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避之不及,不仅伤了十几个小黄门,太子的舆驾也被撞毁,驾车的太仆卿已经被处置了。 裴迎:“殿下他怎么样了。” “殿下无大碍,只是伤了腿,据太医说,暂时无法自己出行,东宫那边做了四轮的木轮椅,这几日都是由人伺候推行。” “为何这么大的事,现在才告知我。”裴迎有些气急。 瞧见小太监支支吾吾的模样,她顿时明白,若没有殿下授意,他们怎敢隐瞒。 此事太巧合了,何以规制甚严的车鸾忽然失灵,何以偏偏撞向太子的舆驾,又是在狭隘的山道。 陈敏终一向心思谨慎,自然不会认为这只是一桩意外,据说东宫已经好几日彻夜通明,夜间常有宫人被传唤。 在他未查清之前,裴家自然也被列在怀疑对象。 当时情形凶险万分,冲着性命来的,若不是陈敏终命大,只怕不是伤了腿这样简单。 殿下并不信任自己。 他怀疑裴家牵连其中,怀疑自己知情吗。 这天,裴迎吩咐小厨房做了羹汤,以送食盒的名义,终于忍不住自己去找陈敏终了。 窗前,陈敏终正坐在木轮椅上。 一抹微云横卧在琉璃瓦上,天气晴明湛蓝,殿下的侧面线条在光影中格外清晰。 他的侧脸英气挺拔,高鼻携着不由分说的威严,抬起头时让人感觉呼吸一滞,裴迎抬头,望见他线条利落的下颌。 “殿下吓坏我了。”她一面撩起珠帘,一面说道。 她不敢明着责怪,只好故意这样嗔怪道。 “只是不想教你担心罢了,”他的眼皮未抬,“小女子,担心有什么用。” “此事疑点颇多,殿下可查出是谁了。”她状似无心地问。 陈敏终握着书卷的手一顿:“你觉得是意外吗?” 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将问题抛回裴迎身上。 “险些要了殿下性命的事,怎么会是意外,此人谋害储君,用心之险恶,行事之大胆,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人。”她说。 他静静说了一句:“你能这么想,很好。” “你不怕?”陈敏终意有所指。 他在试探她:你不怕我查到此事与裴家有干系? 裴迎一字一句道:“我只知道,我爹不会让我做寡妇。” 陈敏终抬头望了她一眼。 裴迎笑道:“让我猜猜,殿下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陈敏终的凤眸瞥了她一眼。 “那名掌管祭祀用车的太仆卿自尽了,此事调度仅他一人不可能完成,今日唤了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三位掌控印,三监严审,以及彻查了钟鼓司,查出来的这个人,你也认识。”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像在叙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裴迎撇了撇嘴:“反正肯定与我们裴家无关。” 她这样自信,爹爹顾忌着她,一定不会对殿下做什么。 陈敏终罢了手里的书。 裴迎问:“不看书了?” 他淡淡道:“夜里看书费油。” “殿下是储君,还在乎一两二两的灯油吗,哪怕推崇节省,也不必在这上头讲究,再者,您家夫人是个最爱铺张显摆的,殿下省下来的都给我花出去了,不觉得冤枉吗?”她笑眯眯道。 “不想看书了。”他索性说。 他侧过头:“想看看你。” 殿下的语气依然平淡,面上神色无起伏,却让裴迎心紧了一下。 陈敏终说:“内阁学士姜曳珠向父皇请谏,大骊常年征战,男丁短缺,为了弥补人口,不如将宵禁从三更提前到一更。” 陈敏终冷笑一声。 “他想得倒是周到,虽然盛京夜里灯火辉煌,气象万千,可是各州大部分老百姓夜里舍不得点灯,蜡烛与灯油金贵,自然也没有闲情读书写字,早早便入睡,被子一蒙,伸手不见五指的能做什么,也只剩那点不要钱的痛快了。” “不比他姜曳珠夜里有红袖添香,还能去灯火奢靡的销金窟一掷千金。” “他姜大公子管天管地,连贫苦老百姓的这点痛快也要算计。” 裴迎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对姜曳珠意见这么大。 她笑了笑:“殿下夜里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 陈敏终没说话,他拍了拍自己的膝前,目光望向她,裴迎顿生迷惑,随即,指尖蜷在掌心。 殿下不言不语,裴迎却知道自己逃不过。 她走过来,身子一轻,软软地陷在这片玄黑蟒袍中。 殿下这是怎么了,他一向对自己冷言厉色,为何会忽然让自己过来。 裴迎无法揣测一座深湖要掀起什么波澜。 自从她在马背上说完那番话,好似有什么变了,难道殿下认可与她做假装恩爱的夫妻吗。 若是夫妻之间毫无情谊,他可以与她在枕席间温存,只交身子,不交心。 裴迎睫毛微颤,眼角蔓延潮湿。 她的手指抚上殿下衣襟前的团蟒金纹,针脚精密。 她嗅着,陈敏终的衣袍有令人沉迷的甜香,淡淡萦绕,殿下哪里都是热的,透过这袭黑袍,胸前、腿上……相触之地,充盈了沉稳的力量,以及年轻男子的锐气。 “是不是腰那里还疼呢。”他这句话问得极危险。 裴迎无法揣测他问这话是想做什么,这一刻忽生畏惧,神使鬼差地撒谎:”疼着呢。” “哦。”陈敏终淡淡抬起眼帘,语气似乎有些失望。 “裴氏,脱了。” 裴迎下意识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您要做什么呀。”她声音发颤。 夜色沉沉,裴迎吓得闭上眼眸,呼吸声萦绕在脖颈间,越来越近,又重又潮湿,清甜的热乎乎的,刚蒸好的玫瑰糖饼,滋味最令人念念不忘。 “看看你究竟伤在哪儿了。”他说得极正经。 陈敏终的五指游移,修长利落,骨节分明,与翠竹一般生得清清爽爽。 裴迎眯起了眼,慵懒的猫儿一样,伸了伸爪子。 陈敏终的手重了些,她也只能咬牙受着,无法抗拒。 少女皮肤娇贵,嫩得像杏仁豆腐,一瞧便是不肯吃苦耐劳的,细腻的流云在他指头下聚散,沁出了香气。 “殿下,您喝酒了吗?”她小声问。 陈敏终微抿的唇线,倏然启开。 “只有喝醉了才能抱你?” 只有闭上眼才能握住你的手吗,这句话他仿佛是在问自己。 裴迎并不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殿下……是随便说说吧。 比起红,殿下更适宜黑色。 底色浓重,与他的暴君父皇一样,霸道的施予,一对凤眸中寒星峥嵘,在沉沉黑夜中锐不可当,清冷肃然的神情,不言不语却令人慑服。 裴迎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喜欢上女子,帝位才是他的春\药。 “我抱一抱我的太子妃,有什么错。”他淡淡开口。 殿下的手按揉得恰到好处,惬意极了,裴迎的脖颈靠在软枕,昏昏欲睡,这截花枝被风拂低了,眼底水珠颤颤。 当陈敏终的手往前一探时,裴迎的身形一僵,微不可察。 她倏然没来由地害怕了。 她不该招惹殿下的,她遇正事就怂,怨不得爹爹常说她狗肉抬不上正席。 皮肤上的触感清晰可知,殿下的手指雪白,关节泛着粉色,指腹的摩挲却生硬,令人难耐,一双杀伐气浓烈的手。 “好啦。”她讪讪笑着。 少女的两只手臂搭在胸前,柔弱无力,却挡住了薄薄一层衣袍下那只殿下的手。 不愿再往前一步了。 小打小闹的时候从未认真,她心底一直畏惧着殿下,遭罪的只能是她。 若说之前殿下是喝醉了,现在却是清醒的。 她一出神间,抬头,望见他流畅的下颌。 窗外桐花开得烂漫绚丽,风透过窗棂,拂动一卷字画,满庭花云的艳光,压得她连墨字都瞧不清,眼前一片荧煌。 他的手是收紧了吗,裴迎的目光被拉回来。 殿下容姿清冷,雪月相宜,她有些恍神,自己是否真的坐在了他腿上。 裴迎不安地挪动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她的肩头,他不希望她乱动,这是为她好。 陈敏终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听闻之前他曾经给裴家下聘,算得上你半个未婚夫。” 他终于提到了! 姜曳珠是殿下的表弟,殿下怎么会不清楚裴迎与他自小一同长大。 裴迎眼帘微敛,殿下自然不可能是吃他的醋。 他今夜频频提起姜曳珠,裴迎终于明白过来。 “是他要害殿下吗。”她问。 陈敏终望了她一眼,确认了她的说法。 裴迎心下一跳,姜曳珠真是胆大妄为,自小他在书院任性些罢了,连谋杀储君这种事都做得出。 他的声音极低:“姜大公子与你青梅竹马,我想知道,你以为我该怎么对付他。” 他顿了一顿,始终没问出的那句话是:你会为姜曳珠担心吗。 青梅竹马?殿下怎么能这么认为,姜曳珠自小欺负她,说是仇敌还差不多。 他真是太喜欢揣测别人的想法了。 爱怎么对付怎么对付!裴迎忿忿不平地抬头,正想辩驳。 陈敏终似乎并不在意,他羽睫垂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只看她的反应。 殿下的眼眸实在令她失神,长眉不曾修饰,已然如入鬓的翠峰。 她被殿下冷酷的神情吓到了,却见殿下嘴唇微抿,不可察的笑意。 他又在捉弄她了,故意让她着急。 裴迎别过头,说:“殿下从前不是说我重了,我坐了这么一会儿,殿下腿该麻了。” 她正想起身,却被他牢牢地握住了手腕,刚抬起一点身子,又重新跌坐回他怀里。 “殿下,您腿上还有伤呢。”她提醒道。 殿下的腿伤了,其他地方却没伤,裴迎的耳根子渐渐染红了,被他尽收眼底。 “裴氏,别动。”他轻声说。 “不重,刚刚好。”陈敏终握住了她一绺青丝。 “多吃些,养你这样一个小姑娘,我还养得起。” 裴迎心想,自己哪怕此刻走了,殿下行动不便,难道还能追出来不成,可是殿下一句话,她不敢跑。 她抬眼望着陈敏终,殿下高傲冰冷的一个人,一向不容侵犯,可是终日困在木轮椅上,出入都需要人推行。 他愈将脊背挺直,愈让人生出为所欲为的心思。 可她目前还不敢生出轻举妄动的心思。 万一殿下的腿没受伤,是骗她的怎么办。 但她总可以将两只手环住殿下,就许殿下放火,不许她点灯吗? 再说,她如今做什么都是很安全的,殿下跑不了。 裴迎眼眸亮亮的,毛茸茸的脑袋靠着他,嗅了嗅,忍不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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