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兰眸中余红未消,紧抱着怀中人,渐渐停止了抽嗒,问道:“真的吗?” 她指控道:“可是他表情那般可怕,我好害怕,以为他要来打我。” 邵宝同浑身一激灵,感受到身上阴冷的视线,探出脑袋辩解道:“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对您不敬啊!” 他这作孽,本以为可以趁机在圣上跟前立功劳,却出师未捷身先死,还险些被反扣了个“欺上凌上”的罪名。 姜念兰松了松手,缩回脑袋,瓮声道:“那我咬了他,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事?” 她就像一只浑身警惕的猫儿,一旦有生人靠近,先是呈防御状态,低吼着警告对方,但若对方仍不管不顾地入侵地盘,便会露出尖爪和利牙,在对方身上留下血洞和咬痕,直到对方知难而退方才作罢。 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猫儿,理智回笼后,她心知有愧,而那被她利爪所伤之人面露狰狞,像是要寻她的仇,她一害怕,便钻入一处她认为安全的避风港,龟缩着不敢出来了。 “念兰没错,是哥哥未顾及到你的感受,让你受惊了。”楚南瑾心疼道,“身上可还有哪处不舒服?” 姜念兰摇了摇头,“没有不舒服。” 屏风后的邵宝同不禁舒了口气,以圣上的脾性,若他真惊着了公主,十个脑袋也够不得砍,一激动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呲牙咧嘴,“嘶”了一声。 沈院判闻声侧头瞥了眼,瞧见邵宝同臂上的淤青,眼皮一跳,想起他让公主咬上十口的妄言,只觉得胳膊隐隐作痛。 楚南瑾又道:“哥哥放心不下,让沈太医为你近身诊脉可好?” 姜念兰眼中充满了抗拒,“我不要他靠近我。” “念兰放宽心,沈太医只是瞧瞧你的病势。”见姜念兰仍是抗拒,一只脚悄悄挪出被衾外,做好随时后撤的打算,只好作罢,对沈院判道:“那便请沈太医悬丝诊脉吧。” 悬丝诊脉极其考验医者的从医水准,沈院判祖上三代从医,正好通晓此种失传已久的秘法。 楚南瑾在这端将红丝线系在姜念兰的腕上,沈院判扼着另一端把按,须臾,皱起了眉头。 “脉象平滑,公主现下身体应无大碍,只是……”沈院判闭眼思索一番,问道,“公主在昏迷时,可是一直被梦魇惊扰?” 姜念兰不语,楚南瑾重复了一遍沈院判的问题,她才缓缓对楚南瑾道:“我在梦里什么也看不见,黑漆漆的一片,有几个小人躲在黑雾中,我一抬头,他们就化成白色的烟雾,拿着什么东西来敲我的脑袋,我又疼又怕,就想用声音吓跑他们,这法子果真奏效,他们胆子比我还小,我一吼他们,他们就全跑了。” 她满是得意地望向楚南瑾,想到什么,刚翘起的尾巴又垂了下去,“不止在梦里,旁人靠近我的时候,那些小人也会出现。” 她朝楚南瑾凑了过去,用自以为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可是哥哥靠近我就不会呢,所以我觉得他们都是坏人,但既然哥哥说他们不是,我就相信你好啦。” 沈院判:“……” 楚南瑾摸了摸姜念兰的脑袋,目光宠溺。 一直未开口的昭成帝冷哼一声,道:“沈太医,这是何故?” 沈院判闻到弥漫在半空的硝烟,后退一步,道:“臣精通医道,却不擅解梦之术,只能再开几副安神镇定的方子。公主目下只愿与太子亲近,怕是只有太子才能让公主配合服药。” 昭成帝冷冷一笑,“好一个只愿和太子亲近。” 沈院判低着头,捏了把虚汗。 楚南瑾温温一笑,道:“陛下明鉴,非是臣罔顾男女之防,而是念兰现下极易受惊,容臣逾矩,为公主身体康健之计,臣且伴侧公主左右,若因臣故,致公主为蜚语攻之,必不会对起流言者心慈手软。” 昭成帝拂袖冷道:“不必。沈太医不通解梦,朕身边自有深此造诣的良才。”瞧见姜念兰对楚南瑾亲近的模样,只觉碍眼,背过身后,沉声道,“朕乏了,明日再来瞧永乐。” 楚南瑾眉眼一动,待昭成帝走后,询问道:“孤离宫半载,宫中形势多有变化,不知陛下所说精通解梦之术的异士是?” 沈院判回道:“陛下所说之人,应是徐州江平郡的术士,当地人称大梵女,半年前,这位大梵女远道而来,知晓陛下日夜所思,说有法可解,这十几年来,揭榜入宫的术士如过江之鲫,只有这位梵女是真材实料,真让陛下在午夜梦回之时见着了兰妃,陛下大喜过望,将这位大梵女奉为上卿,安置在行宫之中。” 楚南瑾豁然一笑,“竟是她。” “殿下也知晓这位术士?” “有所听闻。” 话落,袖角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扯动,楚南瑾心念一动,就听怀里的小姑娘哼哼唧唧地说道。 “我想吃那个。” 楚南瑾顺着她小指所指的地方望去,只见红木雕花纹案上的精巧果盘中,静静躺着几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第25章 双耳铜香炉中的线香袅袅上升, 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拢住琉璃盏果盘上的花纹。 沈院判临走前交代了忌食,葡萄不在其列,姜念兰便探出一小截白皙纤细的颈脖, 眼巴巴地望着。 那惹人怜的眼神,任谁都招架不住。 从西域进贡而来的葡萄,粒粒饱满如珍珠, 色泽欲滴。 楚南瑾迎着她望眼欲穿的目光, 缓缓踱步榻前, 捻了一颗在手, 姜念兰睁亮了眼睛,坐得板板正正,腰杆挺直,像一个等待先生授课的学生。 楚南瑾瞧着她的模样, 嘴角漾开一笑,慢条斯理地剥去葡萄皮。 姜念兰的姿态只维持了几息,就端不住了, 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那粒葡萄,咽了咽口水,粉舌将嘴唇舔得嫣红,见楚南瑾迟迟不投喂, 还将那层薄如蝉翼的鲜嫩外皮剥了去, 她张了张嘴, 忍不住出声。 “哥哥是想吃葡萄皮吗?”楚南瑾的目光望了过来,姜念兰纠结了须臾, 强作大方道, “既然你喜欢吃,那就都给你吃好了。” 她认为, 楚南瑾是将好吃的部分剥下,留给他自己吃,而给她尝的,则是他不喜欢的部分。 念及他是个好哥哥,姜念兰勉强决定做个大方的姑娘,将哥哥喜欢吃的部分都让给他,她让他高兴,她也会颇感成就。 旁人听来或许会觉得好笑,楚南瑾却是顿住了动作,面上的笑容停滞,须臾,又挂上温和的笑容,目光更柔软了几分,“念兰是个好姑娘。” 她虽为金枝玉叶,却有着吃糠咽菜、食不果腹的过去,处境寒微,又哪里见过葡萄这样的稀罕物,分不清果肉和果皮,若是在皇室同宗面前,少不得冷嘲热讽。 楚南瑾便将剥下的果皮放在锦帕上,顺势擦了擦流入指缝的葡萄汁水,将葡萄果肉捧在手心,捧着珍珠般,捧到了姜念兰的唇边。 “好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哥哥要告诉你的是,哥哥并不是和要和你抢吃的,而是葡萄皮皮厚,不易消化,你又是个嘴馋的姑娘,吃坏了肚子,哥哥可是要愧疚一阵子了。” 姜念兰脸颊微热,“那是我误会你了……” 冰冰凉凉的葡萄果肉被嫣红的嘴唇含着,甜甜的汁水流入唇齿间,姜念兰涌起一股舒适满足的滋味,三两下就将楚南瑾递来的葡萄咽了下去,再吃下一个的时候,因为吃得急,葡萄籽卡在了咽喉中,脖子呛得通红。 楚南瑾心疼地为她抚背,知晓她还未吃尽兴,便将手虚捧着她的下颔,道:“不要将籽咽下去,吐在哥哥手上吧。” 被呛了一次,姜念兰可不敢再贪嘴,圆滚滚的葡萄含在嘴里,细细品味了一番,待将果肉嚼了干净,轻轻将葡萄籽吐在他的掌心。 待嘴馋的姑娘终于吃了尽兴,楚南瑾手上满是黏糊糊的葡萄汁水,他用锦帕擦了擦,道:“今日便只吃这么多了,若下次还想吃,需得做个乖巧喝药的姑娘。” 姜念兰瘪了瘪嘴,脑袋耷拉了下去,楚南瑾轻笑一声,瞧了眼时辰,将她哄着入睡,跨去耳房,净了两回手,才缓缓踱步而出。 走过抄手游廊,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另一侧小跑了过来,顾盼四周,低声道:“皇上派了人去行宫,但听闻那位大梵女正在闭关,需得耽搁几日。” 楚南瑾面无波澜,微微颔首。 接着说下去,声音往下压了几分,“皇上允下让您入籍玉牒的事儿,太后那边也得了消息,幽州路远,冬日风寒,害一场病再正常不过,只怕太后那边递个假消息,皇上这边就动摇了……” “太后害病,孤随了她的心意便是。”楚南瑾嘴角噙着随和的笑容,将卷起的舒袖缓缓复原,“孤向来尊崇儒家孝道,自会谏言以太后身体康健为重,请皇上收回成命。” “那您筹谋的……” “皇上最厌恶的,便是太后费尽心思地去阻止他的每一步决策。鹿死谁手,乾坤未定。” 内侍静静地听着,走出几步,侧眼瞧见太子衣襟上的葡萄汁水,讶然地睁了睁眼,而后就听见楚南瑾微笑着说。 “吩咐底下人多备些沐浴的熏香,孤近日需得照顾一只畏苦的猫儿,不遮去这一身的浴药味,猫儿该恼了。” …… 姜念兰睡得昏沉,宫人不敢惊扰,竟让她一觉睡到了暮色四合。 朦朦胧胧地睁眼,小腹“咕咕”作响,姜念兰咂巴了下嘴,帐幔外有人走动,她以为是楚南瑾,探出脑袋,却被一张陌生的面孔吓得退缩了回去。 “公主,您该用膳了。” 遵照公主的口味,御膳房熬了一碗醇厚喷香的牛骨汤,托盘中还摆放了几类瓜果,作为饭后消食。 宫人谨遵太子吩咐,不敢太过靠近,保持着一尺之距,将托盘放下。 姜念兰双手抱膝,如瀑发丝遮住面容,深深埋入双膝中,丝毫不为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美食所动。 她很害怕。 恍若一人走在一条不知尽头,昏暗潮湿的甬道,她被一团团浮动着陌生场景的白雾包围,她一抬头,便能看见白雾中的画面,头痛欲裂。 她只得环臂抱着自己,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他在身边之时,她不会如此。 可如今,她只有将自己伏低深埋,汲取一丝安全感。 如此僵持了小半个时辰,鲜汤渐凉,宫人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仍旧于事无补。 冬日天暗得早,正在宫人急得团团转之时,沉沉黑幕中走出一人,径直走到榻前,在姜念兰惊声之前说道:“公主,奴婢是太子身边的随侍,遵太子的命令,来给您递句话。” 姜念兰耳朵动了动,没有再往内侧缩去。 内侍挨近了过去,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太子殿下说,让您先随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待夜深了,他会派人来接您,他准备了您爱吃的东西。只是您要尽力表现得正常些,莫要让旁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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