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十七岁,圣上还是太子。 转眼间,竟然都这么多年了,他们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她想怨,想恨,可想来想去却不知该怨谁,该恨谁。 恨那个女人吗? 可那个女人从未害过她,是她,杀了她。 恨圣上吗? 可圣上何曾亏待过她。 所以到头来,她能恨的也就只有自己吧。 圣上亦看着废后。 原本他是有很多话要说,想质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结发妻子,他却什么也不想说,不想问了。 时至今日,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圣上闭了闭眼,缓缓转身往外走。 “陛下。” 废后却突然开口,唇边扯起一抹苦笑,“陛下如今连一句话也不愿意同我说了吗。” 圣上停住脚步,却没作声。 废后微微哽咽,眼泪越发的汹涌,“陛下,那件事是我做错了。” 圣上这才回头冷冷的看着她。 “我知道我不该包庇宸儿,可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他来求我,我怎能不管啊。”废后的眼里是懊悔,但她知道如果重来一次,她或许还是会那么做。 “宸儿的确是糊涂,可他说他当时有些神智不清,不然也不会对自己的...” “他便是再如何神志不清,也不该去碰朕的女人!”圣上厉声道。 废后一怔,神情略显呆滞,“陛下?” 恰在这时,废后看见了萧淮隐出现在了殿门,他正捏着剑柄,眼神冰冷的看着她。 “朕自问未亏欠过他,可他都做了什么!” 废后面上短暂的错愕后,终于明白了什么。 圣旨上只说她因包庇宸儿害死冯婕妤和四公主,原来... 她怔怔的看着圣上,原来,陛下竟不知... 废后僵硬的将目光落在了萧淮隐身上,是他,是他掩盖了真相。 他为什么这么做! “咳,咳咳咳..” 圣上虽极力隐忍着,但此情此境难免激愤。 “陛下。” 废后收回目光,担忧的唤了声。 也就是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圣上好像老了许多。 身子也不如从前爽利了。 所以... 废后又看了眼萧淮隐,这就是他掩盖真相的缘由。 也是,陛下若知道那个真相,怕是更加受不住了。 废后垂首,面色逐渐归于平静,她缓缓伸手端起搁置在她身边的毒酒。 就当这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圣上在废后端起毒酒的那一刻,身子微微一僵,但只片刻,圣上便转了身。 那一刻,圣上好似又老了许多,身上带着沧桑和落寞。 废后看着圣上的背影,轻轻勾起唇。 陛下一直都是了解她的,知道她不愿让他看到她的狼狈模样。 入喉毙命的毒药,倒也省去了痛苦。 废后倒下时,眼角落下一滴泪。 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她名唤虞罗箐,字妍玉,曾是长安第一贵女。 听见身后酒杯落地的声音,圣上轻轻闭了闭眼,脚步微微踉跄。 萧淮隐忙上前扶住圣上,“父皇。” 圣上无声叹了口气,没有回头。 他在萧淮隐掺扶下缓缓往外走去。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洒在地面,带着无尽的悲凉。 圣上停在殿门口,看着天边的红日,良久后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这便是身在帝王家的悲哀啊。” “你可知,朕为何给你取字既安。” 萧淮隐心中隐有猜测,但还是摇头,“儿臣不知。” 圣上将手覆在萧淮隐手背上,长长叹了口气,“这个位置并不是那么轻松,朕和你母妃都想让你安稳平顺的过此一生,可生在皇家,身不由己啊。” 萧淮隐喉中微涩,“父皇。”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卫家人不日就要进长安。”圣上一边缓缓往前走一边道。 萧淮隐身子一僵,而后躬身道,“儿臣知道。” “十日后宫中会举办宴会,为卫二爷接风洗尘,届时,会定下你和老二的婚事。”圣上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拍了怕萧淮隐的手,郑重道, “你若有他意,便不必出现在宴会上,为父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但切记只有这一次,不论你做了什么选择,你都将回不了头了。” 萧淮隐心中微微一颤,猛地抬头看向圣上,眼里难掩惊愕。 看着圣上沧桑的容颜,萧淮隐心中升起一股内疚和自责。 这些年他当真不该同父皇置气。 他不该不相信父皇,父皇那么疼他,又怎么会在那种时候真的冷落他,不在意他。 “父皇,儿臣...” “不必着急回答,你还有十日的时间考虑。”圣上摆摆手,走了几步才又道,“穆将军该离开长安了。” 萧淮隐自知这件事瞒不过圣上,正要开口时却又听圣上道,“朕听说,穆丫头也要离开长安了。” “若你选择离开,为父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好了,朕想一个人走走,冷宫那里...你去吧。”圣上抬手揉了揉眉心,道。 萧淮隐顿了顿后,恭敬道,“是,儿臣告退。” 成总管忙走上前扶住圣上,待萧淮隐走远后,他才道,“陛下不是早已经安排好了,为何还...” 圣上苦笑一声,“朕想让他自己做一回选择,这孤家寡人不好当啊。” 成总管明白圣上这是心疼三皇子,遂没再作声。 却不知,三皇子该要如何做这个选择。 萧淮隐离开坤宁宫后,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导致都没兴致与废太子多话,等宫人宣读完圣旨,便没有丝毫犹豫的拔出如风,一剑穿心。 长时间的囚禁,让废太子早已狼狈不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死时双目圆睁,哪还有昔日的半点贵气,任谁也不会想到,出生便被封为太子,尊贵不凡的嫡长皇子最后会落得这样的凄惨的下场。 史书上关于废太子的记载,最后一句是罪人萧戾赐死。 徐妙蓉诞下一子,留住了性命,终生囚于冷宫。 萧淮隐当夜便与魏钰一探皇陵。 在那原本是天子的棺木里,看到了冯婕妤的尸身,萧淮隐的最后一丝心结,也就此释怀。 至此,这桩多年前的旧案总算暂且尘埃落定。 - 穆灵溪在次日便醒了,得知一切顺利后,露出了灿烂释然的笑容。 如此,她便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魏钰的伤药的确是有奇效,短短几日伤口就结痂了。 所以在第八日时,穆灵溪便欲离开。 褚瑜及时的拦住了她,以她伤口未好为由要她再等两日。 穆灵溪虽然觉得这伤口多等两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还是依着褚瑜了。 第九日的黄昏,魏钰和褚瑜在芦苇坡跑马。 经过魏钰多日的教学,褚瑜如今的骑术已算尚可。 跑了几个来回后,二人放慢了速度,踏着夕阳缓缓往城中走。 “钰哥哥觉得,三皇子会怎么选?” 褚瑜偏头问魏钰。 “近日来,三皇子常常出宫,最常去的是一个草坪。”魏钰道,“想来,三皇子已经做了决定。” 三皇子昨夜与他秉烛夜谈。 他看见了三皇子的挣扎,但也大概明白了他的选择。 毕竟,多年的谋划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这些年他求的不止是报仇,也意在储君。 还有,圣上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褚瑜默了默,没说话。 她没有告诉婳姐姐圣上给三皇子的选择,因为她不确定三皇子会怎么选,她怕婳姐姐失望。 但避免留下遗憾,她将婳姐姐留到了明日。 过了一会儿,魏钰又道,“我第一次见三皇子,初时觉得他好像是一位淡薄名利,无欲无求的神君,而慢慢的,我便知道我那时的想法是多么荒谬。” 褚瑜转头看向魏钰,等他继续说。 “或许六年前的三皇子确实如此,但经过那一遭,已足矣改变一个人的心境,如今的三皇子深谋远虑,也心怀天下。” “还有,昨日圣上又咳血了。” 魏钰没有说的太多,但他知道褚瑜能听懂。 经过了这么多事,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位温温软软,无忧无虑的褚五姑娘。 就在前一刻钟,他看着她一身劲装,在夕阳下打马肆意奔腾的模样,突然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看似只是旁观者,但其实细细琢磨后就会发现,几次事件非常重要的转折点都与她有关。 利用他毁掉与景家的定婚宴,导致太子和景家失去了褚家这个强大的靠山。 查出景时卿那名叫夜恒的暗卫,从而找到证据,让褚大哥在公堂上与景家决裂,导致长安城多位官员与景家疏远。 成祥客栈,一把火让景时卿和虞凝月的名声一落千丈,同时除去了二人的一个心腹。 素食斋外,她及时发现曾嬷嬷可能与三皇子有关,让苏木出手救下了曾嬷嬷。 都察院那夜,她提前察觉出不妥,与褚三哥进宫力挽狂澜,在最后关头救下了褚大哥和人证,景家因此彻底败落。 在地道里她因一个血掌印生疑,而后还原案情找到血衣和簪子,一人证两物证,成功为冯婕妤翻案,皇后,太子伏法,虞家败落。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有瑶瑶的手笔。 若没有瑶瑶,褚大哥那夜凶多吉少,人证也保不住,景家不会那么快覆灭;曾嬷嬷早就死了,那件血衣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被找出来,当年的案子还不知要拖到何时。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叹一句,他的瑶瑶,不愧是褚家人。 “所以,钰哥哥觉得三皇子会留下。” 褚瑜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不甘。 但仔细想来,又好像都不是。 “不到跟前,谁也说不准。”魏钰收回思绪,道,“生在皇家,少有绝对的自由,陛下能护他一时,不能护一世。” “况且...” 褚瑜浅浅一笑,接道,“况且,三皇子有鸿鹄之志。” “知我者,瑶瑶也。” 魏钰摇头笑着一叹。 褚瑜也莞尔一笑,扬起马鞭,“回城。” “好嘞。” 褚瑜此时终于明白那不是失望,不是不甘。 是遗憾。 遗憾他们明明互生情愫,却一个向往自由,一个有问鼎天下之意,导致他们的前路注定相悖。 但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他们可以选择放弃自己想要的,为对方留下或是离开,也可以选择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他们不论做什么选择,都是从心出发,没有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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