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曳珠心底瞬间又气又怜惜。 小笨妞她为何这么笨,明知贵妃不喜欢她,还要过来。 姜曳珠跋扈惯了, 不明白裴迎无法拒绝贵妃的要求,她身为儿媳, 少不得伪装得贤淑得体。 他又恶狠狠地想:小笨妞,后悔了吧!要是你嫁给本公子, 本公子娘亲温柔又心善, 她才不会欺负你,她一定很喜欢你,因为在我家我说了算。 天底下的女子,没有比贵妃姑母更狠毒的了。 姜曳珠余光瞥见自黑暗中, 翻飞的一块衣角,一名高瘦苍白的侍卫,缓缓握住腰际刀鞘, 阴冷地盯着他。 这名侍卫脸生得很,不像宫里的禁军。 看来这便是贵妃安排的“奸\夫了”了。 侍卫见到有人搅扰,警惕地皱眉, 尚未成事,竟然被姜公子闯进来了。 “滚开!”裴迎的声音颤着。 一枚茶盏飞来,本来是欲砸那名侍卫,没想到侍卫躲开,茶汤泼洒在半空,“砰”然一声,直直飞撞向姜曳珠额头。 这一击猝不及防,好疼! 姜曳珠的头猛然朝后一晃,碎瓷四散,登时头破血流,五指间是捂不住的血,惨烈异常。 这一下砸得姜曳珠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几乎跌倒过去,他狠狠攥住桌角,指节泛白,勉力支撑住。 小笨妞……她在做什么。 “裴迎!”他怒火中烧。 裴迎吓得一激灵,畏怯地从后头探过头。 姜曳珠满头是血,乌发红血,雪金色的簪冠,华丽又冰凉。 他咬牙切齿,哪怕五官扭曲也是好看的,生来漂亮的人从不注重神情,硬生生逼出一份邪恶的冷艳。 鲜血与他眉心的小红痣相得益彰,怒气一烘,更如杀气腾腾的恶鬼。 只是这份怒气并不冲着裴迎而来。 “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姜曳珠一手挥向那名带刀侍卫。 他见着了刀便怕,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收了贵妃的好处,在宫闱禁地也敢做出这等事,分明已经不要命了,杀个人拉来垫背也轻易。 更何况,姜曳珠自认性命矜贵无比,他可不愿莫名其妙地死在这地儿。 可他知道笨妞比他更怕,那么他便不能退了。 “本公子……本公子可是姜家嫡孙。”姜曳珠疾言厉色,这句话仿佛给他生出天大的底气。 门外头两个小宫女鬼鬼祟祟地探过头,她们本是来“无意”撞破奸\情的,没想到……坏了!姜大公子搅合进去了。 姜曳珠垂下一只手,鲜血滴落,顺着指尖,在青砖缝隙蜿蜒,将地面染黑了。 他转头,望向了裴迎。 庭院中,天光清明,花藤被微风拂得簌簌,这样一位被鲜血沾染的贵公子,锦衣玉袍,美不胜收。 在他眼底,一刹那间有关心的光芒。 花叶摩擦的声音中,裴迎心想:是错觉吗? 他想说:裴迎,快跑。 可是姜曳珠费力地扯开嘴角,冲她冷冷一笑。 他嘴里吐出几个字:“傻妞,滚啊!” 裴迎怔了一下,她顾不得了,只想逃开。 少女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推开两个小宫女,她想大喊,话语却堵涩在喉咙,宫闱之中不可高声。 而且这是见不得光的事,她险些便被设计私通了。 风在耳畔呼呼刮过,裴迎心底越想越气。 在家中她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这等气,入宫以来裴迎收敛性子,谁知贵妃还不满意,竟然要置她于死地。 药劲上来了,好难受,气血一下子涌上天灵盖,裴迎蓦然站主脚步,弯腰,双手扶膝。 瞳仁渐渐涣散,她擦了擦额头黏腻的汗水,苍白的面庞,从底子染出一片嫣红,眼前浮现出来姜曳珠的血,红得鲜明,愈发呼吸不了。 她艰难地大口大口呼吸,抛上岸的青鱼,一翕一张间,浑身烧似的蔓延,滚烫得厉害! 这是怎么了……贵妃赠予的茶里下了药,怨不得她忽然如此好心。 贵妃这样欺负她,手段之恶毒,她不由得后脊发寒,心底后怕极了。 她抬起头,咬紧银牙,死命强撑着,在这宫里,她并不是无依无靠的。 殿下呢,谁来救救她……她要去找殿下。 裴迎至殿门外,禁卫军肃然驻守,一名女子被拉了出去,只瞥见一抹娇弱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 陈敏终依旧坐在木轮椅上,面庞依旧是清净沉稳,似乎坐在这里看书许久了,他抬起凤眸,目光清明。 桌上静静搁置一盏羹汤,丝毫未动,已经冷却。 他的目光在触及羹汤时,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他时时严谨,来路不明的东西不会入口,上回,连裴氏的食盒都原封不动地送了出去。 是以他并没有用下这盏羹汤,没想到这汤真有问题。 方才那名被拖出去的女子,姓金名驷,是姜家的远戚。 陈敏终原以为这碗羹汤中的脏东西,是奉了贵妃的命令,没想到是姜曳珠的授意。 他容不下这个表弟。 他一抬眼,瞧见裴氏六神无主的模样。 “怎么了?”他开口。 她原本觉得还好,家里嘱咐过:要做一个端正体面的太子妃,来的路上,她告诫自己,要条理清晰地将此事告知殿下,要从容,再从容。 可是当她望见白袍绿中衣的殿下,听见他问自己怎么了。 裴迎便有说不出的委屈。 少女伏在他膝前,一头青丝松懈,此刻她的身子才彻底软下来,将头埋在他白袍间,说出话是连她也吓一跳的沙哑,带了哭腔。 “殿下……有人要害我,救救我。” 她蓦然抬起头,泪痕未干,薄薄的面庞透出红,陈敏终静静盯着她,连她的泪水胡乱抹在自己袍角,弄脏了一块儿,也不曾察觉。 “裴氏,你怎么了。” 他知道裴迎娇气,可她不会这样没规矩,满面泪水,小脸微微皱着,嘴里嚷着有人要害她。 望见她如此害怕,他心底一沉。 当她将事情缘由一一道出,瞧见陈敏终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冷。 他没有说话,唇线清冷地抿紧,却将手掌落在她的脑袋庞,像是抚摸着她。 这让裴迎稍稍安心,她抬起眼,殿下凤眸含威,隐隐的怒气。 殿下的目光,他的手,似乎是某种约定,一种他承诺会庇护她的约定。 陈敏终是深湖,吞噬万物又包容万物。 他永远施恩、支撑,庇护身旁的人,从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他在饰演完美的皇兄时,日复一日以更苛刻的标准对待自己,性格强势,又携着对自己人的宽容。 裴迎是他的人,她年纪小,有时犯浑。 谁碰了裴氏,无疑于对陈敏终的侵犯与挑衅,他面色冷静得可怕,深湖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一面缓缓抚摸着少女的耳侧,一面说。 “去之前为什么不告知一声,随行的宫人呢。” 裴迎一抬头,眼角微红,鼻尖也因为抽泣红红,她皱着脸,伤心起来像只小猫。 陈敏终不问还好,她眼底畏惧,以为陈敏终在责怪他。 想了半天,她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贵妃宫里的徐嬷嬷来叫我,宫人被她支开了。” “殿下……您在怪我吗?” 她瞬间开始胡思乱想,贵妃是殿下的亲生母亲,殿下是不相信自己的说辞吗? 哪怕自己将实情托出,可她没有证据,殿下会更偏向母亲,斥责她不懂事吗。 她心底冰凉一片,想起了后果,若是方才她没逃出来,是不是现在已经因为私通被赐死了,甚至会连累家族。 在这宫里,姜贵妃不痛快,她便让所有人不痛快。 裴迎什么也不敢说了,她抬起袖子拭泪,没想到脑袋被轻轻一按,脸颊贴在了殿下的衣袍,柔软又温暖,熟悉的甜香。 陈敏终的声音极轻,像伴随着叹息落下来。 “不是怪你,怪我。” 无论他对裴迎戒心有多重,如何看不惯她的种种,也不能让她感到不安。 他没有中这个肮脏的圈套,没想到裴氏却中招了。 确实是个傻妞,但也是他的傻妞。 裴迎的瞳仁开始摇晃,药劲泛得厉害了,将热气从底下蒸腾出来,人便身不由己,浑浑噩噩。 她仅存了一丝清明,去确认一件事,殿下是对她做出承诺了吗。 身子软得不受控制,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她只能伏在殿下腿上,脸颊贴着他,慢慢的,双手温水般蔓延,想围拢住殿下的腰身, “殿下……我很难受……” 陈敏终心头一跳。 窗外,白鹘的羽毛被露水沾湿,宫里头豢养的黄莺,名字唤作“金衣公子”,三三两两驻足在池畔,搅碎了星光倒影,一掠为宫墙上的的一串金点。 “我去叫太医。”他说。 “别……”她将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他胸前,含糊不清地说,“我只想殿下陪着我。” 她这样,陈敏终无法分辨她是有心还是懵懵懂懂。 这袭白袍将她抱在了膝上,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打在她颈窝。 “殿下……”她有些紧张了。 “靠过来。”他说。 殿下的指腹有些凉意,裴迎身子一僵,竟能愈发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曲线的温暖与柔软。
第33章 抱膝宠(一更) 宫墙镀上一层金边, 辉灿灿的流云拥护明月,云层间,熔化的金子渐渐暗淡, 天幕垂落,倏然一下子黑了。 他将他的小姑娘抱在膝上。 “写字可以静心。”他心不在焉地说。 她这副模样该怎么写字, 只怕手都要发抖。 “听说你自小写的一手好字, ”殿下的语气依旧淡淡的、他似乎替她做了决定,“那就写字吧。” 陈敏终一只手伸出来, 替她研墨,莲叶歙砚上墨汁静静淌着。 他哄着她:“裴氏,要写字。” “写字给我看。” 见她拿不住笔,他的凤眸带了难得的笑意, 像是嘲讽。 “别告诉我你不认字。” 裴迎怎愿意让他看轻,一咬牙, 坐起来,悬起手腕, 工工整整, 写的是《橘颂》。 下笔时或疏可走马,或密不容针,字迹布局如安置家宅,她不知殿下为何要为难自己, 就不能容许她躺在他怀里一会儿吗。 “意态生动,只是有些拘谨了。”殿下轻声说。 裴迎的额头沁出薄汗,被他禁锢在怀中, 连以往笔势的豪放洒脱都失去了,一点点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变形,不自在, 心慌如蚁噬。 她在想:真太子是满朝闻名的书法大家,尤擅一手小楷书,曾被称为天人手笔,积淀深厚,行笔疾迟有序,恪守法度,正如他其人完美到滴水不漏,一副字万金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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