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其形,察其意,待到胸有成竹,即返身回到桌案边作画。 虽然大半个月没有摸过画笔。但日积月累的习惯到底战胜了这半月的闲散,浓墨落纸,脑海中只余下了方才马蹄莲肆意生长的画面。 洛之蘅做事向来专注。 等意识到半雪许久没有动静时,笔下的画作已然完成大半。 她搁下笔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视线盯着画作轻声唤:“半雪,茶水。” 她边说边生出些微疑惑。 半雪伺候她多年,虽然在她作画时不会打扰,但到底机灵体贴。往日压根不需要她提醒,便能适时给她递来清茶。 今日这般迟滞,倒是罕见。 正这般想着,视野里登时闯入一只执杯的手。 修长清瘦的指节松松握着瓷白的杯盏,姿态随意,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洒脱。 两相映衬间,足够惹眼。 却不是半雪的手。 “怎么不接着?”太子尾音微挑。 洛之蘅回神接过,循声望去:“殿下?” “看你画得认真,没让人出声。”太子解释道。 洛之蘅了然。 至于半雪,定是被他屏退了。 她双手握着茶盏小口啜饮。 太子近前来,视线落在她的画上: 画是开得正盛的马蹄莲,花瓣形似马蹄,瓣与瓣间由修长的叶片隔开,栩栩如生。 马蹄莲小小一丛,互相依偎着向上生长,笔触温柔有力,尽显传神。 “画得不错。” 洛之蘅谦虚道:“殿下谬赞。” “好就是好,不必谦虚。”太子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 洛之蘅莞尔,问:“殿下今日怎么回得这般早?” 往常都是将近黄昏时回来用晚膳,如今才申时。 “逛得无趣,自然就回来了。”太子兴致缺缺,顿了下,话锋一转,道,“不过玉翠庄的掌柜说,大师傅做的一批新簪饰明天到,正好一起去瞧瞧……” 见他难得提了些精气神,洛之蘅不好打断。心里迟疑半晌,还是婉拒道:“明日恐怕不行,我要把这幅画画完。” 太子一顿:“今日不能画完?” “恐怕不行,手腕有些累了。”洛之蘅摇摇头。 “那后日。” “后日恐怕也不成。”洛之蘅道,“今晨为拦阿爹,没能给他送成衣裳,后日早间还是要去一趟大营。” 太子眉梢微扬,似乎意识到什么:“不能明日早间去大营,下午回来作画?” 洛之蘅慢慢道:“许久未曾关照阿爹,我想同他多说说话。” 她说的有理有据。 太子却一语道破她的意图:“你想躲着孤。” 洛之蘅本能地想要反驳。 但太子望过来的眼神太分明,仿佛是天上高悬的朗日,让她所有的小心思都无处遁形。 洛之蘅微抿了下唇,低垂着眼委婉道:“殿下来南境这大半个月,已然熟悉了宁川各处,无需小女作陪。况且……” 顿了下,她斟酌着道:“殿下不知要在宁川待多少时日,小女总不能日日围着殿下打转。” 太子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一动不动。 洛之蘅垂着眼,态度如一。 她先前只以为太子来南境是为了游玩,即便后来知道了他是被皇帝发配来南境反省,想着此处离盛京天高地远,陪着太子到处游玩倒也不觉不妥。 可今日太子那一跃,倒叫她觉出些许不寻常来。 早间时拒绝了府卫的暗中保护,半雪明明没有寻见他他却能知道消息,超出阿爹和洛南的武艺…… 种种巧合,反而让她原本心存的几分疑虑消散不少。 一国储君抛弃政务来南境,怎么看都怪异。 但若是别有安排,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无意去探究太子的真实意图。 今日之事也让她意识到,她自以为周全的作陪,于太子而言或许是一种负担。 与其被所谓的待客之道桎梏,倒不如退一步。 她继续自己原本的生活,太子也可以毫无挂碍地去办他的事。 两全其美。 她说得委婉,却足够让太子意会。 四下沉默。 半晌,太子语意不明道:“倒是孤那一跳惹出的麻烦。” “还要多谢殿下主动现身。”洛之蘅抿唇笑道,“若不然我们几个口无遮拦,不知道还要说出些什么。” “这倒不用,孤是为了自己。”太子慢条斯理地挽着宽袖,“夏日蚊虫多,树上尤甚,孤是待不住了才不得不现身。” 宽袖捋至肘间,露出的小臂上能够清晰地看出蚊虫叮咬的痕迹。 他肤白,这些痕迹落于其上,乍一瞧,只觉触目惊心。 洛之蘅想了想道:“府中备的有药膏,回头我让人给殿下送去。” “嗯。”太子不假思索地应下,又道,“去军营时记得替孤向叔伯问好。明早孤和冬凌出门,不用府卫跟着了。” 都是聪明人,话说七分便已足够让对方意会。 洛之蘅颔首:“好,我会和洛南交代清楚。” 太子“嗯”了声:“孤要在南境留上些时日,你若是急着找孤,让人去铁匠铺寻就是,到时会有人传话。” “好。”洛之蘅应得痛快,心中却想,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大约是不需要的。 太子也不戳穿她的敷衍,从袖袋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洛之蘅迟疑:“这是……?” “焰火弹。”太子边给她示范用法,边道,“取下这跟引绳,倘若遇到紧急情况,孤在南境的人手便能循着动静找到你。” “多谢殿下费心,只是……”洛之蘅顿了下,慢声道,“小女应当是用不上这个。” 她但凡出门,都有府卫和洛南跟着,即便是遇到危险,这些人也足以应对。 太子看出她心中所想,直言道:“今日你去城外,身边不是就只跟了一个洛南?” “今日是意外。”洛之蘅试图反驳。 “那你怎知这种意外不会再度发生?” 洛之蘅无言以对。 太子朝前又递了递:“拿着吧,权当以防万一。” 小小的焰火弹在他手中翻转自如,洛之蘅迟疑着接过,却觉得有如千钧重。 她无意识地握紧焰火弹,有些茫然地问:“殿下这般用心,小女……不知道要如何报答。” “别想太多,孤对故友向来用心。”太子不以为意。 洛之蘅微抿了下唇,好奇问:“殿下对每一个故友都是这样用心的吗?” “应当吧。”太子不确定地道。 “……” 什么叫“应当吧?” 她正觉微窒。 太子轻飘飘地瞥她一眼:“不过,孤就只有你一个故友。”
第30章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口吻,由他说来,仿佛不觉得“只有一个故友”这句话有多大不妥。 甚至还隐隐透出几分理所当然。 洛之蘅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漏掉半拍,握着焰火弹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紧。 她嘴唇翕动。 那段她绝不可能会留下印象的婴孩儿记忆轻如鸿毛,如何能让太子这般珍视? 她又何德何能,仅仅是为着她一无所知的情分,享受太子这般厚待? 可她推辞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太子已然将此事抛诸脑后,懒洋洋道:“孤还没有逛过王府的花园,左右闲来无事,你带路?” 有些话坦露的时机似乎就是短短一刹。错过了合宜的机会,便再也无法启口。 洛之蘅努力斟酌着措辞,太子似乎已经等得不耐,闲闲瞥过来:“怎么,不愿意?” “……没有。”洛之蘅抿了下唇,侧身一让,“殿下请。” * 两人勉强算是坦诚布公之后,各自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太子开始早出晚归,忙碌得无暇他顾。 以往两人一道逛街市时,他尚且顾念着她的体力,会回到王府给她留足小歇时间。 可没有她这个累赘之后,太子中午再也没有回来过王府,只会在偶尔某个晚间的用膳时分,才会施施然出现在膳厅。 两人对坐着说说话,便是难得的接触。 府中不需要为太子忙上忙下,一切都归于最初。 好像府中从未有过贵客一样。 洛之蘅亦回到了久违的空闲日子。 她如曾经的很多年一样,每日流连于府中各处,或是赏花作画,或是习字练琴…… 走得最远的距离,便是从寝居到花园。 明明这是她最熟悉的生活。起初尚能适应,可没来由地,时日愈久,她愈对这样按部就班的日子分外不适。 两个侍女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明里暗里地试探。 甚至去大营给阿爹送衣裳时,不过是一个照面的功夫,阿爹便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看着不高兴?”。 洛之蘅没有觉得不高兴,只是偶尔会觉得抽离。 明明前一日还在车水马龙的街市上游走,还像正常人一样混迹于坊间各处。可忽然之间,所有的热闹都离她远去。 她又重新被困在王府这座安全又安静的牢笼里。 仿佛是被人从汪洋大海中舀出,硬要放在模具中冻成规规矩矩的模样。 可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河流不愿意困守在方寸之地。 感受过世间喧闹的她,好像也有点无法忍受空荡荡的王府。 平夏似乎理解她的情绪,这日清早,在问完她要做什么之后,不经意地提上一句:“郡主要不要出门走走?悦衣坊的王掌柜来送衣裳时,说许久没有见您和崔公子了。” 洛之蘅轻声拒绝:“天热,就在府中待着吧。” 就像太子的归宿是朝政、是盛京。 无法识人相貌的她,归宿只能是王府、是囹圄。 那场被人带着四处游走的热闹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惊梦。 在熟悉的王府中打发时间才是她人生的本来面目。 洛之蘅心绪调节得极快,没两日便恢复如常。 平夏和半雪担忧许久,见她复又高兴起来,终于松了口气。 * 四月将尽时,许久未露面现的太子终于出现在膳厅。 洛之蘅已然习惯他的神出鬼没,没有半分惊讶,浅笑着同他打招呼。 两人对坐着用膳。 太子不时地问她近些时日都做了什么,有没有碰见什么趣事。 洛之蘅对答如流。 前些时日的异样情绪皆被她压在心底,她应对自如,自认为毫无破绽。 但太子却目露探究,盯了她片刻,忽然问:“你不高兴?” 洛之蘅一怔,随即失笑否认。 太子将信将疑地望着她。 洛之蘅心虚,担心被他瞧出端倪,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殿下今日回来得早,可是事情都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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