿,日前和父亲长谈时我还满怀希望,转眼现实就把我们各自的期许打的七零八落。 大哥依旧杳无音信,郭贽却来了消息,在遇到蛮部反扑之时,郭贽抱着一丝侥幸派人手逃往了北燕求援,没想到真的等到了达尔。郭贽在躲避途中遇到了北燕人手,顺势避往了北燕。然而这只是一部分人,另一部分依然没有消息。 消息传回之后,朝野哗然,随即便有人上奏,怀疑郭贽和北燕早有勾结,才能这么快得到救援。 郭贽上奏,言辞恳切地陈述了自己的一片赤诚,坦然接受朝廷彻查,并由朝廷来使先行“护送”回京。 郭贽自然没什么事,北燕是大卫友邦,更是年年缴供,只要没有切实的不轨之心,都不能看做敌人。既然不是敌人,和友邦亲厚能算勾结吗?最多算擅自结交,却不会有更大的麻烦。 可怕的是和其他蛮部勾结。 北燕周边十八蛮部有一部分和大卫关系平常,时好时坏,没有稳定的关系不说,还时有骚扰。 如果和这些蛮部有什么交集,几乎等同于叛国,再说的大一些,说不定还能被扣上谋逆的帽子。 郭贽的事端一出,无差别波及到了商使对和随行的兵将,一大批的“彻查”和“搜证”就此展开。 而我大哥依旧杳无音讯。 时至今日,看不出问题来是不可能的。 我大哥安好与否先不说,他迟迟不见踪影,那些所谓“彻查”和“搜证”之人拿出来的东西,岂不是让人百口莫辩? 失踪的人怎么能为自己辩驳呢? 捕风捉影的罪证和真假未知的证据一封封上交。由“郭贽禁足”开始,从商使队兵将而起,继而波及京中大小武将的彻查就此掀开。 没有人知道怎么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也没有人能再叫停或者阻止。 父亲上了一封又一封折子,申诉“救人大于搜证”,却一次次石沉大海,他本就有官无职,不进朝堂也不理正事,时至今日,本以为自己能为子申冤,却被人视而不见。 帅府交上的“陈情”被人视若无睹,就算自证也无人在意,没有人敢在情势未明时对帅府下手,虽无搜查处置,确实心照不宣地视而不见,仿佛帅府是与京中隔离的第二处世间。 父亲气愤不已,拿着自己的虎符敲响了登闻鼓,以“虎符”作押,自请前往边境搜寻使队剩余的人员和调查此事,立下军令状,若是他徇私枉法、办事不力或是大哥真的居心不轨,他也拿性命来偿。 这次有了回应。 皇上准了。 我听闻父亲交出了“作押”的虎符,听闻长姐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天一夜。 一年前长姐还在为别人请罪伤心,为别人请罪受牵连,今时今日,时过境迁,竟也到了她。 这几天倒是没有大雨倾盆,可是时近入夏,天气渐晒,长姐她是抱着怎样的毅力,跪了一天一夜? 是为了大哥辩白?为了父亲求情?还是被迫为了自己是帅府出身不得不请罪? 我不知道。 自从这场彻查开始之时,长姐就请了旨,让我禁足在了王府。 我知道她和父亲一样不想让我掺和,可是眼见情势如此,我如何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 还好还有赵谌。 不知道什么时候,赵谌一点一点离我越来越近,时至今日,他竟然已经成了我手边最近的人,成了我惊慌震畏时,一伸手就能碰到的那个人。 和父亲长谈那次,从帅府出来时,我告诉他我父亲的话,对他说,“我父亲不希望我们管帅府的事,他想让我们置身事外。” “岳父说得对。”赵谌附和完迅速转了语气,“岳父负责劝告,我负责陪你胡闹。” 我:…… 赵谌这插科打诨的功力总能让我我啼笑皆非,“他的意思是希望你明哲保身,也希望我不要连累你。” “明哲保身固然好,但不适合我。”赵谌一副沉思的模样,对着我反问:“我恣意无状,无礼无法,难道不是很适合趟浑水吗?” “可是这是我的浑水,不是你的。”我看着他不以为意的表情,他甚至还有余力摆出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一直都是你在陪着我趟浑水,我却只能给你带来一件又一件的事端。按照你的身份和你在你皇兄心里的位置,没有我的事,你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有烦扰。” “也一辈子都不会有波澜。”赵谌转身,拉过我指着路上的人群让我看,“这些人都是普通人,热热闹闹的,有喜怒哀乐。他们可能会有天降鸿运,也可能会有时运不济。这才是人,人的日子都是波澜起伏的,没有人是亘久不变的。如果有,那一定不是正常的,也不是应该的。世人都想一直安稳无忧、万事不愁,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有,可是真的过过这样的日子就会知道,那日复一日空无一物的感觉和一眼忘尽的余生,真的会把人逼疯。” “你就当我早就已经被磨成一个疯子了好了。我这个疯子,就是不安于现状,不想再天天无所事事,我不怕意外、不怕祸端、不怕失去我皇兄的偏宠也不怕一无所有到连命也丢了。”赵谌两只手都握着我的手,和我正面相对,就这么站在人流涌动的街边。明明是万分尴尬的姿势,他偏偏露出了让人难以拒绝的真诚,“我只怕回到过去那样。夫人,你把我从过去的日子里拿出来,我陪着你风雨同舟。你曾经答应过我,要一起走过每一处地方。我们不分你我,更不用讲谁牵累了谁。” “就让我们一直这样走下去。” 赵谌的这句话总会一遍一遍响在我耳边,总有人说患难见真情,之所以如此,大抵是因为猝不及防的变故,最能把人紧紧绑在一起,产生一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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