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傅钺教得再好,没实战过,谁知道傅霆州是不是纸上谈兵?皇帝这些日子左思右想,非要调的话,能用的武将是很多,但时机、人选都合适的却没有。 大明边境这么长,东北有女真,西北有蒙古,东南沿海有倭寇,西南诸部也不安稳,牵一发而动全身,武将不能随便调走。京城赋闲的武将中除去那些年老体衰、得过且过、狂妄自负的,好苗子本来就没多少,傅霆州身份合适,但输在没有资历。 皇帝苦思冥想很久,如今已到了必须做决定的时候。陆珩听完皇帝的话,已经明白了皇帝的倾向。 陆珩也早有预料,陆家就是军官世家,他能不知道朝堂中有哪些人可用吗?陆珩顺着皇帝的意思说道:“卫霍立功之时亦不过二十岁,武官不比文臣,年纪并不妨碍。” 治国文臣越老越好,但边关武将却得上年轻的。自古名将出少年,有些时候人老了,战场上就生怯了。 皇帝显然也是这么想的,顺坡下驴道:“可是,他没有领军经验,万一年轻气盛,入了别人陷阱怎么办?” 陆珩说:“镇远侯没经验,但武定侯在军中纵横多年,手下有不少能人异士。听闻镇远侯不日将和永平侯三小姐喜结连理,等这桩婚事成了,镇远侯就是武定侯的外甥女婿。外甥女婿上战场,武定侯应当会派几个心腹随行提醒吧。” 皇帝看向陆珩,陆珩垂着眼帘,坦然地任皇帝打量。皇帝眉梢动了下,眼中露出了然之色。 原来如此,他就说为什么前段时间陆珩暗暗压着傅家的信,今日又推荐起傅霆州,原来目的在这里。 陆珩抢女人抢得挺投入,现在还在戏里呢。张敬恭利用皇帝打压异己,皇帝想明白后气得不行,但如果是陆珩这种光明正大地算计政敌,强抢女人,皇帝就觉得可以接受。 酒色财气,人之常情么。陆珩知道轻重,虽然打压傅家,但并没有耽误战局,该让步时还会让步。只不过会借助国家大事,满足一些个人私欲。 皇帝想明白后,对陆珩反而更放心了。越是能干的臣子越不怕他有私心,如果是海瑞那种无欲无求、一心向着理想的,皇帝反而不敢用。 皇帝对陆珩的小算盘心知肚明,陆珩说出来,也是变相地请求皇帝满足他的想法。皇帝对立了功的臣子一向很宽容,这不是什么大事,皇帝很痛快地说道:“你提醒的对,战场刀剑无眼,赴疆场前总要先解决成家问题。傅霆州和永平侯之女年纪相仿,望衡对宇,若能结为夫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陆珩目的达成,拱手道:“圣上英明。” 皇帝给傅洪两家赐婚乃顺手的事,但对陆珩的事情就不想管了。陆珩自己的女人自己折腾去,皇帝才不当这个恶人,皇帝说道:“彭泽搬弄是非,吏部尚书未必不知情。吏部、户部那些人,还有李时、翟銮,你都去查一查,看看他们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李时、翟銮都是内阁大学士,内阁一共六人,皇帝这就查了四个,看来这次真的要大排查了。陆珩领命,行礼退下。 陆珩今日的目标都已经圆满完成,至于他和王言卿的赐婚旨意,他一开始也没打算求。 他和王言卿的症结并不在于形式,如果不解开心结,就算强行用皇命逼着王言卿完婚,她也不会原谅陆珩,说不定还越推越远了。这些事,终究得陆珩亲自解决。 双管要齐下,他要赶快培养王言卿对他的感情,对傅霆州的打击也不能放松。王言卿可以慢慢哄,但傅霆州一定要按死了,绝不给他煽风点火的机会。 陆珩已经搞定了薛侃案,去执行第二阶段任务了,但郭勋那几人还在大乱斗。翟銮和秦福一个和稀泥,一个不配合,只剩下郭勋和张首辅斗。 张首辅性急而强势,插手审问薛侃,郭勋早就看不惯这群文官了,毫不客气让张首辅回避,还说了好些讽刺的话。 张敬恭哪里忍得了这种气,也出手整治郭勋。郭勋是武定侯,对皇帝有恩,不能轻易动弹,但郭家其他党羽可不是。张敬恭身为首辅,动不了郭勋,收拾其他人还绰绰有余。 郭勋的党羽被牵连,郭勋被激怒,愈发变本加厉地牵连张党,看谁不顺眼就说他参与拥立太子。反正皇上让郭勋查案,不审问怎么找证据,郭勋肆意牵扯,一时大牢里人满为患。 文武两大势力正斗得不可开交时,后宫突然传来一个爆炸级的消息。他们查案的焦点,引发圣怒的那份折子的主人公——大皇子,在深夜病死了。 嘉靖十二年十二月,皇帝盼了许多年的皇长子,仅出生两个月就夭亡。 即便是皇宫,对许多病症依然束手无策,婴儿夭折屡见不鲜,尤其大皇子早产,本来就体弱。皇帝大为伤心,心情极差。郭勋几人一看闹出事了,大皇子都死了,他们再揪着立太子不放,岂不是故意往皇帝伤口撒盐?郭勋、张敬恭只能停了手,夹着尾巴来宫里复命。 皇帝见了这几人就来气。皇帝同时派了两路人查是谁撺掇立太子,陆珩一个月前就递上了完整报告,而这群人掌握着最好的资源,却久久拿不出结果。现在太子人选都亡故了,他们才来复命,皇帝怎么能不生气? 张敬恭、郭勋、翟銮站在乾清宫,臊眉耷眼听皇帝骂。也是他们时运不好,能站在这里的人都不傻,他们看出来皇帝想借立太子之名清算朝堂,这不就是逼着他们找边站吗?哪一次朝堂站队不是伤筋动骨、腥风血雨,结果他们还没站好,大皇子就病逝了。 张敬恭和郭勋也觉得自己很冤。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点背只能自己认了。郭勋本来想等案子查得差不多,他来找皇帝禀报时,趁着皇帝高兴,顺便提一嘴赐婚圣旨的事。结果碰上皇子夭折,郭勋功劳没捞着,反而挨了一顿骂。 郭勋也不敢再提赐婚的事了。皇帝如今正经历丧子之痛,郭勋在这种时候请求赐婚,是有多不长眼啊。 皇帝骂了一通,心情渐渐平复了。后宫还有好几个妃子在怀孕,皇帝没了儿子虽然悲痛,但并没有到天塌地陷的程度。他敲打了臣子后,便慢慢给甜枣了。 皇帝说道:“吾儿和皇宫无缘,但父子一场,朕不忍他孤零零离开。传令下去,追封皇长子为哀冲太子,葬于西山。阎丽妃年轻丧子,朕不忍见之,封其为贵妃。敕礼部大赦天下,从本月起赦免狱中死囚,流放之人免罪。少造些杀孽,就当为哀冲太子祈福吧。” 殿下官员齐齐应是。皇帝又说道:“年初章圣太后去世,年末哀冲太子也去了。但即便如此,国事也不能落下。大同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不能再拖了。任镇远侯傅霆州为大同总兵,镇守大同。朕记得傅霆州还没有成婚,他毕竟是傅钺的嫡亲血脉,若在战场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朕对不起傅老将军。永平侯府第三女恭谨端敏,和镇远侯乃是良配,赐两人结为夫妻,择良辰完婚。” 郭勋听到前面的话心中一喜,但听到后面,身上却狠狠打了个寒颤。赐婚是前段时间才提起的,除了身边几个亲信,郭勋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皇帝为什么主动赐婚?皇帝前脚启用傅霆州,后脚推动镇远侯、永平侯、武定侯三府结盟,意图为何? 郭勋越想越惊恐。皇帝处理完郭勋一党的事情后,又看向张敬恭。张敬恭脊背挺直,低头肃立,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来了。 乾清宫中静的仿佛连空气飞舞的声音都能听到,皇帝的声音缓缓响起:“薛侃妄议立储,贬为民。彭泽捏造构陷,祸乱朝堂,贬戍大同。张敬恭身为首辅,却偏听偏信,忮罔专断,令致仕在家思过。” 张敬恭一句话不敢辩驳,拱手谢罪。对于普通官员来说,罢官是大事,但作为首辅,罢官复职都是一句话的事,只看上位者愿不愿意继续用你。皇帝这话留着余地,显然,皇帝虽然恼恨张敬恭刚愎自用,排除异己,但还认可他的能力。 张敬恭自入阁后坚决清理庄田,清算被宦戚、僧寺侵占的土地,而且不惜得罪人,推行新的科举选人制度。皇帝想解决土地兼并,但这次他被张敬恭蒙骗,丢了颜面,心里面有气。他把张敬恭停职免官,做一做样子,等过一段时间还会召张敬恭回来的。 张敬恭想明白这一点,暗暗松了口气。皇帝把每个人都恩威并施敲打了一遍,这才让他们出去。 众人走出乾清宫,郭勋和张敬恭互撕了这么久,早就看对方不顺眼了。如今郭勋的派系又是得兵权又是被赐婚,而张敬恭却被停职,郭勋难免得意,笑着对张敬恭拱手:“张公劳累了一年,如今能好好休息了,恭喜啊。可惜年末事情多,我衙门里积压了许多公务,无法陪张公消遣。张公见谅,本侯先走一步。” 张敬恭看着郭勋,冷冷笑了一声:“武定侯请,我如今不过一介布衣,不敢耽误武定侯的时间。” 郭勋志满意得地走了,翟銮上前给张敬恭行礼,装模作样说了些话,也回内阁去了。 张敬恭独自走在紫禁城中,众人皆忙忙碌碌,唯独他一人往外走,往来太监隐晦地向张敬恭投来目光。张敬恭丝毫不在意,他仕途大起大落好几次,最糟糕的时候差点被杨廷清算致死,如今这点风波算什么? 可笑郭勋得意非凡,还以为张敬恭被免职是他的功劳。真是愚蠢,皇帝不等他们禀报查案结果,见了他们就骂,可见皇帝早就知道真相了。不是郭勋查出来的,那能是谁呢? 郭勋不过是另一个人手里的刀罢了。行走在这么敏感的事情中却能全身而退,全程隐于幕后,陆珩才是真正可怕的人啊。
第83章 出征 时近年关,朔风呼啸,家家户户挂上了红灯笼,小贩推着车在大街小巷叫卖年货,京城里弥漫起浓浓的过年气息。无论这一年发生了什么,新年总是到了。 镇远侯府里,仆人也步履匆匆,忙里忙外。十二月哀冲太子去世,皇帝这一年丧母又丧子,帝心悲恸,下令今年宫里不大办年节。宫里面是如此,外面的勋贵人家也都收着力道,生怕招了皇帝的忌讳。 而镇远侯府更是如此了。虽然赐婚是好事,但侯爷不日就要出征,老夫人和太夫人实在高兴不起来,哪还有心思操办年宴。主院里,傅霆州正在和管家交待接下来的人手安排,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吵吵嚷嚷,过了许久都没歇。傅霆州淡淡往外扫了一眼,问:“怎么了?” 一个小厮快步进来,对傅霆州行礼:“侯爷,老夫人派人来了。” 傅霆州暗暗叹气,敢无视他的规矩,不请自来还赶不走的,只有他的母亲了。陈氏都闹到这里了,傅霆州不出面不行。傅霆州站起身,但步子却走得极缓,路上对管家说道:“等我走后,府中事务按我刚才说的安排,尤其是那几个关键部分的人,无论如何不能换。如果有人指手画脚,你就说这是我交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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