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狱阴冷,自然会凉。”百里溪失笑。 傅知宁不认同地看他一眼:“你就不能跟他们要个手炉吗?” “像什么样子。”百里溪也不客气,用冰凉的大手握紧她热腾腾的小手,不断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傅知宁乖顺地倚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紧自己。 两人已经分开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傅知宁尽可能不去算时间,不去算有多久没有见面了,可今日重逢,她还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明明你就在眼前,可我还是想你。”她小声道。 百里溪静了许久:“你不该来的。” “是啊,”傅知宁叹了声气,“真的不该来。” 不见面的时候,觉得日子还不算难熬,可今日见过了,以后只怕日日都要思念,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 可今日她就是想见他,非常想见。 “宝珠的事,四殿下说是你做的。”她揽着他的脖子,静静与他闲话。 百里溪应了一声:“她救过你,至少要为她出一口气,也能让你心里舒服些。” “你怎知她会喜欢你现在的安排?”傅知宁反问。 百里溪扬唇:“她纵火的时候,就该想到一旦东窗事发,整个李家都会受牵连,可她还是做了,说明她对李家是有恨的,也不在乎他们下场会如何。” “她太苦了。”傅知宁生出些许惆怅。 若是父母别那么虚伪,干脆一开始就告诉她,对她的所有好,都是为了将来能攀个高枝,为家里那些弟妹谋前途也就罢了。他们偏偏对此避而不谈,营造出最宠她的假象,直到图穷匕见,才露出真实面目,叫她知道对她的一切爱意,都是提前标了价格的。 太苦了,她有什么错,就因为是女子,便活该成为一家人的踏脚石吗? “不提她了,你近来过得还好吗?”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百里溪适时转移话题。 傅知宁略微打起精神:“你不是每天都问四殿下吗?” “总得你亲口说才行,”百里溪说着,不自觉地捏了捏她的腰,犹豫一瞬后开口,“确实胖了。” “……看来他没少说我坏话啊。” 百里溪失笑:“我以为他骗我来着,没想到是真的。” 傅知宁轻哼一声:“等你出去之后我再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为什么胖吗?”百里溪打趣。 傅知宁用‘你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太可怜了’的眼神斜了他一眼,百里溪被看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捏着她的下颌亲了亲。 “你怎么这么招人呢。”他叹气。 傅知宁笑着蹭了蹭他的鼻尖:“何时才能回去呀?” “恐怕还得一阵子,”提起正事,百里溪略微坐直了些,“这段时日一直有相熟的大人为我进言,奏折也递了上百道,御史台那边更是不住进谏,圣上近来提到此事,已经不像先前一样暴怒,只是还是避而不谈。” “这个老头子,真是太固执了,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我们不杀了他报仇就算了,怎么连平反都不愿意?”傅知宁愤愤。 百里溪眼底笑意淡去:“大约是百里家上下一百多口,不配在他的帝王史上留下半点痕迹吧。” “就是死鸭子嘴硬呗,只要一日不翻案,便一日不能证明他错了,一日影响不了他的好名声,”傅知宁冷笑,“可笑,他不会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好名声吧?这么多年不问正事,连奏折都需要你来批……对了,现在的奏折是谁批的?” “四殿下,他没告诉你?” 傅知宁扯了一下唇角,趁机告状:“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来找我要么是为了取笑我,要么是为了让我劝你先服软,可讨厌了。” “确实讨厌,等我出去之后,肯定帮你教训他。”百里溪板起脸。 傅知宁斜了他一眼:“等你出去,他很可能已经是太子了,你还能教训?” “那要不,我们忍忍?”百里溪很快妥协。 傅知宁愣了愣,才知道他又在逗自己,不由得捶了他两下。 两个人偎依着聊了许久,终于到了分开的时候。傅知宁尽可能装得洒脱,却还是红了眼眶。 “照顾好自己。”百里溪眸色沉沉,看不出半点情绪。 傅知宁拉着他的手不肯放:“你也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翻案一事既然急不来,我们就徐徐图之,一切以身体为重。” “我知道,放心吧。”百里溪安抚。 傅知宁抿了抿唇,还有千言万语想交代,可最后什么都没说,低着头默默离去。 赵怀谦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啧了一声:“这么可怜,你怎么忍住不跟她回家的?” “很难忍,”百里溪难得说一句实话,随即又警告某人,“少欺负她。” “……就知道你们两夫妻见了面,肯定不会说我好话。”赵怀谦扯了一下唇角,果断追着傅知宁离开了。 百里溪看着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终于轻轻叹了声气。 从内狱出来时突然变天了,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将地面覆上一层潮色。 赵怀谦接过宫人手中的油纸伞,撑开后与傅知宁并肩往外走。御花园里人烟稀少,偶尔有宫人经过,看到赵怀谦后也是赶忙行礼,同从前的敷衍有了很大不同。 “四殿下真是今非昔比了。”傅知宁感慨。 赵怀谦弯了弯唇角:“托你和清河的福。” 傅知宁笑了笑,又问:“您家侧夫人近来如何,身子还好吗?” “嗯,还算可以。”他不太想聊这件事。 傅知宁愈发好奇了:“得知自己有孩子时,你高兴吗?” 赵怀谦脚下一停:“傅知宁,你哪这么多问题?” “好奇嘛,你不想说就算了。”傅知宁耸耸肩。 赵怀谦看到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想笑,静了静后回答:“一想到几个月后,有着自己血脉的孩子便降生了,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傅知宁好奇。 赵怀谦扬了扬唇角:“担心会做不好一个父亲。”毕竟这个孩子,也是为了夺权才权衡利弊怀上的。 傅知宁没想到他也会担心这个,惊讶一瞬后笑了:“你能这么担心,便已经具备了做好父亲的资质了。” 赵怀谦停下脚步,静静看向她弯弯的眉眼:“真的?” “嗯,只要你有心,将来肯定是个好父亲,毕竟咱们的四殿下无所不能,所有事都能做得极好。”傅知宁一脸认真。 赵怀谦盯着她看了许久,笑了:“但愿吧。” 接下来一路,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小雨落在油纸伞上,发出清脆的响动。两人在响动中走到宫门口。 傅知宁上马车时,一回头才发现赵怀谦的半边肩膀都湿了。她心头一动,轻笑:“谢谢殿下。” “有什么可谢的?”赵怀谦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傅知宁微微摇头,静了静后又问:“殿下,圣上最后会妥协吗?” 赵怀谦不说话了。 “……虽然清河哥哥说,他已经不像之前一样排斥了,可我心里还是觉得没底,你觉得他会妥协吗?”她从刚才开始便开始担心了,直到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赵怀谦安静与她对视,许久之后无奈地叹了声气,傅知宁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你也说了,徐徐图之。”他道。 傅知宁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许久之后勉强扬起唇角:“我说的徐徐图之,是圣上在位期间的徐徐图之,若是换了你登基……” 那百里溪坐这两个月的牢还有什么意义? 他想要的,从头到尾不过是赵益这个始作俑者,亲自承认当年之事错了而已。 傅知宁剩下的话没说,但赵怀谦也明白,于是又一声叹息:“可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他不肯翻案,总不能拿刀架着他答应吧?” 傅知宁苦涩一笑:“殿下说得对。”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这件事我与清河都会尽最大努力,你只需顾好自己,知道吗?”赵怀谦说着,眼底闪过淡淡笑意,“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可不能愁没了。” 傅知宁扯了扯唇角,勉强表示听到了。 两人说完话,傅知宁便先回家了。 翌日一早,又是老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日子,然而傅知宁一直等到晌午,都没见他来。老太医平日尽职尽责,从未迟到过,傅知宁心下着急,怕他临时出了什么事,便赶紧叫莲儿去打听一下。 莲儿去了半个时辰便回来了,看到她后福了福身:“小姐莫急,周太医昨夜进宫了,现在还未回来,并不是出了什么事。” 傅知宁顿了顿:“你说他昨晚就进宫了?” “是呀,不止是周太医,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也去了,如今太医院就只剩下些资历浅的。”莲儿温声回答。 傅知宁定定看着她,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担忧。 许久,她缓缓开口:“你派人去太医院守着,若周太医回来了,立刻请他来家里。” “是。” “你亲自去隔壁一趟,看四殿下在不在,若是在便请他过来,我有事想问他。” “是。” 莲儿答应后便离开了,走了好一会儿后,又一个人独自回来。傅知宁看到她身后没人,心脏瞬间揪成一团。 另一边,她派去太医院的人一连等了三日,总算将一脸疲惫的老太医请来了。 老太医一进门,傅知宁便迎了上去:“可是圣上出了什么事?” “听说您一直找我?” 两个人声音同时响起,停顿一瞬后,周太医松了口气:“看来不是你的事。” “太医请坐。”傅知宁忙扶他坐下。 老太医看她一眼,有些无奈:“圣上的情况,四殿下没同你说?” “他一直在宫里,我找不到他。”傅知宁虽然不知他为何会提起四殿下,但还是坦诚回答。 老太医面色凝重:“圣上怕是不大好了。” 多日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傅知宁心下一沉:“还能坚持多久?” “谁也说不好,可能坚持一个月,可能半年……但具体怎么坚持,谁也说不好,”老太医看一眼四周,确定无人后压低声音,“这次神志不清了许久,幸好救得及时,才逐渐清醒。” 傅知宁猛地攥紧了衣袖,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送走老太医后,她发了许久的呆,莲儿凑在她跟前越来越担心,正思考要不要叫醒她时,她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不行!” 莲儿吓了一跳:“怎么了小姐?”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脑子都糊涂了!”傅知宁从未像此刻一般,感觉这么紧迫过,说完便一头扎进了书房里。 莲儿心慌不已,追着问了许多遍,仍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正是着急时,赵怀谦突然来了,莲儿赶紧带他去见傅知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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