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他不喜欢别人来打搅他,但来的是她曾经的丫鬟翡翠,傅霆州愿意多些耐心。傅霆州问:“你来做什么?” 翡翠给傅霆州行礼,低声问:“侯爷,您让奴婢准备的那些东西,奴婢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给姑娘送去?” 傅霆州听到翡翠的话,微微怔松。南巡他营救王言卿却反被陆珩倒打一耙后,傅霆州一回京城,立刻派人准备人证物证。有这么多证据佐证,他倒要看看陆珩还怎么诡辩。他准备了这么久,现在却犹豫了。 他就算证明陆珩是假的,戳破王言卿的美梦,又有什么用呢?赐婚旨意颁布,傅霆州没脸再让王言卿回镇远侯府,如果在外面给她安置宅子,那她算什么呢? 就算他瞒得再好,守卫得再严密,防不住陆珩也防不住洪家。若傅霆州为了一时痛快不管不顾,且不说名分,恐怕连最基本的安全也给不了她。 他有什么资格去见王言卿,让她跟他走? 傅霆州在风中默了片刻,最后极缓慢地摇头,短短两个字如有千钧:“算了。” 别说陆珩,他甚至没有和永平侯府抗衡的能力。等他从战场回来,有足够的实力保护她时,再说这些事吧。 因为皇子早夭,全京城都静悄悄的,不敢招皇帝的眼。嘉靖十二年的腊月过得格外平静,然而波澜不兴的表象下,却是剧烈的权力更替。 首辅张敬恭停职,镇远侯傅霆州去大同领兵。十二月二十,傅霆州离开京城,紧接着十二月二十四,朝廷就放假了。 全朝官员迎来将近一个月的长假,陆珩也难得能清闲几天。今年皇帝心情不好,没人敢生事,陆珩有幸过了一个极清净的年。 京城陆府只有王言卿和陆珩两个主子,没有亲戚要应付,也没有大家族那些规矩讲究,尽可怎么舒服怎么来。王言卿来找陆珩,给他递来一张单子:“哥哥,这是今年年夜饭的菜单,你看怎么样?” 陆珩哪关心吃什么,他只关心有没有毒。陆珩接过来扫了一眼,菜式中规中矩,口味清淡养生,不太容易下毒,便点头道:“不错,就按这个安排吧。” 王言卿瞧见陆珩的动作,轻哼了一声:“你都没看。” 这话千回百转,尾音更是拖长加重,充满了控诉。陆珩看到她嘟嘴瞪人的动作,心都化了,他手伸到桌子另一边,握住王言卿的手,笑道:“我看了。只要是你安排的,我都喜欢。” 王言卿作势抽手,却挣不脱陆珩的力道,她抬眸,用力睨了他一眼:“敷衍。” “真没有。”陆珩觉得中间这个矮几碍事,换到另一边,挨着王言卿坐下,“卿卿十全十美,做什么都好,你挑选出来的菜,还能有差的吗?” 陆珩眼睛色泽比别人略浅,像含了一汪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不笑时都自带三份笑意,此刻他还包着王言卿的手,双眼认真看着王言卿,明明很油滑的一句话,被他说出来,就很有些蛊惑人心的味道。 王言卿唇边忍不住带出笑,抽出手收起菜单,叹道:“府上人终究太少了,年夜饭做多了铺张,做少了冷清,怎么安排都不是。” 陆珩却挑挑眉,缓声说道:“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不是不好,就是觉得空荡荡的,没什么过年的感觉。” 王言卿觉得没过年的感觉,这可不行,陆珩问:“那我们出去过?” 王言卿摇摇头,脸上依然提不起兴致:“酒楼太吵了,菜也未必放心,没必要。” 陆珩握紧了王言卿的手,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替我省钱。过节总不能让你不高兴,你想做什么?” 王言卿眼睛动了动,想到什么,又为难地抿了下唇。陆珩看到她的动作,立刻道:“别动。” 王言卿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向陆珩,都不敢活动。陆珩双手包住她两侧脸颊,一本正经道:“这些日子跟在你身边学习,我也学会不少察言观色的本事。你不要说,让我猜你现在的想法。你眨眼睛,肯定是想到了什么,但是觉得麻烦,怕我不同意,所以不好意思说,是不是?” 王言卿眼睛睁大,露出惊讶之色,陆珩便知道他猜对了。陆珩捧着王言卿的脸,毫不客气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说:“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猜对了。这是奖励,我自己拿了。” 他自己参考、自己批卷、自己颁奖,简直自来熟的不像话。王言卿失笑,嗔怪地推了他的肩膀一下:“别闹。” 陆珩揽着她的肩膀坐好,问:“你刚才想到什么了?” 王言卿眼珠轻轻勾了下,反而不配合了,故意说:“你不是说学会不少察言观色的本事么,你猜呢?” 王言卿将皮球踢回给陆珩,竟然反将他一军。陆珩挑眉,似笑非笑看着王言卿道:“你这样说我可就当真了。不过我们事先说好,要是我猜出来,奖励可不止亲亲抱抱。” 其实陆珩哪怕观察能力再强,逻辑思维再强悍,也不可能猜出王言卿心里想什么。但陆珩过往的战绩太辉煌了,王言卿被他这么一诈,真有些心虚,不敢跟他打赌了。王言卿贝齿细微地咬了咬唇,自己交待了:“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两个人吃年夜饭太冷清,除了吃饭便没其他事可做。如果我们自己做饭,可能会好些。” 王言卿后面说的很慢,语气转低,眼睛不住偷瞥陆珩的表情。对女子来说,亲手做顿饭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男子,这个要求就有些出格了。 君子远庖厨,普通男人都不愿意进厨房,别说陆珩这种二品高官。王言卿看陆珩不说话,赶紧说:“我就是随便说说,做饭太麻烦了,还是算了……” “只要有你陪着,做什么都不麻烦。”陆珩截住她的话,说,“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年夜饭当然要和家人一起做。只要你不嫌麻烦就好。” 王言卿长松一口气,她都没想到陆珩竟然会同意。王言卿眼睛立刻亮起来,声音也扬高了:“那我让厨房去准备,菜单也改一改,有几个菜太麻烦了。哥哥,你有什么要求吗?” 陆珩摇头,笑着说任由王言卿安排,实则内心里很是为自己叹了口气。 他刚才犹豫,并不是怕别人说道,或者嫌弃进厨房有失男人颜面之类。要他说,一个男人的颜面如果需要通过不下厨、不管家来标榜,那这脸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他犹豫,是因为他完全不会。 这是一个他从未涉及过的领域,万一出什么意外,他连借口都不知道怎么扯。王言卿兴冲冲跑出去做准备了,陆珩却十分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虽然以他对傅霆州的了解,傅霆州应该不会做陪女人下厨这种事。但是,万一呢? 万一傅霆州曾和王言卿一起做过饭,万一王言卿还有残存的记忆,进厨房后发现陆珩什么都不会,那岂不是暴露了?难道,陆珩还要装做会厨艺? 这未免太难为陆珩了。 陆珩再三考量,最后决定赌一把。除夕很快到了,厨房听说两位主子今日要亲自下厨,早早就将厨房收拾好,菜该洗的、该切的也都已备好。王言卿为了不耽误年夜饭的时间,才下午就拉着陆珩到厨房。 王言卿会下厨,对厨房并不陌生,但陆珩却是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他一直觉得做饭是一件神奇的事情,随处可见的东西端进厨房,出来后就变成千形百态的菜。然而亲临其境他才知道,原来厨房并不神秘,原来那些精致的菜肴,也是用刀切出来的。 区别大概在于锦衣卫的刀切的是活人,而厨房的刀切的是死物。 王言卿在厨房中转了一圈,决定先炖鱼。厨娘已经将鱼清洗好了,泡在水桶里,连鱼线也剔得干干净净。王言卿挽起袖子,陆珩看到,问:“你要做什么?” 王言卿指向水桶中的鱼,说:“鱼要小火慢炖,先把鱼汤上灶,慢慢再做其他菜。” 这种事情陆珩不懂,但他知道现在是腊月底,王言卿不能碰凉水。他将王言卿的袖子解下去,问:“要怎么做?” “把鱼拎出来,侧面划几刀就好了。我去拿刀。” “不用。”陆珩按住王言卿的手,“太危险了,还是我来吧。” 菜刀早已洗好放在案板上,陆珩拿起菜刀,第一感觉是别扭。长度不对,重量也不对,这并不是他的绣春刀,他握着刀,头一次生出束手束脚的感觉:“要划到什么程度?” 王言卿听得愣住:“随便划几刀,方便入味就可以了,也不一定非要到什么程度吧。” 陆珩握着刀,刀尖斜着没入鱼身,细微稳定地停在一个距离。王言卿在旁边看着,默默搓了搓胳膊:“我怎么觉得你的动作很奇怪,像是给这条鱼上酷刑一样……” 陆珩默默想,王言卿的感觉可能没出错。陆珩切了第一刀后,心里有了度量,后面的动作顺畅无比,切口纤薄平整,每一刀都停在同样的深度。 王言卿将鱼下锅,细微地煎了一下,然后盛出来转移到砂锅。陆珩站在旁边,为她递需要的材料,最后加水,盖上砂锅盖。陆珩看着,十分惊讶:“这就好了?” “对啊。”王言卿说,“等它慢慢熬成白色就好了。” 陆珩若有所思,过了一会说:“我觉得,尚膳监的差事也没那么难。” “一日三餐看似简单,但做熟容易,做好吃却难。宫里的膳食看着是素菜,其实都很费功夫,不是专精此道的人做不出来。”说着,王言卿轻轻睨了陆珩一眼,“何况,就算你学会了,还能去抢尚膳监的事情吗?” 陆珩定定看了她一眼,点头笑了笑,十分和善地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觉得在厨房,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吗?” “是你先说起的!” 王言卿还真有点怕陆珩这个疯子做出什么,她赶紧跑到另一边,拿起面团道:“别闹,要包饺子了。” 面团已经提前揉好了,各种馅料也调制妥当,他们只需要做成品即可。厨房毕竟是公开区域,陆珩也不可能真的对她做什么。陆珩好心地帮王言卿记在账上,走到她身边,耐心地问:“这个要做什么?” 陆珩声音平静,表情淡然,完全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王言卿只以为陆珩刚才在开玩笑,他另起话题就代表翻篇了。王言卿将馅料摊在面皮上,纤细的手指一点点将边缘收紧,仔细展示给陆珩看:“像这样。” 陆珩点头,说道:“卿卿手指真好看。” 王言卿没好气地瞪他:“别闹,一会该耽误晚饭了。”铱驊 “我说真的。”陆珩把王言卿手心的饺子拿走,放到旁边的砧板上,自己握着王言卿的手仔细看。王言卿的手确实很好看,因为小时候习武,手指细长而有力道,是很有质感的美。 陆珩曾经欣赏这双手,但和欣赏景德镇的瓷器、南京的刺绣没什么区别。今日她的手沾着面粉,仔细地将饺子皮捏紧,这幅景象不完美也不高雅,但是,却比陆珩以往看到过的任何艺术品都更触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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