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浪淘沙,他反而成了留在最后的那一个,如今能抓紧时间讨好,便要不惜一切代价,省得他将来登基后拿自己开刀。所以一时间,反而是那些与百里溪相交淡淡、几乎没有帮过赵怀谦的官员,在这次求圣上平反冤案的浪潮里跳得最高。 这一切傅知宁早有预料,却仿佛一个事外人,除了跪着别的什么都没做。 转眼一整日过去,莲儿来送了两次饭,她也趁机歇了两次脚,等到夜幕降临,她便直接叫莲儿抱了一床褥子来,准备直接在宫门口睡了。 “幕天席地的如何能睡,不如先回府吧,明日再来跪。”莲儿都快心疼死了。 傅知宁笑笑:“不行,眼下正是关键时候,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若是走了,这股劲儿也就泄了。”若非为了身子考虑,她甚至不打算睡的。 “那去马车上睡?”莲儿退而求其次。 傅知宁但笑不语。 莲儿无奈,只能将褥子铺好。傅知宁轻呼一口气,直接躺下了。 “舒服啊……”她感慨一句。 莲儿叹了声气,轻轻为她揉着膝盖,傅知宁吃痛地轻哼一声,随即很快便睡了过去。虽然这一日只是跪着,可对于一个小孕妇而言,也确实有些吃不消,因此这会儿睡得又香又沉。 同一时间的内狱中,百里溪的牢房内还点着灯,垂着眼眸看外头官员递来的书信,一直到天亮才一一写了回信,吩咐要如何配合傅知宁。 转眼傅知宁便在宫门口跪了三天了,这三天里,除了膝盖从越来越疼,到后来的越来越麻木,几乎没有别的变化。 傅通每日里上朝时都能看见她,偶尔也会看到她跪在地上,匆匆吃下两块糕点垫肚子的狼狈相。昔日好好养在家里的娇贵女儿,如今却是这般模样,他每次看见心都揪成一团,偏偏怎么劝她都不听,父女俩总是不欢而散。 朝堂上求翻案的奏折愈发多了,民间传言也愈演愈烈,已经到了连三岁稚童都知道百里家冤枉的地步。 这几日周蕙娘一直待在家里,尽可能的不听不问,可依然能从越来越沉默寡言的傅通身上,猜出如今的傅知宁不好过。 ……那不是她的孩子,她没必要想太多。周蕙娘不住告诫自己,忍住了向傅通打听情况的冲动。 转眼又是一日,傅通要去上朝时,小厮突然跑了过来:“老爷,厨房做了虾仁火腿,最是软烂好吃,您要用一些再走吗?” “虾仁火腿?”傅通停下脚步,顿了顿后忙道,“用食盒装一些来,再加两个馒头。” “是。”小厮应了一声,急匆匆去装了食盒。 傅通拎着食盒,叹了声气转身离开。小厮将人送出府,便扭头去了主寝门口:“夫人,老爷将虾仁火腿装盒带走了。” 屋里静了静,道:“随他去吧。” “是。”小厮应了一声,便没有再多问了。 接下来每一日,傅家总有新鲜吃食,都是些咸香味美好消化的,极为适合不爱动的人。傅通从一天拿一盒,到一日三餐都送,也不过隔了一天的时间而已。 又一次收到傅家食盒,傅知宁很是无奈:“爹,别给我送了,眼下多事之秋,最好别与我扯上关系。” “真不想让我送,那你别吃啊!”傅通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将上一顿吃得空空如也的食盒拿走了。 傅知宁摸摸鼻子很是冤枉:“谁让你们做这么好吃的……” 傅通听见了,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走出一段后,恰好遇到了赵怀谦。 “四殿下。” “傅大人,”赵怀谦笑笑,看了眼他手中食盒,“又给知宁送饭?” 傅通尴尬一笑,擦肩而过时突然开口,“四殿下,能聊聊吗?” 赵怀谦停下脚步。 傅通走后,傅知宁继续跪在原地。她已经在宫门前待了六七日了,身子和精神已经绷到了极致,也不知还能再撑几天。最难熬的是她整日待在这里,既不知赵益的想法,也不知外头百姓的看法,虽有莲儿为她打探消息,可也只是皮毛罢了。 转眼又是一日,难得的大日头。 从早上起,傅知宁便预料到今天不会好过。果然,太阳一升起,她便有种昏昏沉沉的无力感。 明明春天还未过去,太阳却像夏日一般炎热,她穿得又厚,很快便出了一层汗。 “小姐,不如先去马车里换身衣裳吧。”莲儿小声道。 傅知宁微微摇头:“不行,要换也得到晚上没人时才能换。”跪宫门本就是苦肉计,若不显得苦一些,如何能占理? 莲儿见劝不动,便只能依着她,陪她一起在烈日下跪着。 日头越升越高,宫门庄严清净如初,始终不见有人来,这座高大的城楼,仿佛没有半点人情味可言。傅知宁已经跪了多日,虽然面上不说,可心底却有一根弦绷到了极致,此刻看着同多日前毫无变化的宫门,突然生出一分厌弃。 “莲儿。”她开口。 “奴婢在。”莲儿忙道。 傅知宁静静看着宫门:“你说,我做这一切,会不会只是无用功?” “怎么会,肯定有用的,如今百姓们都知道,百里家是冤枉的呢。”莲儿安慰。 傅知宁惨然一笑:“可我觉得确实毫无用处,里头那位,他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没错,不会反省,不会愧疚,他就……没有心。” “小姐!”莲儿急忙扶住她,“慎言!” 傅知宁扯了一下唇角:“我连说也不能说了吗?” “小姐,你脸色很差,不如我们去歇歇吧。”莲儿红着眼圈劝道。 傅知宁目露坚定:“我不能走,我必须留在这里。” 说话间,身后响起车轮碾压石板的声响,莲儿下意识回头,看清来人是谁后眼泪瞬间掉了:“夫人……” 傅知宁眼眸微动,静了静后扭头,便对上了周蕙娘的双眸。 周蕙娘不想来的,可今日一早,便感觉到天气不同寻常,又热又闷的,若是一直跪在石板地上,只怕命都要跪没了。 她不想来的,可还是忍不住来了,此刻看到傅知宁,愣了愣后连嘴唇都在颤抖:“你怎么……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她想过,傅知宁如今境况可能不太好,可真当看到她消瘦苍白的模样时,心口还是一揪一揪地疼。 “夫人。”傅知宁勉强扬起微笑。 周蕙娘匆匆别开脸,胡乱擦一把眼睛后走到她面前,弯腰抚上她的脸:“怎么、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没事,夫人。” 周蕙娘眼泪还是掉了下来:“知宁,知宁你跟我回去吧,我们回傅家,以后你还是傅家的女儿,你不想成亲,我跟老爷便养着你,养一辈子,再也不逼你做不喜欢的事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说话间,傅通已经骑着马飞奔而来,他听说周蕙娘坐了马车来宫门时,还以为她要来找傅知宁麻烦,于是急匆匆赶来,却不料听到这样一番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周蕙娘看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傅知宁:“你爹也来了,他真的很担心你,你跪了几日,他便几日没休息了,你跟我们回去吧……” “我不能回去,我要留下,看这世间究竟是皇权大,还是道义大。”傅知宁晒得头晕眼花,整个人已经到了极致。 周蕙娘吓得面如土色,赶紧捂住她的嘴:“别胡说!” 傅知宁浑身泛软,直接倚在了她怀里。周蕙娘愣了愣,将人抱得更紧:“知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我不能走……”傅知宁呼吸有些急促,却还是同样的一句话。 周蕙娘见她油盐不进,着急地看向傅通:“你说句话啊!” 傅通沉着脸静了许久,最终跪在了傅知宁身边。 周蕙娘愣了愣,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后眼睛猛然睁大:“老爷……” “我已经同四殿下聊过了,不论发生何种情况,他都会护住知文和你,”傅通开口时,仿佛老了十岁,“将来等他登基,知文也不必再重新科考,便能以状元之身安排职位,他很是看重知文,将来知文必然前途无量,你这个做母亲的,日子也会比现在好过。” 傅知宁捏了捏鼻梁,勉强跪直了:“爹,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跟夫人回去吧。” “我回去什么?”傅通眼角也红了,“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自私自利,能心安理得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承受这一切吗?” “爹……”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若还当有我这个爹,就闭嘴。”傅通眉头紧皱。 傅知宁眼底泛泪,匆匆别开脸才没哭出来。 周蕙娘还在愣神,傅通一对上她的眼睛,便生出许多愧疚:“蕙娘,这些年是我对你不住,可儿女债,总是要还的,我实在做不到,为了一个就放弃另一个,只能如此行事,还望你不要怪我?” 周蕙娘擦了擦眼角,冷笑一声:“你都做好决定了,我还能如何怪你……”她猛地起身,没好气地丢下一句,“你愿意跪就跪着吧!” 说罢,便回了马车。 傅通叹了声气,将傅知宁扶住,父女俩刚跪好,周蕙娘马车上的丫鬟便急匆匆来了,将一个食盒放在二人面前。 “老爷,小姐,这是夫人亲自熬的冰糖绿豆粥,放了冰块的,喝一些会舒服许多。”丫鬟说完便回去了,马车很快启动。 傅通看着马车远去,轻轻笑了一声,回头对傅知宁道:“她啊,就是嘴硬心软。” “是我对不起她。”傅知宁勉强笑笑。 傅通摇了摇头,盛了一碗绿豆粥给她,傅知宁勉强喝下,凉意顺着喉咙一路往下,瞬间解了大半热气,脑子也逐渐清醒了,只是面对毫无人情味的宫门,心下仍是没底。 父女俩又跪了两日,又突然变了天,黑云压城电闪雷鸣,眼看着就要下大雨。 “知宁,我们先回去,等天晴了再来。”傅通劝说。 傅知宁看着阴沉沉的天气,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怒意:“我不走。” “知宁!” 春末夏初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快,两日说话间便已经起了大风,接着大雨倾盆。莲儿手忙脚乱,要为两人撑伞,傅通连忙接过伞遮在傅知宁头上,大声叮嘱莲儿:“拿斗篷!” “是!”莲儿冒着大雨去马车上,匆匆拿了斗篷后下来,却因为跑得太急摔在地上,手里的东西也散了一地。 傅通看得着急,想要帮忙却还要为傅知宁撑伞,一时间急得只能大声呵斥。大雨瓢泼一般往下降,油纸伞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傅知宁被浇得彻底,雨水顺着额头不断下落,已经到了眼睛都睁不开的地步。 许久,她突然起身,多日的坚持化作一腔怒火:“贼老天!你不公不正,不仁不慈,凭什么要受万民敬仰!你睁开眼睛看看,有多少冤魂死在你的自负之下,多少百姓受你不作为之苦,说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若真有神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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