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男子单独在船舱内待着,若是换作其她女子定然会十分慌张,生恐毁坏名节。 苏知鱼虽然也担忧自己如此天仙之姿会被这粗鄙男子觊觎,但她更在意自己的睡眠。 睡不好会影响自己的美貌,此事堪比天塌地陷。 她还要勾引……啊呸,邂逅那位第一君子呢。 所以这男人到底什么时候走?不会是想赖在她这里不走了吧? 正当她思索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重物倒地的声音。 苏知鱼转头看去,只见原本嚣张跋扈的男子不知为何竟闷头栽倒在了地上。 死了? 苏知鱼愣了一会儿,然后赶紧下榻走到陆时行身边。 明显男人的死讯比脏了绣鞋更让她兴奋。 男人闭着眼眸,额头满是热汗,眉心紧紧蹙着,像是正在承受极大的痛楚。 没死呢,还活着。 苏知鱼面露遗憾,她略思片刻,点燃了船舱内那盏琉璃灯。 氤氲灯色笼罩下来,露出男人身上破烂的锦衣玉袍来。 男人刚才处理伤口的时候只褪了外袍,现在穿着中衣和里衣。不是便宜料子,袖口都绣着暗纹,再看一旁沾满了血水和脏污的外袍,识货的苏知鱼立刻明白,这样的料子,男人的身份一定不俗! 苏知鱼下意识面色微变,她略思片刻后蹲下来,谨慎的用两根手指捏着,将男子脸上的面罩扯下来。 小舟晃荡,船舱内的光线忽明忽暗。 苏知鱼愣在当场。 灯色朦胧,男人躺在那里,乌发挺鼻,如玉如琢。 这是个极俊美,极好看的男人。 这是一张就算是苏知鱼这样自恋的人也无法说不好看的脸。 男子面庞白皙,容貌俊美,本应该是一张透着男身女相的阴柔面孔,可因为那份紧皱的眉宇间透出的那股杀伐果断的硬气,所以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是一个男人。 就算是苏知鱼这样挑剔的人,也不能在他这张脸上挑出任何问题。 此刻,男人削薄的唇紧抿着,泛出不正常的黑紫色。 中毒了? 苏知鱼单手托腮,想了想,站起来,然后提裙抬脚,穿着漂亮珍珠绣鞋的脚恶狠狠地踩上男子的脸,用力一顿碾压。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穿得料子上乘又怎么样?还不是像死尸一样地躺在这里被她踩! 让你威胁她,让你用匕首划她漂亮的衣裳! 小舟的窗子随水流微微晃动,苏知鱼踩得兴起,冷不丁脚踝一凉,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 她低头,正对上男人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凶狠而锐利的黑眸。 苏知鱼脚一抖,怂了。 男人松开握着苏知鱼脚踝的手,身体艰难地往前爬。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面巾被摘了下来。 男人的神色有一瞬阴沉,不过很快恢复过来。他久在边境苦寒之地,每日里以面具示人,别说姑苏的人了,就算是京师城内的人都不认得他。 苏知鱼顺着男人的视线往旁边看去,那是被他丢在地上的褥子。 她直觉不对,比男人更快一步,嫌弃又吃力地拎起这脏污的褥子抖了抖。 “啪嗒”一声,是瓷器落地的声音,一个小白瓷瓶掉了出来。 男子半伏在地上,努力地伸手要去够那个小瓷瓶,可因为实在是体力不支,所以挪了半天都没挪动一下。 苏知鱼大概懂了,这小瓷瓶是男人刚才不小心落下的,现在,他要这小瓷瓶里面的东西救命。 苏知鱼立刻弯腰把这小瓷瓶捡了起来,如同握住了男人的命门一般后退数步,紧紧攥着。 男人呼吸急促,艰难仰头,眼神依旧狠辣,只是因为形象实在太过狼狈,所以威胁力度迅速下降。 她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 救了,他反过来要杀她怎么办? 小娘子捏着小瓷瓶,指尖轻轻摩挲片刻,然后突然起身往窗子处走去。 救个屁!给仙女死! 苏知鱼的指尖刚刚碰到窗子,身后就传来一股巨大的拖拽力。 她被男人压在了凉榻上。 男人身子骨很结实,高山似得压过来,就如同一块硬邦邦的石头砸在初初绽开的桃花枝桠上,落下一地被碾碎的花瓣。 这一下子似乎耗尽了男人所有的力气,他贴着苏知鱼,再也没法移动半分。 而被男人压住的苏知鱼也只能像只小王八似得,除了摆动四肢,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往前动弹。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男人身上的衣裳实在是破,两人随着小舟晃动,有什么东西从男人的怀里掉出来,正砸在苏知鱼身上。 小娘子使劲一甩。 什么脏东西! 她艰难地瞥一眼。 那是一个宝蓝色的荷包,上面绣着如意纹,角落是“君之”二字。 等一下! 苏知鱼下意识睁大眼,看向男人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毒性太烈,熬了这么久,即使陆时行意志坚定,也忍不住眼前一黑。 他努力咬紧牙关,口腔里满是浓郁的血腥气。 他咬破了舌尖,得到片刻清醒,可很快,这份清醒就如人死前的回光返照一般,迅速消弭。 陆时行彻底晕厥了过去。 苏知鱼躺在那里,感受到男子重重砸在自己脖颈处的脑袋。她努力喘息,平复心情,艰难的把人推到旁边,然后缓慢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勾住那个荷包,放到眼前仔细端详。 没错,就是这个荷包。 那么这个男人是……苏知鱼捏着荷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枚明黄色的附身符。 苏知鱼联想到昨天晚上画舫失火一事,出动五城兵马司没什么问题,可连锦衣卫都调动了。 这不是出事了是什么? 这明显就是有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出事了! 而这个人就是沈庭安。 如此天赐良机,苏知鱼怎能错过,老天都在帮她啊! 她郑重的把男人的脑袋又搬回到了自己脖子旁边。 先来一点肌肤之亲,培养感情。 哦对了,还有这个小白瓷瓶,应该是解药,喂点。 苏知鱼掰开陆时行的嘴,倒了半瓶进去。 . “快走!”火势突然而起,巨大的火舌吞噬了一切,原本精致漂亮的画舫在一瞬间就变成了火海。 陆时行将差点被掉落的房梁砸到的沈庭安从地板上拽起来。 四周烟雾浓起,原本是一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沈庭安此刻灰头土脸,像极了一位正在逃难的难民。 陆时行力气极大,几乎是用单手就把沈庭安从地上拽了起来。 外面的侍卫已经跟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拼杀在一起,这些侍卫是陆时行从云南带回来的精兵,双方两相拼搏,一时之间倒也是难分胜负。只是长久下去,也不是良策。 这些黑衣人是死士,而且训练有素,背后之人一定不简单。 此次引蛇出洞的计划不能暴露,只能将计就计了。 “把衣服脱了。” 沈庭安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果被外面的黑衣人找到,必死无疑。 虽然陆时行提前准备了自己的人,但毕竟敌众我寡,他不能让沈庭安冒险。 陆时行脱完自己的衣服,就上手替被烟雾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沈庭安脱。 比起沈庭安的磨磨蹭蹭,陆时行显然利索多了。 两人换完衣服,陆时行又帮沈庭安把面具戴上。 本来就呼吸不畅的沈庭安抬手挡住陆时行的动作,“霁白,你要干什么?” 霁白是陆时行的字。 “救你。” “那你怎么办?” 沈庭安大概明白陆时行要做什么了。 “你是累赘。” 沈庭安:……虽然刺耳,但是实话。 沈庭安乖乖的任由陆时行折腾,坚决不拖后腿。 “我说,你怎么老是喜欢戴面具?”沈庭安在陆时行替他系面具时忍不住吐槽。 陆时行战神的凶名都从云南传到京师了,谁还敢惹他? 男子声音沉稳的说了个冷笑话,“防狂蜂浪蝶。” 沈庭安:…… 虽然两人从小就认识,但沈庭安对于陆时行的容貌记忆已经有点模糊。而且这么多年了,陆时行终于从云南回来,却连让他看一眼脸都不肯。 刚才脱下自己的面具时,陆时行早已往脸上系了一块黑色三角布挡脸。因此,沈庭安什么都没看到。 “狂蜂浪蝶?等一下,你军营里不会是有什么……”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沈庭安下意识拨开陆时行拽着他胳膊的手。 他听人说男人在都是同性的军营里待久了,容易对男人产生奇怪的想法。 陆时行:…… 火势越发大了,“我送你出去。”陆时行领着沈庭安往窗户口去。 烟雾越发黑浓,沈庭安下意识弯腰憋气,一边咳嗽着,一边跟着陆时行走到窗户口。 陆时行一脚踹开窗户,就要把沈庭安扔出去,突然,他想到什么,从沈庭安怀中把自己藏在腰带里的钱袋子拿了出来。 沈庭安:…… “走。” “等一下!”沈庭安赶紧把手里一直捏着的一个东西塞进陆时行怀里,“平安福,注意安全。” 熊熊火光,烟雾之中,沈庭安的脸被掩在面具之下,只露出一点澄澈眼神,“我等你回来。” “嗯。”陆时行颔首,双眸犀利,像一头永远都不会被驯服的雄鹰。那浓烟烈火在他身后,似乎都被压制成了单调的背景板,毫无威力可言。 “那个,临走前,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脸……” 陆时行面无表情地伸脚把沈庭安踹下了河。 .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陆时行身体沉重,脑袋昏沉,他是被一阵琴音吵醒的。 真的很吵。 这不是在弹琴,这是在要他的命。 “吭吭锵锵……”上好的一把古琴,本该被弹出属于自己的优雅和岁月。可到了苏知鱼手里,就只剩下无尽的沧桑和笨拙。 偏偏,弹琴的美人还自我感觉良好,这就跟霸占着麦克风,自以为自己唱得极好,其实五音不全的人一模一样。 陆时行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刚刚解完毒,身体还未恢复。 男人努力撑起身子,半躺在凉榻上,面色惨白地看向端坐于古琴之后的美人。 如果不听琴音,这该是极美的一幅画面。 美人素手抚琴,杏眸红唇,衬着身后那片曼妙摇曳的青绿纱帘和摆放的无比整洁,一看就知道连一本一页都没有翻过的巨大书架,端庄优雅又自如,如天上佳人下凡尘。 可惜,陆时行恨自己不是聋子。 苏知鱼用眼尾瞥见陆时行醒了,她立刻将纤瘦漂亮的背脊挺得更加笔直,然后露出自己觉得最好看的右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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