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细蕊还是一副卑弱的模样,并没有自恃有孕对她有半点儿不敬,笑着道:“大夫说让我多走动走动,过来给姑娘请安倒也累不着什么。” 长宜听她这样说,嘴角微微勾了勾,她还是瞧不惯薛姨娘这副模样,让木槿送她出去了。 长宜焚了香,准备在窗前抄一会经文,前院的小丫头跑进了院子里,进来道:“姑娘,老爷说有贵客来了,叫你去一趟花厅。” 长宜刚刚拿起了毛笔,问那小丫头:“是哪一位,可曾来过咱们府上?” 小丫头想了想摇了摇头,回道:“好像没有来过,不过听冯管事说,是从京城来的,穿一身大红色的官服。” 大红色官服,想来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了,比父亲的官位还要高两阶。 长宜觉得还是慎重点好,进内室换了一件玉色绣折枝纹圆领衫,坐在妆奁前面重新篦了头发,戴了一支白玉茉莉簪子去了前院。 这会子日头刚上来,倒还不觉得闷,长宜沿着抄手游廊过去,在花厅后面的月洞门前遇到了傅长宛。 傅长宛穿着白底绣花衫子,耳边戴了一对银丁香,笑着叫了一声‘长姐’。 长宜朝她点了点头,两人跨过门槛,一同往花厅过去了。 廊下站了四个穿程子衣的蓄须男子,腰间都佩着刀,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傅长宛不由靠近了长宜,低声道:“也不知来的是哪位官员,怎的还带了侍卫来。”谁能这样大的排场,长宜想到了京城里的那些公侯,也不知是哪一位。 长宜在台阶下面等了一会子,听到父亲的声音:“……侯爷此行前来,不知要停多久,下官也好安排住处。” 此时屋子里有人道:“是要停两日,不过我们已经找好了落脚之处,倒不必麻烦同知大人了。” 傅仲儒点了点头,一旁的小厮趁机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傅仲儒起身道:“家中小女前来拜见大人,就侯在外面。” “那让进来吧。”那人又道。 长宜领着傅长宛进了花厅,她低着头看着脚下,只看到正堂上坐着一人,左侧的玫瑰椅上亦坐了一人,都穿着皂靴。 两人屈膝行了一礼,听那坐在上座的人挥了挥手:“起来吧。” 长宜行了礼正要退下,瞥见坐在左侧玫瑰椅上的人穿着一袭绯色云雁补子服,气质清淡。 长宜抬起头,正撞进那一双深邃的眼眸里,她微微愣了一下,叫了一声:“叔父。” 徐衍微微的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永城侯放下手中的茶盅,看向徐衍道:“行之,你们认识?” 傅仲儒在一旁接过话,笑呵呵的道:“我们傅家的祖宅就在大兴,和徐府隔了一个胡同。” “原来如此。”永城侯朝徐衍看了看,笑着道:“我刚才还奇怪行之和你看上去像是认识,原来你们是邻居啊。” 小丫头端着井水湃过的西瓜上来,长宜就领着傅长宛先下去了。 出了花厅,傅长宛悠悠的看了长宜一眼道:“长姐什么时候和徐叔父这么熟了,我记得在大兴的时候,长姐可是连徐叔父都不认得的。” 经傅长宛这么一说,长宜倒是想起了在舅舅家里,她可不就没认出徐衍来么,笑了笑道:“偶尔见过一次,倒也算不上很熟。”
第10章 徐衍指着‘永’字道:“这个…… 傅长宛却不大信傅长宜的话,刚才在花厅里,徐衍不过轻轻瞟了她一眼,目光却落在了傅长宜的身上,和煦的笑着,要说两人不熟她可是不信的,可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不过那徐衍倒真是厉害,说道:“在大兴的时候,徐叔父还只是左庶子,不过半年未见,却换上了绯色官袍,不知何时又升迁了。” 长宜也注意到了,不过永城侯在场,倒不好相问,但她听舅母说过,皇上十分看重徐衍,钦点了他为皇长孙讲学,如今也有些年头了,升迁也是早晚的事。 长宜派了人去打听,回来说:“徐大人上个月升了正四品的少詹事,此次和永城侯来保定,是奉命屯兵的。” 长宜有些讶然,正四品已经是个不小的官了,还是少詹事,那可是只有翰林学士才能胜任的。父亲进士及第多年,却还是个正五品的府同知,徐衍可是比父亲小了有一旬。 不过父亲中进士的时候已经二十有七,徐衍却尚未及冠就大殿传胪了。 长宜想了想,沿着抄手游廊去了厨房。 她亲自盯着厨房的婆子做了些精致可口的糕点,着人送去了花厅。 过了没一会,傅仲儒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说傅仲儒留了徐衍在府上用饭,让长宜准备宴席。 长宜不敢有所怠慢,立刻把冯管事叫到了东偏院,拟了七八样菜色,让他赶紧带着人上街出去采买。 等冯管事走后,长宜则带着人去了后院的酒窖,她记得徐衍是能和舅舅喝得开的人,待客又怎能少的了酒呢。 长宜仔细挑了一坛子竹叶青酒。 挑好酒长宜又去了厨房,等忙活的差不多,派了人去前院问什么时候可以开饭,等那厢来回,长宜已经沐浴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她带着人去了花厅,在偏殿摆好桌椅,隔着屏风听到傅仲儒还在和徐衍谈论官场上的事。“……胪朐河一战,损失将士数十万,这宁国公到底是轻敌大意了,皇上这次要你去宣府筹划军务,是御驾亲征还是让赵王带兵前去?” 如今太子病弱,皇长孙年幼,身为皇叔的赵王蠢蠢欲动,他早年却跟着皇上征战立下不少战功,皇上本就有意立他为帝,若这次启用赵王,那以后的皇位…… 这话又怎能轻易试探,长宜觉得父亲有些莽撞了,叫了冯管事过去,说了几句话,让他去请父亲和徐衍用饭。 徐衍透过屏风看到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左手轻轻扣了两下椅缘,缓缓道:“傅大人,皇上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得到的,若有战事,朝廷上下也是瞒不住的。” 傅仲儒也察觉失言,正想着说些什么补救,就见冯管事从门前进来,回道:“老爷,宴席已经摆好了。”替他解了围。 傅仲儒连忙站起身,比手道:“行之,这边请。”一边又偷偷打量徐衍的脸色,见他脸色淡淡的,一时倒也瞧不出来什么。 长宜已经带了人下去,她不敢走远,就待在花厅后面的三间小抱厦里,让木槿回东偏院取了她的绣绷过来,祖母的生辰就要到了,她想给祖母做个里衣。 丫头开了槅扇,长宜在罗汉床上做了会针线,只觉得天色越来越暗,抬头一看天空,从东边吹来一大片乌云,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她放下针线去廊下,片刻之间倾盆大雨已至。 冯管事打着伞过来道:“老爷高兴,非要和徐大人比拼酒量,这会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长宜只觉得头痛,父亲好好地,和徐衍比什么酒量。这是他能比的吗? 她连忙吩咐青竺去厨房煮些醒酒汤来,跟着冯管事去了花厅,槅扇开着,长宜看到一身绯袍的徐衍端坐在圆桌前面,眼神澄明,而傅仲儒已经喝的脸通红了,手中还握着一只酒盅,絮絮叨叨的说着制艺上的一些事。 长宜入内,走到徐衍跟前行了一礼道:“家父不胜酒力,让叔父见笑了。” 徐衍望着长宜羞红的脸颊,也觉得有几分尴尬,他并不知道傅仲儒的酒量会这么差,若是早知如此,他连酒坛都不会叫人开了。 他虽是酒量好些,素日却是不怎么喜欢饮酒的。 若不是傅仲儒说一定要喝上几盅,他不好拒绝,谁料几盅酒下肚,傅仲儒却先喝醉了。 徐衍摇了摇头。 这会子外面还下着雨,不好回书房,长宜让冯管事先扶着傅仲儒往花厅后面的抱厦休息去了,她请了徐衍去花厅小坐一会。 丫头重新上了茶,长宜方才开口道:“叔父何时从宣府回来的?刚才永城侯爷在,不便说话,说来还要恭喜叔父的。” 她是指他升迁的事。徐衍笑了笑道:“上个月就从宣府回来了,我再去沈府,听说你立夏之前就回了保定,怎么也没多住上几日?” “父亲生了病,我就回来了。”长宜轻声道。 谁料回来后,却听说了薛姨娘有孕的事,只是这些都是家中的琐事,不便明说。 花厅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外头大雨哗哗落下的声音,庭前的海棠花树正随风摇摆。徐衍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见长宜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他看到她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带了一对白玉镯子。 她肌肤细腻白嫩,手腕却纤细极了,能看到微微凸出的腕骨。 不知道为何,徐衍觉得长宜的情绪有些低落。 他倒是有所耳闻过傅家的家事,这也是多年来傅仲儒还只是个正五品的府同知的原因。 自古以来,‘私德不修’都是大忌,朝堂上不知多少言官盯着一举一动,哪怕是细微的小事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徐衍皱了皱眉,说道:“字练的如何了?” 他问的突然,长宜抬头看向徐衍,见他也在望着她,他的眉弓生的高,故而眼窝深邃,看着人的时候尤显得深情。 长宜微微垂下眼眸道:“写的不怎么好,还是软绵绵的,倒白费了叔父的字帖。” 沈家和傅家都是,不止男子要入学读书,就是女子也要通蒙。年幼的时候母亲曾为她请过两个女先生,只是她自幼在写字读书上就没有什么天赋,刚开始临摹大字便罢了,后来改写小字,总会被母亲批一顿,说她不用心。 倒不是她不用心,实在是那蝇头小字不太好写。 她这些日子每日都会抽出一个时辰的练字时间,早就练完了字帖,但还是写的不如意。 徐衍却道:“写的是个怎样的不好,不如拿来给我瞧瞧。” 长宜没想到徐衍会这么说,这倒好似从前先生检查她的功课一般,但看到徐衍一副悠闲的模样,外面还下着雨,想着他可能是没什么事可做,便让丫头回去拿了这些日子她练的字过来。 长宜递给徐衍练过字的澄心纸,赧然的道:“还望叔父轻点责骂。” 她把他的字帖临摹成这样,希望不要生气才好。 徐衍从长宜手中接过澄心纸,翻开看了几页,眉头都不由拧了起来,沉默了片刻才道:“……笔力是有点软,形散了些,倒也没有太差。” 长宜抿了抿嘴唇。 徐衍指着‘永’字道:“这个写的还不错。”说完又多看了几张,好似还想再找出几个能看的过眼的字来。 直到翻完厚厚一摞澄心纸,长宜听到徐衍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我回去再写两本字帖送过来,你还是先把大字练好,再练习小字吧。” 长宜已经红透了脸颊,接过徐衍递过来的澄心纸,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叔父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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