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伞遮雨,枝叶婆娑,虞翎手轻按住被风吹落的碎发,她脸上适时露出诧异,道:“我去看看。” 雨打湿回廊中的假山石,丫鬟在旁侧领路,有好些下人忙谢沉珣回京的事,虞翎走到厢房时,大夫正好出来。她侧身避过,被迎了进去。 拔步床榻有个女人,腰垫枕头,揉着额头直气得骂小王八羔子。 虞翎脚步一顿,这位是已逝平阳侯的嫡亲妹妹,人称一句姑奶奶,虞翎随谢沉珣这位姐夫,唤她一声姑母。 先平阳侯在一年前重病不治,驾鹤西去,他娶过两门妻室,发妻已逝,相伴十几年的继室在前段时日也走了。 虞翎姐姐现在是块牌位,上头嫡母病重离世,府中没有掌事的女主人,出嫁的谢家姑母特地回来操持后宅之事。 紫檀木玉屏风立在旁侧,底长六扇,雕刻缠枝莲纹,虞翎从丫鬟手中端过热茶,莲步慢慢上前,问:“姑母怎么了?” 谢氏见虞翎过来,脸色缓和些,接过那杯茶,叹道:“没什么,你坐吧,娘娘可曾说什么?” 屋子宽敞,窗棂雕刻如意纹,透进淡淡光亮,床榻两侧分立八角檀木花几,放两盆松柏盆景,绿叶似针,红柱边的棕褐幔帐挂起,有丫鬟搬来张束腰四足圆凳。 虞翎不动声色打量她脸色,明白她这又是被府里老二气到了,轻坐在一旁,温顺道:“娘娘让我多学些东西,日后好为四皇子张罗家事,还问我姐夫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 谢沉珣父母先后离世,照朝中律令,他孝期有三年,但他手头上尚有负责的要事,缺他不可,圣上遂夺情起复,让他七七后归。 他上个月才回祖籍老宅料理谢大夫人后事,当下不在京师。 “娘娘大抵是想问他再娶的事,”谢氏叹声,让屋里头的人都下去,“让沉珣娶妻,倒不是对你姐姐不敬,只是沉珣一个人要管的事太多,他不嫌事情乱,我做姑母的还心疼他。” 她这位姐夫遇事向来亲力亲为,手段厉害,事情在他手里井井有条。 虞翎愣了愣,好一会儿后才道:“娘娘确实提过句续弦,原来是指姐夫。我倒没什么,姐姐那么喜欢姐夫,应该也不想他孤家寡人,整日劳累。” 榻上锦被绣花开富贵图案,谢氏单手放在上边,细细打量虞翎,她忙碌时虞翎搭过把手,是个会办事的,便问道:“说来我正愁无人帮沉珣管后宅,你还有两年出嫁,要不然学着帮你姐夫掌府里中馈?” 虞翎只蹙起眉,摇头拒绝道:“我不过是外人,怎可做这种事?以前帮姑母处理那些小事都算是越线。” 谢氏手中茶碗是官窑烧的青瓷,杯身花鸟栩栩如生,她慢慢抿口茶,道出缘由:“我嫁宣武将军多年,他的调令来了,两个多月后我就要随去西北,偏沉珣性子冷,对再娶一事没开过口,要是让我知道他还想着别的女人,我非得家法伺候,还不如让你替你姐姐管着。” 先平阳侯那一辈只有谢氏一个女孩,她嫁进将军府后又没受过什么委屈,说话素来直来直往,连谢沉珣有心仪女子的事也不避讳。 虞翎手指微动了动,似乎知道这时候不好拒绝,只得斟酌话语,道:“以后若有新嫂子进府,怕是会不悦,姐夫恐怕也会不高兴。” “事情还没那么快,”谢氏笑了,“沉珣知你无亲无故,疼你甚过老二和老四,只是他性子不显,不会提这些事,他都让你随在身边读书,不会不高兴。” 府里的老二和老四都是先平阳侯继室所出,老四还有个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双胞胎姐姐,和她姐夫同父异母。 皇贵妃曾让虞翎随谢沉珣读书,想让她搞好和侯府关系,以便谢沉珣在圣上立太子时能多进言几句。 谢沉珣没拒绝,也没答应。 但他一向默许虞翎好学之态,不阻止她呆在书房,她该看什么书,该习什么字,他如果有空,也时常检查。 “姐夫待我好,我知道的,”虞翎轻轻思忖着,最后道,“四姑娘快八岁,性子虽腼腆,但十分好学,姑母让她随我一起学东西,也不用担心日后的事。” 侯府没有妾室,四姑娘便是府里老四,能自己主动带上侯府嫡姑娘,自是证明自己无二心,只在旁相助。 谢氏点头笑说声好,又道:“你姐夫走之前,差管家告诉我让珍宝楼打了一套翡翠头面,正巧今早来了消息,让你明天抽时间亲自去取,你以后送到娘娘手里,就说自己准备的。” 虞翎愣怔,像刚想明白这是让她讨皇贵妃欢心的,眼眶微红道:“若是让我自己想,定是注意不到这些事,有劳姐夫和姑母为我操心。” “怎么还哭上了?”谢氏笑道,“是你姐夫想得周到,日后皇宫那边若是有什么要紧事,你提前同他商量总没有错,你姐姐是侯府媳妇,自家人信得过。” 虞翎轻轻垂下眸来,微微红了脸。 旁事随意,她少有在乎,但她姐姐熬了五年才嫁入侯府,无论谢沉珣日后做到任何高位,他的正室夫人,都只该是她姐姐。 不能是方家女子,亦不会是任何他喜欢的人。 …… 虞翎从皇宫回来的当天晚上,方家递来了帖子,说半月后是方家祖父六十大寿,皇贵妃所提到的那位表姐方茹邀她过去一叙。 屋内窗子收起,梳妆镜台是紫檀木制,收首饰的奁匣扣紧,梳篦在灯辉下呈现暗红木色,虞翎微垂下眸,梳柔顺的乌黑发尾,被赏赐的那朵珠花收进雕花奁匣中。 虞翎刚出生那年事情多,她长到十岁才知道自己不是寻常人,自己的母亲原是宫里宠妃。 此后多年里一直在外养病,从来没有回过京师。 但她知道朝中提倡勤俭廉政,高官喜宴寿宴不可铺张操办,无一特例,现在除了贺寿外,大多为不少男子以文会友,姑娘暗寻夫婿的场合。 谢沉珣现在正是孝期,就算回京,也不会过去,只见过一面的表姐特地发请帖找她,她所能想到,只有皇贵妃要她在众贵女面前露个面。 夜深寂静,她轻轻思索,一个丫鬟拂开帘子走进来,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两声,说四姑娘做了噩梦在哭。 虞翎一顿,慢慢放下手中梳篦,她揉了揉膝盖,吩咐丫鬟端来碗安神汤,起身披件灰披风,去了小卧房。 门廊挂的灯笼随风轻摆,虞翎跨过门槛,走近里间,她细指拨开垂下的圆润珠帘,看到一个散头发的小姑娘抱被子坐在床上哭,走过去坐在榻边问:“四姑娘怎么了?” 谢四扑到虞翎怀中,带着哭腔的声音喊着翎姐姐,虞翎安抚她后背,道:“四姑娘?” 谢沉珣对弟弟妹妹的管教甚严,犯点小错便是严惩,虞翎从前被谢四冲撞过,差点犯病,小姑娘怕惹的事传出去受罚,虞翎替她瞒过一次,一来二去两个人关系好起来。 她前几天一直说自己做睡不好,虞翎就让她搬来自己院里小住。 “我梦见母亲了,”谢四强忍哭声道,“想和翎姐姐一起睡。” 虞翎离开她姐姐时,也不过是这么点大,她轻叹声气,让人加床被子,转头吩咐道:“去同陆嬷嬷说一声,我今晚歇在四姑娘这里。” 她刚刚沐浴,肌肤还带着湿气,雪峰弹Ⅰ软,怀中谢四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母亲,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虞翎只轻摸她的头,轻道:“大夫人最宠四姑娘,必不会想看到四姑娘难受,今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说不定还能见到姐夫。” 她身体软和,说话让人有信服力,谢四这段时间对她是依赖不已,什么事都信她。 谢四小声抽泣问:“翎姐姐以后会嫁去皇宫吗?” 夜色逐渐深沉,皎洁银辉照在雕花窗上,如湖水般波光粼粼,映出轻幔的紫棠云纹。 她心轻轻一叹,没想到连一个小孩都会问这种问题,道:“怎么了?” 虞翎会嫁给四皇子的事大多数人都知道,她这次回京还有不少人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但虞翎不常出门,见皇贵妃时又称病躲过几次赏宴,真正见过她的,不多。 “我偷听兄长说过四皇子为人不能轻信,”她泣说,“他身边的人也好凶,你要是嫁过去,他们会欺负你的。” 虞翎笑了笑,只安抚谢四后背,道:“他们欺负不到我,四姑娘先睡吧。” 四皇子的孝顺最为旁人称誉,只要皇贵妃还在皇宫里,他就不会在明面上对她做什么。 她那位姐夫,也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没有喜欢的人 新年快乐! 评论前50发个小红包
第3章 虞翎陪了谢四一晚上,出门前和她同去向谢氏请安,顺带说了方茹送请帖一事。 谢氏要她去的珍宝楼在京师以奇珍异宝盛名,金玉用料皆非凡品,一支普通的白玉簪子都能抵一家农户十年收成。 它明面上的老板是江南一带的富商,私下里和侯府有些牵扯。 当今圣上颁过律令,四品以上官员不可经商,若不是虞翎偶然在谢沉珣书房看到一本尚未来得及收起的账簿,也猜不到这间珍宝楼在她那位光风霁月的姐夫名下。 虞翎受谢氏吩咐而来,格外受优待。 珠帘纱幔细密垂下,茶香氤氲,翡翠碧绿装在檀木匣中,虞翎捡起放手心,挨个看了眼,点头说好,让丫鬟收起来,老板捧来一个带金锁的扁长木匣,小心翼翼交给她,让她回府交给谢沉珣。 虞翎看一眼,轻轻接到手上,应了声好。 日头升起,她着身湖青短衫,搭娇柔白色长裙,披有淡雅披风,怀抱长匣穿过长廊。 马车停在偏门,车沿垂下的暗红流苏被清风轻轻拂起,虞翎走下台阶,一个男声倏然从后传来,怒喊道:“你就是虞翎?” 虞翎一顿,回过头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俊俏少年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扶门墙,跑得急了,还大口喘气。 她面戴薄纱,抬眸间似盈水一波,瞧得出美人气质,只站在干净台阶下,礼貌问道:“你是?” 来人气势汹汹道:“你管我是谁?不如问问你自己凭什么跟我姐姐抢?” 一旁追来的老板忙打圆场,使眼色让下仆去把闲杂人等都请回去,给虞翎介绍说这位锦衣卫指挥佥事姜大人家的姜锦誉。 姜府有个大小姐姜婵,和四皇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知道的人不少。 虞翎只安静打量他,不明白姜婵弟弟为什么会找上门。姜家下人匆匆在姜锦誉身后跟过来,赶紧拉自家公子回去,说大小姐在等他。 她细颈下的肌肤凝白如雪,起伏胸口更添瘦弱的柔媚,姜锦誉死活不走,怒瞪她一眼,见她呆愣住,不免羞恼起来道:“看什么看?你要是再找皇贵妃娘娘告我姐姐状,害她受罚,休怪我以后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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