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递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点头道:“林疏寒为人最是守礼,他今日亲眼目睹了林疏言的纠缠之举,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远的不提,至少他在离开宁川前,绝对会把林疏言死死看住,不给他一丝一毫前来纠缠你的机会。” “殿下怎么能确定林大公子会看住林疏言?”顿了下,洛之蘅又有些不解地问,“您又是如何把林大公子引到水榭的?” 太子轻描淡写地道:“他是去岁科举的一甲榜眼。” 洛之蘅一点即通。 本朝惯例,凡殿试一甲者,皆要入翰林院供职。 地方官或许认不出太子的身份,但林疏寒是地地道道的京官,如何能不识得太子? 不论是把林大公子带到水榭,还是让他看住林疏言,都不过是太子一句话的事儿,又有何难? 难的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从偌大的林府中寻到林大公子的踪迹。 太子只离开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又要更衣,又要满府找人,时间之紧张,可想而知。 洛之蘅心下微暖,正要感激道谢时,太子话锋一转,忽然道:“不过你今日让洛南动手,着实太冲动了。” 洛之蘅:“……” 心底生出的感动忽然间烟消云散。 太子语重心长道:“林府是林疏言的地盘,当时你身边除了洛南,只有两个和你一样弱不禁风的侍女。万一林疏言叫了人手,单只是两个侍女,如何能护好你?” “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不论当时你有多气恼,都应该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洛之蘅张张嘴,想说她有分寸。 众目睽睽之下,林疏言也不敢让她在林府受伤,否则阿爹决计不会轻饶了他。 又想说,洛南是阿爹亲自带出来的精锐,武艺绝伦,就算是林府所有的府卫加起来,也不见得能敌过洛南。 但看着太子认真的神情,这些话忽然都说不出口了。 她抿了下唇,颇为受教地点头:“多谢殿下,我都记下了。” “那现在可以安心用膳了吗?” 洛之蘅轻轻“嗯”了声,刚拿起筷箸,忽然想到什么,又有些忧心忡忡地问:“殿下不是要隐藏身份,今日林大公子见了你,万一——” “放心,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太子不以为意,顿了下,又道,“不过就算他不慎说漏了也无妨,孤是奉旨前来南境,朝中不少人都知道,隐藏身份只是为了方便出游而已。” “殿下来南境游玩,还需要圣上特意下旨吗?” 不止如此,还要广而告之,让朝中百官都知道…… 洛之蘅满脸困惑,圣上的旨意这么随便吗?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怎么可能会下这么昏庸的圣旨?” 洛之蘅愈发茫然:“那殿下方才说奉旨来南境?” “叔伯没跟你说吗?”太子微一偏头,反问。 洛之蘅莫名其妙:“说什么?” 见洛之蘅的疑惑不似作假,太子眉梢微扬:“孤来南境不是奉旨游玩,而是——”顿了下,他咬字清晰道,“奉、旨、反、省。” 洛之蘅:“?”
第24章 洛之蘅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太子来到南境以后的种种举止: 大摇大摆地流连于宁川内的各大店铺:为衣裳一掷千金、为铜镜呕心沥血、兴起赴宴赏花、归家揽镜自照…… 如此游手好闲,哪里有一分一毫“他是来反省”的自觉? 洛之蘅满眼都充斥着不可置信。 “不信?”太子懒懒掀了掀眼皮。 洛之蘅:“……”当然不信。 “觉得孤在和你说笑?”太子尾音轻挑。 洛之蘅:“……” 真话自然是不好宣之于口,假话她又不屑。 沉默半晌,洛之蘅委婉道:“……小女只觉,殿下每日游玩,甚是尽兴。” “还好。”太子像是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轻嘲之意,略带遗憾道,“你若是体力好些,孤会玩得更尽兴。” 洛之蘅:“……” 洛之蘅眼观鼻鼻观心,声无起伏地问:“殿下是觉得,小女拖了您玩乐的后腿吗?” “……”这语气莫名透露出几分危险,太子张口欲驳。 洛之蘅真诚发问:“可殿下您不是来反省的吗?” 她格外强调了“反省”二字。 太子:“……” 女子说话时盈盈含笑。 先前她不知道太子前来是为反省也就罢了,如今知道,怎么可能还在对方嫌弃她体力不好时忍气吞声? 洛之蘅自以为抓住了太子的把柄。 然而太子只是微一扬眉,理直气壮地道:“孤又没做错,为何要反省?” 洛之蘅一愣:“但殿下不是已经奉命来南境了吗?” 换言之,你若是不觉得自己有错,为何不去辩驳反而要乖乖离京? “不来南境,孤哪能有如今这般四处游玩的闲暇?”太子神情坦然。 洛之蘅呼吸微窒,他怎么能把出来玩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洛之蘅读史,遍观历朝历代的太子,为了巩固位置,哪一位不是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怎么眼前这位如此迥然不同,不仅借着反省的名头肆意游玩,甚至也不担心在外的时日长了会失了圣心,以致太子之位不稳。 是他太得皇帝宠爱无此后患,还是他当真对储君之位不屑一顾? 洛之蘅压下满心狐疑,由衷问:“……殿下这般阳奉阴违,就不担心陛下得知真相后大发雷霆?” “为何要担心?”太子不以为意,“林疏寒即将去楚州赴任,奏折不能直达天听。宁川城中,除他以外,再无人知道孤来南境本是为了反省,连叔伯也不知。” “……” 沉默片刻,洛之蘅抬手指了指自己。 太子云淡风轻:“你有办法告状吗?” 洛之蘅:“……没有。” 她虽是皇帝圣旨御封的郡主,但并没有递呈奏折的权利。南境与盛京分隔南北,她更不会为了给太子添不痛快跋山涉水地前往盛京告状。 偶尔会因为太子的言论发恼是一回事,背地里给太子添堵又是另一回事。 说到底,太子来南境这些时日,并没有做过对她不利之事。不仅如此,反而还处处保护。 洛之蘅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虽然她不记得太子记挂在心上的那段往日记忆,但这段时日太子出手相助的种种,她都感怀于心。 “这就是了。”太子一摊手,气定神闲道,“你又不会去告状,孤何必自寻烦恼。” “……”说的很有道理,洛之蘅哑口无言。 有那么一瞬间,洛之蘅不禁怜惜起了在盛京被蒙在鼓里的皇帝。倘若他知道自己旨意上的反省,成了太子光明正大游手好闲的借口,又该是何种神情? 洛之蘅唏嘘不已,难得生出些许好奇: 太子究竟做了什么事,能惹得龙颜大怒,被发配到南境来反省? 她觑向镇定自若的太子,斟酌着问:“殿下,您……” “想知道孤为何惹恼了皇帝?” 洛之蘅矜持一笑,轻轻点了下头。 这桩事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太子拍拍手,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云淡风轻道:“那孤便给你说说。” 洛之蘅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愿闻其详。” 事情的原委其实并不复杂。 先时太傅开经筵,皇帝心血来潮,宣了几个皇子并着亲近的大臣一同列席。 当日讲读《战国策》,太傅借齐相邹忌谏言一篇告诫众人广开言路,莫要偏听偏信。 太傅博闻强识,讲起文章来妙趣横生。兴许是列席的众位都捧场,太傅飘飘然之下,忽然点了太子直抒己见。 洛之蘅想到“邹忌讽齐王纳谏”一篇的内容,又想到太子的性情,直觉不妙。 她忐忑地问:“那……殿下是如何作答的?” “当然是直言不讳。”太子端起茶盏抿了口清茶,道,“孤问太傅,邹忌因形貌不如徐公美而有此感想,若他诚美于徐公,又何如?比美略逊一筹,邹忌不思改进,反而偃旗息鼓,实让我们这些爱惜容貌之人面上无光。孤自觉貌美绝伦,四境之内鲜少有望孤项背者,自然不会有此忧患。倘若当真略逊一筹,当然要重整旗鼓,再接再厉,哪会如邹忌一般轻易认输?” “……”洛之蘅眼前一黑,呐呐道,“但比美并非是这篇文章的重点啊……” 太子责怪般地瞪她一眼,认真纠正:“美貌大过天,于孤而言,这就是重点。” 洛之蘅:“……” 太子理直气壮,面上未见丝毫悔改之意。 洛之蘅脑海中不禁浮现当时的情景:当着皇帝和位高权重的众大臣的面儿,众目睽睽之下,太子作答偏题不说,反而还振振有辞地说着比美之言…… 洛之蘅单只是听着都觉得窒息,更遑论亲自在场的皇帝? 一国的储君说出这等惊世骇俗之言,想也知道,皇帝该有多火冒三丈。 太子说起这桩事仍觉愤愤,冲着洛之蘅问:“你说,孤说的可有错处?” “……” 木已成舟,再辩当时之事又有何意义? 洛之蘅暗叹一声,斟酌着措辞违心道:“殿下此论着实令人……耳目一新。” 太子满是赞许地点头,递给洛之蘅一个“你果然有眼光”的眼神。 洛之蘅:“……” * 先是在群芳宴上伤神,再是被太子来南境的真相震撼,一直到晚间,洛之蘅都觉得心神恍惚。 半雪帮着洛之蘅卸钗环,瞅了眼心不在焉的洛之蘅,好奇问:“郡主想什么呢?怎么一直不说话?” 担心扽到头发,洛之蘅不敢摇头,只低低出声:“没什么……” 话到一半,忽然问:“我记得你们先前读过《战国策》?” 洛之蘅常年窝在府中,拿读书打发时间是常事,连带着两个侍女跟在她身边也读了不少。 平夏笑着点头:“读过。” 半雪却忐忑地问:“郡主说的是哪一篇?” 洛之蘅:“……” 半雪心虚:“您也知道奴婢悟性不高嘛。” 悟性不高是托辞,贪玩才是实情。 知道半雪性子跳脱坐不住,洛之蘅也不为难她,直言道:“是‘邹忌讽齐王纳谏’一篇。” “这篇啊……”半雪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嘿嘿笑道,“奴婢读过!” “那你说说,读了之后都有什么感想。” 半雪“啊——”了一声,哭丧着脸道:“大晚上的,郡主怎么忽然当起夫子来了。” “看看你功课有没有落下。”洛之蘅义正严辞。 半雪嘟囔道:“可奴婢又不求考取功名,记不得又有什么要紧?” “……”洛之蘅佯装冷脸。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8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