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有人在她耳边问道。 李轻婵尚未发觉这是怎么回事,感觉耳朵被呼出的热气弄得发痒,偏头蹭了蹭,然后看见了自己肩后靠着的胸膛,愣愣地眨了眨眼。 这才迟钝地感受到自己腰间还箍着一只手臂。 她这是到了孟梯的地牢小屋子里,裹着大氅坐在钟慕期怀里,靠着人家胸膛,被双臂环着抱得紧紧的。 蒸腾热气一下子从心底升起,李轻婵脸上热腾腾的,却还奋力保持镇定,暗暗深吸了口气,道:“表、表哥……” 开口就结巴,李轻婵羞得浑身烧了起来,身后靠着的胸膛已经不是暖和,而是灼热了。 她很不自在,腰背挺了挺,悄悄用力往外退。 好在钟慕期善解人意,看穿她的羞赧似的,温声道:“方才我看阿婵一直不醒,便自作主张将你抱了过来。既已醒了,那就自己坐好吧。” 他说着,原本拥着李轻婵肩膀的手松开,伸到了她腿弯,另一手依然扣着她的腰,虽隔着大氅,可李轻婵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 李轻婵脸红通通的,还没反应过来他是要做什么,便被腾空抱起。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紧紧环住钟慕期脖子,接着很快被重新放回到椅子上。 她浑身无力,坐也坐不稳,腰上的手臂刚收回去,便软绵绵往旁边歪去。 钟慕期眼疾手快一揽,李轻婵又重新撞入他怀中。 “表、表哥……”李轻婵磕磕巴巴又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该说什么。 被忽略许久的孟梯看不过去了,拍了拍桌子道:“有完没完,赶紧坐好了,还要不要听我说话了?” 李轻婵十分尴尬,低着头不说话了,微急的喘息拂动了大氅上的毛领,她看见了,急忙刻意压了一下,不敢让人发现异常。 只有藏在大氅下的手指头仍纠缠着,如她的心一样紧张慌乱、不受控制地乱跳着。 钟慕期也未再提方才的事情,扶她坐稳了,便松开了手,转向孟梯道:“你说吧。” 孟梯这会儿终于有了丝存在感,刻意报复一般恶声恶气道:“现在可有别的不舒服?” 李轻婵还红着脸,谁也不敢看,低头感受了下,嗫嚅道:“跟先前一样……还是累,常常喘不过气,没有力气……” 说着说着,她眉头微蹙,双手从大氅里挣出,用指腹小心地触了触上下唇,话语中带了些许疑惑:“怎么感觉嘴巴木木的……” 话音刚落,听到身旁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李轻婵偏头看去,却见钟慕期双眸带笑,见她看过来,十分坦荡地迎了过去。 李轻婵一对上他的视线,就觉得脸上臊得慌,飞快扭头,不敢再看他,只当是自己刚才听错了。 “嘴巴木木的?”孟梯也疑惑起来,喃喃道,“没说会有这症状啊……” 哄哄李轻婵还好,带歪了孟梯可不行。钟慕期掩下眼中笑意,沉稳地开口:“应当是飞鸢方才喂的参汤,里面加了苦参才会让嘴巴发木。” 李轻婵对昏睡时候的事情一无所知,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软声道:“哦……” 孟梯则是翻了个白眼,但也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又与李轻婵确认道:“没有别的了?” 未听李轻婵说出别的异常,他摘下头上兜帽,隔着木桌倾身过来,身子压得很低,几乎与桌面平齐,目光炯炯地盯着李轻婵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好好回答。” 离得太近,李轻婵能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灼伤,红红白白血肉翻滚,看着让人心里发怵。 怕伤人心她不敢表现出害怕,悄悄攥住了钟慕期挨着她的衣角,又朝着他小小地挪动了下,才重新看向孟梯,谨慎道:“你问。” 孟梯双目闪着光,声音格外清晰道:“你的心疾是不是假装的?” 李轻婵浑身一震,毫无征兆地被这么一问,她大脑瞬间空白,感觉仿佛身处巨大的铜钟之中,被人狠狠一撞,脑内嗡嗡作响,一时心慌意乱,竟无法作出反应。 而在旁人眼中,她是一张小脸眨眼间失去血色,眼神涣散,视线闪躲,俨然一副被揭穿谎言的心虚模样。 “果然是装的!”孟梯是又气又悔,猛地一拍桌面怒道,“我几日没睡好,没日没夜地研究你的病,你倒好,不说实话,尽骗人了!” “我、我……”李轻婵被巨大的声响震得打了个哆嗦,脸上火辣辣的,整个人陷入说谎被拆穿的羞愧之中。 她不敢说话,不敢看钟慕期的表情,咬着唇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钟慕期冒着雨连夜带她来看大夫,怕她害怕还找了飞鸢照顾她,还抱着她赶来阴暗的地牢里给孟梯把脉。 李轻婵想着他先前月下跟自己说不要怕、有话直说,想着他这几日对自己的照顾,心中被惧怕淹没。 怕他对自己失望,怕他厌恶自己,怕他后悔对自己这么好了。 她眼鼻一酸,眼泪不自觉冒了出来,沿着白皙的脸颊往下流,一滴一滴落在她身上披着的陌生墨色大氅上,将那墨色染得更重。 她是打着求医的名号来京的,现在被人拆穿病是假的,平阳公主那么骄傲一个人,要是知道被骗了,该有多生气? 她还为自己出气去找方念算账,现在又会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娘亲? 会不会把自己也关起来?或者将自己绑着送回姑苏? 荀氏和李铭致知晓这事,又会如何对自己? 李轻婵越想越害怕,双唇几乎咬出血来,裹在大氅里的纤弱身子打起颤来。 孟梯好歹是个大夫,最不喜病人说谎,尽管看她模样十分可怜,还是气不过地嘲笑道:“可惜咯,病是假的,毒可是真的!等死吧!” 李轻婵沉浸在羞愧悲痛中,听见他这话脑子没转过弯来。 又落了几颗泪珠,她笨手笨脚地想去抹眼泪,才发觉手中还攥着钟慕期的衣角,连忙松开,余光看见那皱巴巴的一角,想抹平,又不敢碰他,生怕遭到嫌恶。 她吸了下鼻子,慢慢抬了头,仍不敢往旁边看,只是对着孟梯涩声道:“……是、是假的……是我骗人了,我撒谎……” 说着又想起冯娴,心中酸涩难忍,眼泪再次涌出。 听着这带着哭腔的认错声,孟梯偷偷朝钟慕期瞟去,见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察觉自己的目光时,冷静看来,甚至点了下头。 孟梯意会,接着做坏人,问:“那毒你也是知道的了?哪里来的?” 李轻婵被悲伤淹没,头脑晕沉,孟梯又高声重复了一遍她才听懂了,憋着眼泪嗡声道:“不是毒,是游方大夫给的药粉……” 钟慕期脸色蓦然一沉,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什么药粉?”孟梯心中一凛,飞速追问,视线死死盯着李轻婵,不肯放过她一丝的表情变化。 李轻婵只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如刺一样,让她浑身难受,她感觉胸腔发闷,急急喘了一下,咬着舌尖不许自己再哭,含混道:“不、不知道,大夫没说。” “药藏在哪里?”自被揭穿是装病后,钟慕期第一次出声,声音却冷若冰霜,再没有方才的温和了。 李轻婵犹如身处冰窟,浑身发冷,眼泪没忍住滚落,颤声道:“在……在听月斋妆匣里的小夹层里……” 钟慕期喊了声飞鸢,在外面候了许久的飞鸢轻轻应了一声便消失不见了。 屋内没了声音,阴寒的小房间沉寂如冬日冰河,李轻婵一动不敢动,头埋得低低的,搁在膝上的双手交握着,用力到指关节泛白。 泪水无声滴落,一滴一滴打湿她的手背。 她想起第一次装病的时候,那时候她十三岁大,虽得了游方大夫的药,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敢入口,又被看得很严,也没有机会药铺找人确认。 然而一日晨间忽被吵闹声惊醒,醒来后不见伺候的丫鬟,自己穿好衣服出去,迎来的只有荀氏身边的嬷嬷。 嬷嬷掐着尖细的嗓音道:“前面出了肮脏事情,小姐可别过去了。” 这嬷嬷昨日偷偷动冯娴遗物,被秋月发现厉声呵斥了一顿,现在李轻婵根本不想理会她,也不想多事,她只管自己身边的人,问道:“秋月和秋云怎么不见了?” 嬷嬷吊着眼稍低声道:“秋月这丫头不知廉耻跟长工私通,被人瞧见时肚兜都没了……” 李轻婵那时根本不知道私通是什么意思,但听见后半句,心一慌,下意识反驳道:“她没有!她才不会!” “府里下人亲眼所见,小姐你年纪小不懂事,不过老爷夫人可不好糊弄……可万不能叫这丫头带坏了小姐。”嬷嬷语气殷切,一副关怀的样子,接着道,“夫人说了,既然都不是清白身子了,那就送去楼里,连着那个秋云一起,好叫府里下人都长长眼,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嬷嬷再说什么李轻婵已听不清了,她对嬷嬷说的事情一知半解,什么“楼里”更是不清不楚,但听着她的话就知道不是好地方。 李轻婵被嬷嬷拽回屋里,独自呆坐了片刻,脑内转了一圈,竟没能找到一个能出手相助的人。 最终抖着手找出了游方大夫给的药粉,就着冷水服了下去。 剧痛从心头袭来时,她差点直接晕过去,硬是咬着舌尖保持清醒,跌跌撞撞将茶盏全部打翻,闹出了很大动静。 这变动引来了李佲致,他原本正因为府中丑事暴怒,这会儿见李轻婵面若金纸奄奄一息,也吓到了。 李轻婵痛得神智不清,蜷缩着身子央求他,流着眼泪喊爹,求他放了秋月,求他不要卖了秋云…… 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李佲致松了口,只是将秋月打个半死赶了出去,秋云则是被放了回来。 也是那日起,李轻婵被诊出了心疾,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没有机会停下。 过去的百般委屈与心酸无人诉说,李轻婵回忆着,心里阵阵揪痛,现在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她无助地呆坐着,只是这时她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在胡思乱想,听见了叩门声,是飞鸢回来了。 飞鸢一声不敢吭,将妆匣递给钟慕期,敛目低眉道:“检查过了,没发现夹层。” 李轻婵已冷静许多,知晓前路再艰难也得鼓着勇气去面对,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她做了许久的准备,最终也没抬起头,颤着眼睫动了一下,才发觉脚下麻木,已没了知觉。 这时候可没人关心她了,她双膝抖着,忍住溢到喉口的□□,伸手去接妆匣。 需要她双手捧着的飞燕衔枝的妆匣,被钟慕期一只手就托住了。 钟慕期并未将妆匣给她,直接在手中打开,四处摸索了下,只听“咔哒”一声,妆匣底部弹出一个小小的夹层,里面藏着几个小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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