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这两个字,被他咬得微重了些,分明是不安好心。 裴迎面色有些难堪,不自觉地咬牙。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保护?这分明是监视。 自从小佛堂事件后,陈敏终便对自己提防有加,如今回家一趟,他还要派出这个心腹,盯着自己是否有出格行为。 裴迎愈来愈惊疑,倘若自己对他构成了威胁,恐怕,这个小宁便是取命封口之人。 怨不得他连一个指挥使都舍得派出来。 他陈敏终作为赝品太子的秘密,可不就是顶天的大事。 想到这一层,裴迎望向陈敏终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那日赵太傅赠与她的骨笛中有一封信纸。 赵太傅是与两个太子都深入接触的人,他辅导两个孩子多年,对他们的心性体察入微。 直到三个月前赵太傅发现不对劲,但他不敢妄加揣测,这个秘密令他惶恐不安,他只好求助于昭王。 赵太傅与她约定了今日正午时刻,将一个证物由小绢娘送到布行,再让她取走。 裴迎本不敢再涉险趟浑水,可是这个证物牵扯到裴家,她不能耽误。 倘若晚了,证物很可能会被他人取走。 如今陈敏终跟上了马车,又派了一个叫小宁的讨厌虫盯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们的视线。 他们严防死守,恐怕就等着她露馅,再狠狠顺着她揪大鱼呢。 这帮人敢偷天换日,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偷换太子,哪个不是狼子野心之辈,装得再如何和颜悦色,一旦扯破脸皮便是不死不休。 陈敏终图谋皇位,可裴家是无辜的,裴迎不能拿家族跟着赌。 她想好了,若是陈敏终赢了,她自然跟着沾光,一跃为大骊凤凰。 一旦阴谋败露,便是满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他输了,她不能跟着他一块儿输。 说她心狠也好,如有必要,她宁肯背叛陈敏终,也要保全家族。 “停车,停车!” 裴迎一掀开帘子,喊道。 陈敏终微微皱眉,问:“你又有何事。” 裴迎怯怯地笑了笑:“这几日我身子略有不适,太医来看过三四回了,喝过药还是老样子,凑巧我想起这里有家医馆,不如我去请一副脉,看看究竟是什么毛病。” 陈敏终瞥了她一眼:“你身子矜贵,宫中御医多用温和的方子调理,是以见效较慢,市井之中鱼龙混杂,难以辨认,你怎么敢信他们。” 裴迎:“幼时爹爹便常叫这里的医师替我调养,他们虽不是什么杏林圣手,但是却知悉我的状况,殿下若是不让我去,才是真的误了我。” 陈敏终的眼里充斥着不信,她面容生得稚嫩娇俏,一股子生龙活虎的野气,哪里是个生病的模样。 他眼帘微垂,似乎厌倦了她的拙劣:“让小宁跟着你。” 裴迎下了马车,婢女跟着,她转过头,天光下衬得皮肤通透,唇脂莹莹润泽,她抿起嘴角,盯着陈敏终。 “女人家瞧病,他跟着不方便。”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陈敏终即刻明白她要瞧什么病,自成婚以来他没碰过她,她怎么会生病。 陈敏终没再说什么,不知是因为她的信口开河而生出愠恼,还是想到了别的东西,耳根子上清淡的粉色,无人察觉。 裴迎转过身,眼底是狡黠的笑意,不过胡诌几句话,她未曾料到会如此轻易地堵住太子。 她换上另一辆马车,顺着一溜儿白墙乌瓦,拐过两三间绒花铺子,在菱角汤飘起的香味中,进了一家不打眼的布行店面。 日过三竿,半个人影也瞧不着,她心急如焚,又隐隐担忧,难道东西出事了? 正当她探出脑袋张望,一下子瞧见靠墙站着的指挥使小宁,吓得险些惊呼出声,腿都软了。 小宁抱着剑,静静靠在墙角,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他手里拿着油纸包的山药馅饼,白雾热腾腾,认真地咬着馅饼,一点儿也瞧不出清贵公子的架子,无端的温柔敦厚,却令裴迎心下讨厌。 “娘娘,您办完事儿了?”小宁一笑便露出雪白的牙齿。 眼见是等不着东西了,裴迎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别扭地踏出门槛。 马车上,光影清浅,陈敏终的面色多了一分净。 他等得随意,并没有将她掩藏踪迹的事情放在心上,反正他总能找到她。 陈敏终没有兴师问罪,裴迎却感觉自己的小把戏被他看透了,他要盯住一个人轻而易举。 “殿下,您的指挥使一身好本事,拿来看住我,真是大材小用了。”她微微咬牙切齿。 陈敏终心想,她竟然还敢忿忿不平。 裴迎半躺在马车的软榻上,将脸埋进去,闷声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呀。” “哼。”裴迎恼羞成怒地将脸埋得更深了。 车辙轧过路面,骨碌碌的声音中,陈敏终的声音不轻不重地掷落下来。 “任性也没用,你得给我一个交代,方才做什么去了,”他嘴角有讽刺的意思。 “不是看病吗?” 裴迎将头抬起来,小脸蛋已经憋红了。 “我想起来在玉福祥给嫂嫂定了上好的湖绸,所以绕了一趟路,怎么,您不信我。” 她才十五岁,打起谎来面不改色,她没指望陈敏终这个心机深沉的人会信她。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反正,她已经好几次挑弄他的底线了,早晚有这一回,忍无可忍獠牙相见的时刻。 裴迎脸上那副倔强的生气模样,仿佛在说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嗯。”陈敏终回道。 裴迎有些出乎意料,他用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没再追究,这件事便这么过去了。 “有件事要告诉你。”陈敏终的声音蓦然轻下来。 “赵太傅已经有两日不曾上朝,请辞的奏折递交上去,得到陛下允准,昨夜,赵家十四口收拾细软离开京城了。” 他在静静端详裴迎的脸色。 裴迎心头一颤,赵太傅告老还乡了? 为何如此突兀,可他明明在骨笛的信纸里与裴迎约好了事宜,她紧紧咬着下唇,面色泛白,一霎时什么都明白了。 赵太傅这个眼中刺被他拔走了。 自从赵太傅在东宫给裴迎传递消息,看画、赠笛,一切都在太子的监视之下,他不会允许有意外之数,赵太傅若想保命,只能离开京城。 裴迎问:“您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良久,陈敏终缓缓开口:“裴氏,希望你怜惜你自己的性命。” 这会是他说出来的话吗? 裴迎有些不明白了,他将她弄糊涂了。 陈敏终说这些话时,仍旧没看她一眼,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没想过,若是你不明不白地死了,您父亲会伤心,你哥哥嫂嫂也会伤心。” 他的话锋暗藏杀机,语气却恍恍惚惚地温润。 裴迎正出神间,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从她怀里拉过去,然后,慢慢地放在他的膝上。 她尚未反应过来,来不及瑟缩,也不敢挣脱。 他的两只手掌,漫不经心地拿住了她的小手。 陈敏终指腹的薄茧,若有若无地摩挲过她柔嫩的手背,他握得不紧,两只手掌半开半合,没有完全合拢地将她的小手围住,似乎还给她留了缝隙,等她自己逃出去。 殿下闭上眼眸,不知在沉思什么。 殿下他是在装睡吗? 她明白,他可清醒着呢,他清醒的时候,总是克己复礼,一丝也不容侵犯的模样。 眼下,是他先拉过了她的手,又热又叫人无可适从。 他似乎是无意地握着她的手,又无意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将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殿下真狡猾。 “殿下……”她唤道。 “别闹了。”陈敏终紧抿的嘴唇忽然吐字。 他这句话本应该是一句威胁。 本该说的是:别闹了,再闹宰了你。 可是在裴迎听起来,他的语气像是一个丈夫的无奈。 像是在说:别闹了,好好过日子吧。 裴迎怔住了,她是真的有点糊涂了。 马车内静默无言,小宁往里头瞧了一眼。 小宁又想起了自己曾在太子面前,表露过对太子妃的杀机。 小宁认识陈敏终十二年,深知他一向冷酷到无懈可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陈敏终什么都舍得,是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 他对风月情\事也无兴趣,那日却踏进了宝烟斋,在小宁诧异的目光中,俯下身仔细选了一对耳坠。 “姑娘会喜欢吗?”他认真地询问小宁。 小宁笑道:“我也不懂。” 那是一对玉兔捣药的耳坠,通体白玉,药钵莹青色,镶嵌了两粒红宝石,小巧可爱。 他挑得那样用心,一定是很重要的女子。 小宁问:“您要送给谁?” 他想了一会儿,说:“送给母妃。” 他说是送给母妃,小宁却在裴迎的耳垂上看到了这对坠子。 马车平平稳稳,小宁仰起头,心想:或许娘娘死了,殿下也是舍不得的。
第13章 小笨妞、泥脚杆、洗脚美妾!…… 回到裴府已是傍晚,陈敏终在半途下马车离开了。 阿柿热了水,搭上帕子,裴迎一脚进了浴房,见到敞开的两扇门外,两廊柱间,小宁站在如水夜色下。 她这一天本就不顺心,尤其在面对这个派来监视她的人。 “今日你是怎么在玉福祥逮住我的?”她忍不住问。 小宁说:“太子看重娘娘,是以并非在下一人护送您。” “哦——”她拉长了语调,渐渐愠怒。 “这便是说,大街上挑梨膏的卖菱藕的,捏泥人装裱字画的,舞狮子踩高跷的,贩夫走卒,都是你们的眼线。”裴迎一字一句冷声道。 小宁一笑:“倒没这么严重。” 他补充道:“不过差不离。” “你们混账。”她又气又无奈,低声摔下一句。 陈敏终支配欲极强,他秉承着暴君的血,生来便习惯替人做主,对于叛逆的人从不曾松懈。 那只雪白的手投下阴影,操弄着摇摇欲坠的信念,永远以施压为手段,凤眸中的冰冷,如影随形,哪怕他人不在,也仿佛无时无刻被他扼住喉咙。 陈敏终是深湖,包容万物又吞噬万物,裴迎从第一次见到他便明白了,他内敛又霸道,无知的人终将被溺毙。 裴迎翘起嘴角,淡淡地讥讽:“你们可真是看得起我啊,怎么,连我洗澡你也要盯着?” 小宁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呛声弄得愣住,他背过身去,低声道:“在下方才失礼了,望娘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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