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迎心里惴惴不安,阿柿为何要请这尊煞神过来!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她苦恼极了,陈敏终是个认真的,糊弄不得,他一旦来了,喝药这件事便推脱不开了。 一只手掌将被子掀开一半,裴迎的脸露了出来,她被闷得满脸通红,香汗淋漓,青丝被濡湿在脸侧,陈敏终目光微动。 她转过头,眼底潮湿,定定地与他对视。 “我喝我喝,我一会儿便喝!”她求道 “等你喝了我再走。”陈敏终轻声说。 知道她最爱耍无赖,他要盯着她用药,其实他今日陪父皇谈论了一下午的礼仪卤薄,已有些疲乏,听到她不肯喝药还是过来了。 裴氏爱使小性子,不懂事起来令人头疼,不能一味骄纵,严厉些她才肯学乖。 陈敏终握着一边被角,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良药苦口,今日便是撬开太子妃的牙关,灌也得灌进去。” 早给过她机会了,若是她乖巧,听太医的话好好喝药就是,也不用他过来一趟,眼下她竟还是如此抗拒,半点进步也没有,他没有耐心给她消磨。 裴迎的脸色白了一分。 陈敏终发了话,阿柿只能咬牙硬上,她一面端过药碗,一面轻声哄道:“您含着桔糖在嘴里,便没有这么苦了,若是不喝药,病怎么会好呢。” 裴迎恨恨地瞥了太子一眼,不料这目光叫他捉住了,裴迎一下子慌了神,装作若无其事。 陈敏终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若是你嫌下人动作慢了,我可以亲自喂你。” “不需要不需要!”裴迎连忙摆手。 陈敏终开口:“干干净净,一滴不许剩。” 她接过白瓷盏,闭上眼,一仰直脖子,大半药汤冲溢进去,一小股细流沿着她的嘴角,浅褐色的,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襟。 她喝得急了,两三滴溅呛着了,瞬间一股气冲上来,牙关咬得紧紧,小脸憋得通红,一点也不肯松懈。 万一她吐出来,殿下又逼她再喝一碗怎么办。 陈敏终瞧着她两颊鼓鼓,一副痛苦极了的小模样,甚是可怜。 药汤涌得越发厉害了,苦气搅得舌根发痒,一股酸劲冲上来,倏然,裴迎再也忍不住,一低头,呕出了莹莹的药汤。 “不得了。”阿柿惊呼。 陈敏终紧张地起身,还好,她只是呕出来了,他的神色旋即恢复如常。 “何至于此,哪里就这样难以下咽了。 他说:“生病的人要谨遵医嘱。” 阿柿用帕子给裴迎擦了擦嘴角,她的唇色泛起殷红,眼尾也红红的。 方才的大动作使她化开了,眼底的泪光一碰便碎,脸颊柔嫩,唇瓣莹莹剔透的。 裴迎不说话,只望着他,既委屈又害怕。 陈敏终:“喝得这么急做什么,没人跟你抢。” 裴迎:“是殿下说一滴不许剩,不敢耽误殿下。” 一口一个不敢,却让他微微气恼。 陈敏终没再逼她了,他似是叹了一口气:“听说你小时候用药罐子吊着性命的,怎么连喝一口药都这样难。” “在家里喝药,都有玫瑰糖饼吃。” 裴迎喜爱甜食,那时正是换牙的年纪,六月的时候,匠人们会采摘娇嫩的玫瑰花瓣,制成甜浸浸的玫瑰糖饼。 陈敏终问:“那是什么。” 裴迎靠在绣枕,闭眼回味,轻言细语说道:“外酥里软,别致精巧的一个,只有女娃娃的掌心大小,一咬开,流了红莹莹的溏心,里面有许多个小星子似的玫瑰碎,玫瑰香气浓郁,一年到头只有六月才做,风靡盛京,可惜,我换牙的时候,爹爹不许我吃。” 她慢悠悠地睁开眼,继续说道:“只有喝药的时候的时候才能吃一口自己喜欢的东西,喝一口药,咬一口玫瑰糖饼。” 裴迎忽然将目光落在陈敏终身上,她冲他一笑。 “殿下,您说我们是不是也这样,哪怕长大了也不能事事如意,总被裹挟着做不情愿的事情,一口糖饼一口药,苦乐相伴。” 陈敏终的眸光蓦然一暗,他没料想过她会说出这种话,还是用这样平静的语气。 裴迎想表达什么呢,她想做太子妃,这是她的玫瑰糖饼,而她又要嫁给他,这个她不喜欢的男人是她的药。 陈敏终眼帘一垂,说:“再给太子妃送碗药。” 她捧着一碗新药,小脸皱巴巴的,痛苦纠结之色顿生,她偷偷地瞪了他一眼,忿忿不平,坏心眼子起来了。 裴迎倏然凑过来,睫毛颤了颤:“殿下忘了,您答应过喝了药有奖赏的。” 陈敏终一愣,他答应她什么了? “就是……就是……” 他还未反应过来,裴迎双手扶住了他的肩侧。 陈敏终顿感不好,她每回要干坏事,粉嫩的两颊便鼓鼓的,眼眸倏然一下子发亮,像只小狗,越遭人嫌弃,越爱在下雨天溅一身泥点子,欢蹦着弄得哪里都是。 淡淡的药苦香袭来,极轻极轻,胸前的青雀压过来,陈敏终感到唇上一重,遭人咬了一口。 她像咬了一口小青梅,衔住,牙齿磕碰。 “裴氏……你!” 陈敏终顾不得回味方才她是怎样咬她的,起身,手指抹在唇角,微微发麻,自唇线里透出那抹绯红,迅速将冰冷的线条染红了。 小猫尖牙利齿,不亲人,只咬人,殿下的嘴唇软得像阿柿蒸的桂子百合酥酪。 裴迎嘴角的小梨涡旋起,殿下怎么跟大姑娘失贞了似的,咬你一口能少块肉呗。 裴迎将脸笑得通红,看他气急败坏,她嘲弄道。 “若是天下男子都如殿下一般自尊自爱,便不会一不小心失了身子,追悔莫及了。” 话未脱口,蓦然被殿下一只手按倒,他欺身上来,鲜见地炙热,气息不稳,裴迎顿时慌得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喜欢咬人?”他盯着她。
第23章 救命,这个人不是殿下!…… 裴迎面上虽带笑意,眼底却满满的挑衅意味。 她想开了,他又能如何,难道陈敏终被他不喜欢的妻子亲了,还能将她抓进昭狱吗,她心底有数的,只轻轻碰了一下嘴角。 殿下跟寻常世家子弟不一样,极少熏香,他瞧着冷酷凶狠,裴迎却总在他身上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甜味,跟个糖糕似的香甜可口,并不过分腻人。 携了一分清涩气,与裴迎幼时在岭南居住时,一场雨过后,雨汽与叶香、枝头荔枝混一起,一模一样。 旁人能不能闻到这味道呢,还是说只有她自己可以闻见。 “殿下,我只是——”她说。 “够了。” 陈敏终长眉一压,凤眸的光芒瞬间冷了下来。 裴氏她越线了。 他一低眼帘,嘴角上柔软的触感尚未消失,有那么一瞬间,他晃神回到了行宫的晚上,她泪流满面地又亲又咬,什么都打湿了。 她的手臂还是这样热,陈敏终心想,他可以原谅她,或许她只是病糊涂了。 他只是照顾自己那个娇气不堪的妻子。 陈敏终想寻来手帕,他的嘴角沾上了她的唇脂,红晕浅浅,惹她发笑。 裴迎早料到了他的举动,她连忙伸过手来,拎着手帕替他擦拭嘴角,其实什么都没有,她还是仔细地擦着。 “我替您擦。”她笑道。 她那样游刃有余,如果她对他有一点儿喜欢,怎么能忍受心上人对自己的嫌弃呢。 陈敏终蓦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握得很紧,让她有些疼了。 裴氏不爱他。 她不在乎陈敏终,她只在乎太子,他们裴家心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你喝过药,我该走了。”他说。 殿下就这样走了吗?裴迎心生不满。 这天夜里还下着春雨,小太监们靠在廊柱下打盹,一晃眼瞧见太子从殿内出来,叫人备伞,不是说他今日宿在太子妃这里吗? 一路上撑伞的小太监唯唯诺诺,不敢抬头去瞧一瞧太子白净脖颈上的绯色。 裴迎将被子拉过头顶,赌气地想:不就咬了他一口,至于摔个冷脸,外边还下雨呢,殿下就这么走了,他生怕所有人不知道他们夫妻不睦。 “呸!”裴迎睡在榻上,睁着眼,越想越气。 殿下走了好一会儿,约莫过了半刻。 倏然,门被推开,榻边陷了陷,她的目光落在这人身上,真是稀罕事,殿下何故折返? “殿下为何回来了?”她好奇地问。 “雨太大了,出不去,今夜我宿在这里。”陈敏终说。 裴迎:“您若是怕我将病气过给您……” 陈敏终:“我不讲究。” 裴迎忽然咽了口水,她的身子微微后倾,殿下握着她的手腕,方才是不是近了些? 门帘高卷,清风摇动翠竹,檐角的铃铛也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她心神颠倒,殿下的五官生得美丽,线条清明,干净得无可挑剔,肤光冷白,翠竹叶上覆了晶莹的雪。 实在是殿下美色误人。 趁着唇上一点殷红,他的冷漠竟然会让人错觉欲拒还迎。 她明白什么是她们说的生猛补药,道炉火光了。 殿下永远施恩,从不索取,确实很能滋养人。 “殿下,您好香啊。” 裴迎忽然往后软软一靠,躺在枕上,太子正拉着她的手腕,也被她带倒,沉沉倾覆上来,裴迎只觉得一团清冷雪光迎来。 裴迎的小鼻子嗅了嗅,这气味有些特殊,并非甜味儿,而是一股佛性檀香气息,隐隐按捺不住的血腥气,殿下是受伤了吗? 她眼底的潮湿水光微微碎了。 “殿下,您要陪我吗?”她轻声问。 她很局促,虽然碰他嘴角时那样大胆,可是在正事上从来发怵,此刻竟然怯怯地后退,只想将被子拉过头顶,将一切情\事隔绝得远远才好。 她这回没喝酒,不敢对他笑。 她摸不透太子的心思,太子一向视她为昭王的棋子,为何今夜……今夜…… 陈敏终久久望着她,她柔弱地依偎在身下,他拿住了她的手腕,离她越来越近。 裴迎忽觉不妙,殿下为何折返一趟,变得这样主动了? 他的气息太陌生,如出一辙的面庞,可是殿下身上绝不会有血腥气。 “放开我。”她忽然说。 “陈敏终”一愣,旋即一笑,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袖袍微动间,露出左手腕上一圈圈缠绕的绷带,脚踝上有被锁链禁锢到发紫的痕迹,又或许是他愤怒挣扎所致。 “不放。”他开口。 裴迎意识到了什么,方才折返回来的年轻人并不是殿下…… “陈敏终”讶然于她的聪慧,他并没有一丝慌张无措,嘴角上翘,裴迎甚至能感受到他愈发兴奋,被识破后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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