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是国本,尤其是一个册立多年、即将成年的太子,不知多少人在他身上压着全幅身家。太子突然病危,皇帝多年培养付诸东流,很多臣子也要跟着大伤元气。 众多在东宫身上压了宝的臣子猝不及防,他们慌忙找出路,同时,也在心里狠狠地骂。 陆珩这个狗贼,怪不得当年他放弃二皇子,坚持要让儿子给三皇子做伴读呢。莫非他能未卜先知,知道东宫有这一劫? 京中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有人在私底下打听,想知道陆珩是和哪家高人卜的卦。然而,这次还真是冤枉陆珩了。 太子册立多年,东宫位置稳固,陆珩不想和东宫过从甚密,引得皇帝猜忌,所以随便挑了最不受重视的三皇子。三皇子非长非嫡又不受宠,基本是继位可能最低的,谁能想到,太子竟然病危,三皇子突然成了下一个顺位继承人。 陆珩瞎蒙的答案,竟阴差阳错撞对了。 陆府,陆渲在屋里温书,突然窗外飞来一团黑影。他侧身躲过,一朵妖冶绯红的山茶花正落在他书上。 窗外噗嗤传来一声笑,一个女郎穿着白绫比甲,下搭一身水蓝袄裙,冲着他笑:“哥哥,你读书都要读傻了,我走这么近你都没发现。” 陆渲无可奈何,她那么重的脚步声,他怎么可能没发现?他只是懒得理她而已。 另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跑进屋里,揪着陆渲的衣服道:“哥哥……” 陆渲俯身,把年仅三岁的二妹抱到腿上,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那位明媚的像是将春天穿在身上的女郎也咚咚咚跑进门,自来熟地跳到坐榻上,挑着里面的榛子吃:“好像有人来找爹,娘就让我带着阿梓到外面玩。” 陆渲挑眉,一时不知道先腹诽哪一点:“好像?” 女郎晃着腿,裙摆像波浪一样摇曳:“每天都有人来找爹。前天是吏部、兵部的人问爹今年文武官职位如何升降,昨天是户部、工部的人来,问国库银钱怎么收付结算,明儿估计还有刑部尚书造访,问爹爹审讯断案。这么多人都排队等着爹裁决,我哪儿知道今天来的又是谁?” 这位女郎是陆棠,乃后军左都督陆珩的长女,虽然今年才七岁,但眉眼已初现绝色之姿。在屋里读书的是陆渲,陆都督长子,今年十岁,被他抱在膝上的是陆珩第二女陆梓,今年才三岁。 陆棠无疑是他们兄妹三人中最像母亲的,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所有人见了她都说是个美人胚子。但她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和美人扯不上关系。 如今是嘉靖二十六年,皇帝登基近三十年,人至中年,执政风格也平稳起来。年轻时哪个君王都想成为一代明君,后来撞了一系列南墙,便想着能做个守成之君就不错。 皇帝早年腥风血雨,屡起大狱,大礼议、南巡、倭寇,不知道多少官员被他折腾没了。他尝试了许多改革,试图推行很多新政策,后来他发现,一个国家不折腾,就是最好的。 皇帝心性变得沉稳,也可以说惫懒,毕竟任何事干二十六年都挺消磨热情的,哪怕是当皇帝。皇帝的雄心壮志被现实磨平,朝中形势也相应稳定起来,不再像早年一样剧烈洗牌了。 如今朝中势力分两极,文官唯严首辅马首是瞻,武官中陆珩一家独大。陆珩是少年得志,从十二岁入锦衣卫起便一路立功升官,履历耀眼的不像是真人。而严维则是大器晚成,他年纪比皇帝大二十岁,如今却像最贴心的老仆人一样,伺候皇帝修道。 严维小时候也有神童之名,二十出头就考中了进士,是天下闻名的诗人、文学家。奈何之后他的仕途坎坷起伏,三起三落,直到七年前他斗倒了夏文谨,才终于握上实权,成为嘉靖朝第七任首辅。 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废首辅,这样一个过分谨慎油滑的老好人当上首辅,大家都在猜测严维能坚持多久。万万没想到,严维竟然终结了内阁走马观花换首辅的魔咒,一直稳定地干了下来。 严维坐稳首辅之位,除了他擅长投皇帝所好,写得一手好青词,还多亏生了一个好儿子。 严维为人谨小圆滑,他的儿子严庆楼却狡诈多计。他们父子二人互补,严庆楼仅听父亲描述就能猜出皇帝的心意,然后严维进宫,发挥他老好人的长处,将皇帝伺候的舒舒服服。也正是因此,皇帝十分宠幸严维父子,严家炙手可热,烜赫至极。 可惜对于旁人来说,他们父子可算不得好人。严维巨贪,严庆楼更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后院养了众多美貌姬妾,只要是他看中的美女,不管是谁,直接强抢。 严家父子在外行事不忌,强取豪夺,欺男霸女,卖官鬻爵,无所不为。唯独遇到陆珩,他们不敢得罪。 陆珩毕竟有童年伴读情分和两次救驾功劳,对皇帝的意义非比寻常,就算是严维也不敢和陆珩正面冲突。皇帝不上朝已经很多年了,皇帝沉迷修道,没那么多时间处理政务,国家大事只把握大方向,具体事情都交由近臣做。能接近皇帝的臣子只有两个,一个是严维,一个是陆珩。 交给严维的话就让陆珩监督,陆珩施行的话就让严维监督,也能维持平衡。 这也就有了陆棠说的,上至六部任命官员,下至一桩案子怎么判,都要来询问陆都督。一个锦衣卫权势如此之大,放在其他朝代必然要引来言官弹劾,但在嘉靖朝不存在,因为言官中有一半是陆都督的门生。 另一半,是严阁老的门生。 陆珩和严维就这样长久而稳定地对峙下来,他们实际上包揽了全朝权力,官员们见皇帝的时间,远不如见陆珩和严维的时间长。这两人同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但细节处又不太一样。 严维处处顺从皇帝,而陆珩有些时候会抗旨不遵。有一次一个官员得罪了严维父子,严维进宫说此人坏话,皇帝一怒之下让陆珩将人杀掉。陆珩表面上答应,但将人抓捕后并不杀害,等过了几天,皇帝气消了,陆珩进宫和皇帝说起此事,皇帝听后,便也免除了先前的旨意。 陆珩就这样从严维父子手下保护了很多官员,他虽然掌管着锦衣卫大狱,但为人很公允,未曾构陷一人,很得朝中人敬佩。 陆渲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浙江道御史张巽言看不惯皇帝沉迷修道,上书骂陶仲文。这大大得罪了皇帝,皇帝下令锦衣卫逮捕此狂徒,但陆珩没有执行。皇帝得知后大怒,但不忍责罚陆珩,便把陆珩之下的锦衣卫全部罚俸三月。 后来郭韬来他们家诉苦过,他实在不知道皇帝到底在惩罚谁。整件事情太过离奇,陆渲也深深记住了。 有这样一个权臣爹,陆家的孩子从小就生活在权势漩涡中。陆渲不用说,他是三皇子裕王伴读,从四岁起便出入内宫,跟在太傅身边读书。陆棠今年才七岁,旁的官宦小姐连字都不认识,她待在母亲身边,仅靠旁听就认识了朝廷各个部门。陆棠长得好看又会说话,六部尚书来陆府时,每个她见了都能说上两句话。尚书们都很喜欢她,看她跟看自家闺女一样。 哪怕是年仅三岁、不谙世事的陆梓,也知道哪些官员来了能撒娇,哪些人来了她要避开。 陆渲看到陆棠身上的衣裙,突然问:“你怎么换了衣服?” “我的好哥哥,我每天都在换衣服。”陆棠翻了个白眼,道,“你妹妹长这么漂亮,你现在才注意到吗?” 陆渲从小出入宫廷,比同龄人早熟的多,他自动忽略掉那些没用的话,问:“你以前可不会穿这么素的衣服。娘让你换的?” “嗯。”陆棠说完,站起身,在地上转了个圈,蓝绿间色裙旋开,清新的像三月春风,“好看吗?” 陆渲敷衍地应了一声,视线早已不看陆棠的方向,眸光沉吟,若有所思。 这几日太子病重,太傅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在家中温习。今天来了人,娘亲突然让陆棠换素色衣服……莫非,太子不行了? 陆渲想到宫城的形势,倍感头疼。皇帝成功活下来的只有太子、裕王、景王三个儿子,若太子病逝,那皇位继承人就只剩裕王、景王了。裕王年长却不受宠,景王不是礼法正统却颇得皇帝宠爱,这可有的乱了。 而陆渲还是裕王伴读,父亲掌握锦衣卫大权和后军都督府军务,他们家和裕王走得太近了不行,和裕王疏远,又会在裕王心里埋钉子。 陆渲光想想就头疼,恨不得太傅一直放假下去。 陆棠美滋滋转了几圈,发现陆渲注意力早已飞走,愤怒道:“哥!” “好看好看,你天底下最好看了。”陆渲握着陆梓的小手,冲着陆棠做了个鬼脸,“阿梓,你看你姐姐羞不羞。” 陆梓被逗得咯咯直笑,陆棠被笑恼了,一跺脚转身出去:“烦死了,我不理你们了。” 陆渲叫了她一声,喊道:“娘让你看着阿梓,你这个当姐姐的就这样把她扔下了?” “不是还有你吗?” 陆棠生气了,抛下陆梓不管。陆渲只能把幼妹抱在膝上,等主院的人走后,亲自把妹妹送回去。 正房里,陆珩和王言卿正坐在次间的罗汉床上说话,陆棠窝在一边玩花绳。瞧见陆渲进来,陆棠冷哼一声,抱着王言卿胳膊道:“娘,就是他,刚才竟然说我丑。” 陆渲扫了陆棠一眼,道:“敢情在你耳朵里,好看等于丑?那陆棠你可太丑了。” “你说什么!”陆棠大怒。王言卿被他们吵得头疼,低声呵道:“都行了,少说两句吧。” 兄妹二人偃旗息鼓,陆梓已经爬上脚踏,张开手娇声娇气让爹爹抱。陆珩俯身,将小女儿抱在怀里。 他们爹娘都是众人公认的好相貌,父亲陆珩年过三十,权倾朝野,举手投足都是恩威深重的权臣范,那双眼睛含笑比不笑时更可怕;母亲王言卿乌发雪肤,温柔美丽,是带着神性的美,哪怕生了他们兄妹三个,依然身姿窈窕,眼神清澈如少女。 陆渲端端正正给父母请安,然后问:“父亲,刚刚来的是宫里的人吗?” 陆珩淡淡点头,并不避讳在儿女们面前谈这些事:“是。” “是关于太子的事吗?” 陆珩依然点头。陆渲的猜测被证实,脸上露出明显的忧虑。 陆珩瞧见,说:“接下来你们都穿素衣,不要出门。陆渲你安心在家中温书,太子的大限应当就在这几日了,宫里讲筵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你自己读书,勿要耽误功课。” 陆渲点头应下,他犹豫了片刻,问:“父亲,放假再久,讲筵总是要重新开始的。裕王那边……” 陆珩说:“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以前如何对待裕王景王,以后依然用同样的态度。太子重病一事给皇上的打击很大,刚才陶仲文进宫,说皇上刚登基时身体不好,皇帝健康后,宫中皇子却总是养不大,乃是因为龙脉相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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