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溪静了片刻,开口:“所以,圣上已经全都知道了。” “管他知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派人召你过去了,你等会儿去了只管否认,横竖就几封书信,也没什么实质证据,大不了咱们反咬一口,说是赵良毅故意构陷,反正他已经死了,死人是不能辩解的。”赵怀谦皱眉道。 话音一落,厅内突然安静,百里溪并未回应。 赵怀谦愣了愣,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你该不会是想……” 百里溪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你想都别想!”赵怀谦沉下脸呵斥,“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若你承认从未放下灭门之仇,他定会觉得这么多年受了愚弄,到时候莫说为你平反,只怕还要治你个居心叵测之罪!” 说罢,他自觉语气太过严厉,顿了顿后放缓,“都走到今日了,何必急于一时,等到我登基了,再为百里家平反,不也是一样的?再说你不考虑自己,总得考虑知宁吧?你们如今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不是不懂,你忍心她跟着你担惊受怕吗?” 百里溪听到傅知宁的名字,眼底总算有了一丝波动。 赵怀谦见状连忙再劝:“清河,你就听我的,暂且否认了这一切,只要你不承认,那一切就有回旋的余地,父皇老了,大限将至,没有那个心力追究……” 话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咳嗽,他瞬间闭嘴,朝门口看去。没等看清是谁,百里溪已经大步朝门口走去。 “怎么跑出来了?”他缓声问。 傅知宁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进来,外头冷。”百里溪说着,牵着她的手往厅内走。 赵怀谦看到是她后,唇角微微扬起:“我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傅知宁点头。 赵怀谦略微松了口气:“那正好,你也快来劝劝他,别让他胡闹了。” 傅知宁静了静:“能让我与他单独聊聊吗?” “自然可以。”赵怀谦连忙出去,经过二人时还不忘向傅知宁使了使眼色。 傅知宁哭笑不得,等他离开后才看向百里溪。 厅内窗户紧闭,地龙烧得火热,唯有门口吹来阵阵寒风,中和了屋里的温度。 许久,百里溪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不必担心,我不会冲动的。”他方才确实有一刻不想再忍下去,可随即还是冷静了。 他如今,是有妻子的人,凡事是该三思而后行。 傅知宁静静看着他,温柔地用视线描绘他的眉眼,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清河哥哥真好看。” 百里溪失笑,抬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傅知宁不满地轻哼一声,脸上笑意渐渐淡去:“若我没有嫁给你,你今日会如何做?” 百里溪弯了弯唇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傅知宁眼底一片柔色:“不论有没有今日之事,你都会毫不犹豫,直接找赵益摊牌,拿出当年百里家被诬陷的证据,要求他为百里家翻案。” 昔日害过百里家的人都死了,赵良毅、赵良鸿也没了,荣国公府、齐家贬的贬败的败,赵怀谦再无后顾之忧,那他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便是为百里家平反,还一家百余口清白。 “怀谦说了,他登基后会为百里家平反。”百里溪缓缓开口。 傅知宁笑了笑:“那怎么能一样呢?四殿下处理此事,会叫人觉得是故意为他的功臣铺路,会生出许多质疑与不服,即便百里家是清白的,也会因为四殿下的立场变得没那么清白。唯有当今圣上亲自重审,还百里家一个公道,那才是真的公道,才会让天下信服。” 她静了静,眼底是浅淡的无奈,“百里伯伯他们这辈子已经够苦了,你也不想他们在九泉之下,再受那些质疑与冤枉。” 她一字一句,都说进百里溪心里。百里溪却只是静静看着她,没有半点反应。 “清河哥哥,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傅知宁叹了声气。 百里溪喉结动了动,许久后才艰难开口:“知宁,我不可以……” “你可以,”傅知宁打断他的话,垂眸握住他的手,“做你想做的事吧清河哥哥,我会永远在你身后,看着你,支持你,做你的后盾,你的靠山,而不是你的拖累。” 说完,她轻笑一声,“不过去归去,也得保护好自己,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告诉你,未免你分心,得等你回来之后才能说。” 百里溪定定看了她许久,突然将人抱进怀中。 “你会平安回来的吧?”傅知宁小声问。 “嗯,我会。”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正文很快要完结了,掌印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为百里家鸣冤这一天,知宁不想成为他的拖累,没办法立刻告诉他有孕的事,但大概下章或者下下章就该说了,不会让大家等很久的
第82章 皇宫内,御书房。 桌上香炉点着木檀,虚无缥缈的白烟缓缓上升,又在空中消散不见。 明明才大年初一,最是热闹的时候,却因为一个皇子的死亡,连红灯笼都不能挂一只,不大的御书房内半点年味也无,烧着地龙都觉得冷清。 赵益垂着眼眸,将桌上书信又看了一遍,眼角堆积的皱纹一直深入鬓角,整个人都透着垂垂老矣的气息。百里溪站在书桌下首垂着眼眸,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塑。 许久,他缓缓开口:“朕倒是不知,你这些年做了这么多事。” 百里溪嘴唇微动,却什么都没说。 赵益却不肯轻易放过他:“这些东西,你可认?” 百里溪又静了片刻,才开口:“认。” 赵益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你如今倒是敢做敢当了,当年朕问过你多少次,对百里家的判决服不服,你又是如何说的?怎么,觉得现在朕的儿子们都死绝了,皇位只能给怀谦,你便有人撑腰了?” “奴才不敢。”百里溪垂眸道。 “你当然不敢,老四再护着你,那也是朕的儿子,怎会为了一个太监跟朕作对,”赵益冷笑,“百里溪,枉你聪明一世,怎么这个时候反倒糊涂了?” 百里溪抬头看向他,看向这个害了百里家满门的罪魁祸首:“奴才并非糊涂,只是想求圣上一件事。” “说。”赵益淡淡开口。 百里溪撩开衣袍下跪,郑重磕了一个头:“奴才求圣上重审当年百里家科举舞弊之案,还百里家一个公道。” 话音一落,整个书房都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赵益突然笑了,只是这份笑里带了些许阴毒,乍一看与赵良毅有三分相似:“你是觉得朕老了,便奈何不了你了是吧?” “奴才只想要一个公道。” “什么公道?!”赵益猛地将桌上公文信件扫到地上,发出呼啦啦一阵声响,“当年舞弊之案乃朕亲自审理,你是觉得朕做错了事,污蔑了百里家?” 百里溪看着恼羞成怒的老人,视线没有闪躲:“圣上难道觉得自己从未做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益眯起眼眸。 百里溪静静看着他:“百里家世代清正,毫毛不犯,当初抄家连两箱子银钱都没抄到,又如何会买官卖官、协同门生科考舞弊?圣上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一次怀疑过自己当初的判断是错的?” “你、你这是在质问当今圣上?”赵益咬牙反问。 百里溪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奴才刚才说了,只是想求一个公道,哪怕这份公道已经迟了十一年。” “朕没错!朕是大郦建国以来最贤明的君主,如何会有错!”赵益抄起桌上砚台砸了过去,百里溪不闪不避,任由砚台砸在脑袋上,磕出一道血痕。 赵益尤不解气,指着他的鼻子怒骂:“朕没跟你算这些年徇私枉法居心叵测之罪,你反倒来质问朕了,真当朕不敢杀你?!” “奴才徇私枉法居心叵测,圣上当真半点不知吗?!”百里溪突然抬高了声音,墨迹与血痕混合,顺着轮廓往下流,半张脸触目惊心。 赵益被他问得一愣,嘴唇动了动下意识便要辩解,便听到他淡淡开口:“奴才这些年一直打压世家,圣上敢说半点都不知?您知道,却还是纵容了,因为您需要一把刀,让功高震主的世家们听话不是吗?” 赵益怔怔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 百里溪静静与他对视许久,笑了:“想来您从一开始就清楚,百里家是无辜的,只是当初寒门学子与世家对抗,您为了不惹麻烦,还是选择安抚世家镇压寒门,一并镇压了支持寒门的百里一族。” “那您得到您想要的了吗?”百里溪声音已经泛冷。 “镇压寒门,导致接下来十一年的重家世轻科考,有才之士无法为国效忠,只能转身投奔各大世家做门客,朝廷内外皆是庸才,每年单是俸禄都要发出去国库的十之一二,您为了图一时安逸,导致大郦十一年来国力不断衰退,连番邦小国都敢前来挑衅,您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百里一家蒙冤而亡,最小的不过两三岁,您午夜梦回,就当真没有听见过小儿夜啼?就当真半点愧疚都无?佛经十七卷,您抄了上百遍,就当真半点反思都没有?” “住口!”赵益倏然愤怒。 百里溪只觉荒唐:“圣上,是功是过史书自有记载,奴才住口,便能堵天下悠悠之口了吗?” “你……朕没错!百里松支持寒门妄图动摇国本,他就是该死!百里一族上上下下不加以劝诫,也是该死!至于你?”赵益冷笑一声,“朕留着你,便是为了羞辱百里家,他们再清正又如何,子孙还不是要进宫为奴?” “圣上终于承认,百里一族是清正的了,”百里溪笑了笑,只是唇角的笑意很快淡了,“能证明当年百里家被污蔑的人证物证,奴才都有,求圣上重审当年百里家科考舞弊一案!” “朕不答应,你能如何?”赵益愤恨开口,“还能造反吗?” “求圣上重审当年百里家科考舞弊一案。”百里溪还是同一句话。 赵益气笑了,呼吸越来越急促,门口偷听的刘福三怕出事,到底忍不住跑了出去。 御书房内一片静谧,香炉里最后一点木檀燃烧殆尽,屋里淡淡的味道却没有减轻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赵益缓缓开口:“朕若是不同意呢?” 跟刚才同样的问题,这一刻却是冷静说出来的。 百里溪眼神一暗,沉默地跪在地上。 赵益看着他后背挺直的模样,恍惚间突然想起,当年百里松也是这般跪在自己面前,求他重查科考舞弊一事,而如今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十一年,百里家上下百余口都作了土,只剩下这一根独苗跪在自己面前。 他静了一瞬,突然生出些许好奇:“朕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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