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弟弟的却并不开心,也并不骄傲无限的风光荣耀背后是他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这有什么意思呢,所谓的恨与辩解根本毫无意义,对死了的谢晟,对失去父兄的谢景,还有徒然空耗青春一日日等死的她自己,都一样没有任何作用。 可是他到底来救她了啊。 来的是谢家,来的是谢景,那样大的火,整个盛京都在战栗崩塌,只有他穿过满世界的血与火,赶来救她这个在陷落在孤城里的谢家妇。 也许这仅仅是出自谢家的良心,觉得不应该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遗弃在这座人间地狱般的城池里,可是到底他来救过她,她总该欠谢家一场。 谢家欠她,她也欠谢家,许多的怨恨,许多的亏欠,纠纠葛葛的上辈子,到底说不分明。 暴雨轰然而下,席卷天地,偏厅里烛火摇曳,几人都静立不语。 谢景也没想到这位主家居然是个弱龄少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咬咬牙,想着要不要借副雨具,冒雨赶回去算了,便听到那个少女轻柔地开口,她的脸庞隐藏在面纱下,朦朦胧胧不似真人,声音却很出乎意料地平静: “不必,公子请留下吧。羽叔,还望妥善安待这位客人。” _ 铺天盖地的暴雨里,季青雀做了一夜的梦,醒来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梦里不绝于耳的钟声,那钟声雄浑,遥远,寂寞,响彻青空。 是严华寺的钟声。 一个人生活久了其实就渐渐会忘记如何说话,没有可以对话的人,也没有可以分享的事,一日一日,毫无变化,不过静静望着鲜血一样的夕阳沉入夜色,又从苍青的山脉上喷薄而起,如同云端上有人秉烛西行,在尘世醒来之前,淡紫色的天空便翩然向西方退去。 那样的场景其实很美。 但是又该与何人诉说呢。 而意识到即使不与任何人说话,她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也是在那段时间里,这样贫瘠又漫长的日复一日,于是她开始长久地沉默,并终于彻底失去了与人倾诉的欲望。 她将自己彻底地封闭了起来。 而封闭与否,对她而言,对所有人而言,其实依然是没有任何差别。 有一日,她忽然听到楼下传来欢声笑语,她从窗边望下去,正好看见谢景骑着马从高楼下经过,似乎是打了胜仗回京述职,他很难得的有些开心,大概是个春天吧,才下过一夜的雨,空气湿润干净,对面的府邸围墙探出一墙蓬蓬的杏花,星星点点,又如云似雾,繁盛又寂寥,稍纵即逝的美。 而在似乎是许多传奇话本开头的杏花长街里,谢景笑着抬起头,忽然看见了楼上的她。 他在楼下,她在楼上。 他笑着,她没有。 他们两个很短暂地对视了片刻。 那么的猝不及防,她几乎能够看见谢景的眼眸猛然地瑟缩了一下,可能是她的错觉吧,谢景低下头,脸色沉了下来,头也不回地打马前行,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巷口。 徒留身后的满地杏花,飘在清清的水洼里,轻轻打着旋儿,像小小的船。 现在想起来,那似乎是她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谢景。 如果不是偶然遇见这个十六岁的陌生的少年谢景,她大抵是不会想起来这些事的。 季青雀掀开被子,走下床,到镜子前,静静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脸色很苍白,嘴唇很薄,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太多的愤怒,看不出悲喜,她有时候午夜梦回总会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个前途似锦的活人还是死而复生的鬼魂,她只是抱紧被子,漠然又恐惧地看着漆黑一片的纸窗,等待着那里升起一轮温暖的太阳,或者一片猩红的火光。 季青雀伸出手,细长的手指点着镜子里的眉梢,她不喜欢这样羸弱的眉形,她想要更凶狠一些的,更锐利,也更坚强,让她只要在镜子里看见了,就能够立刻相信自己真的是个坚强又凶狠的人。 ……谢晟那样的就很好。 她脑海里浮现出谢晟的样子,他和谢景生的一模一样,可是却很容易就能区分开,谢景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谢晟身上却有种超然的戏谑,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根本不知道世上有东西应该害怕一样,即使有,他也不会害怕。 季青雀想不出来,他会像谢景那样局促不安,那样手忙脚乱,那样明显地去迁怒一个软弱无力的女人,甚至到了对视一眼,都会立刻移开视线的地步。 谢晟应该不会阴沉地看着谁,他应该会笑着,笑着,让一切都结束。 那样的,就很好。 她的指尖很轻很轻地敲了敲铜镜,说:“进来吧。” 眠雨嘿嘿一笑,端着水盆放在夹子上,用帕子为她家小姐细细地擦干净指尖,笑着说:“那个和小侯爷长的一模一样的小公子,正在陪庄子上的孩子们玩呢!小姐要去看看吗?”
第26章 破关 “大哥哥, 大哥哥,该我了,该我了!” “我我我!” “别急,一个一个来。”谢景无可奈何地将把一堆孩子从他腿上扒下来, 一堆小毛头眨巴眨巴眼看着他, 显然是非常喜欢这个叫举高高的游戏。 有妇人一边剥豆子一边笑着说:“人家可是盛京里的贵人, 哪儿能老是陪你们玩, 还有,小姐现在还没起呢, 你们小声点儿,别扰了咱们小姐清净!” 谢景顿时想起昨天那个雨夜,暴雨里唯一亮着的村庄,妙龄少女的主人,白色帷帽在雨水里掩住身形, 声音轻柔平静,真像故事里的白狐仙儿。 谢景赶紧给了自己一巴掌,人家好心好意收留她,他乱编排人家什么呢, 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妇人惊的差点把豆子丢出去,谢景连忙问:“你们主人是哪家的小姐, 我回京之后也好上门酬谢?” “我知道, 我知道, 我们主人姓崔!”小孩子们连忙抢答道,那纯朴的妇人也笑着点点头, 还说:“这点儿小事, 哪儿用这么讲究!” 谢景想了一圈, 京里姓崔的人家里似乎没有这样一个小姐,大约当真是庄户家的小姐,也可能是前朝没落的贵族?见外男还要戴帷帽,只有前朝才有这这样的规矩。 谢景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有人敲锣,几声响声之后,庄子里的男人纷纷从田里跑出来,拎着锄头,神色匆忙,交头接耳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别废话,准备好家伙,把张秀才带过来!” 庄户们围成一个圈,议论纷纷,谢景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孩子,引颈望过去,刚看清里面的场景,立刻大吃一惊。 一匹军马倒地,口吐白沫,一个穿着军中骑兵服的男人匍匐在地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虚弱之极,似乎站也站不起来了,一双眼睛却仍然迸射出惊人的光彩,惶恐又焦急地望着人群,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这是大齐军中斥候的打扮,只会出现在战事的最前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盛京附近?谢景心头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人群忽然喊到“张先生来了”“快给张先生让出道来”,一边迅速后退,让出一条路来,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提着药箱子在男人身边放下,单膝跪地,伸手一摸那斥候的脉搏,立刻皱了眉,当即取出数根银针,分别扎在干枯的手背上,那士兵咬牙一声闷哼,但是脸色迅速稳定下来。 一个衣着素净的少女也走来,其他人纷纷俯首让道,这明显主人家的做派让那士兵立刻激动起来,他张了张嘴,偏偏喉咙干裂,说不出一句话,急的满头大汗,却见那少女从旁人手中接过一碗水,蹲下来,递到他嘴边。 他不管不顾地埋头大喝几口,一把扯开手上的银针,状若疯癫地磕了个头,他抬起头,额头上的淤青渗出血来,他无限悲凉地嘶哑吼道:“求小姐借我一匹骏马,让我回京报信……三日前,十万大军葬于敌手,西华关,破了!!” 人群一静,下一刻爆发出纷纷议论,一道不可置信的少年声音越众响起: “你胡说,西华关是我大齐百年铁壁关隘,怎么可能被攻破!” 那士兵匍匐在地,拼命想要直起上身,摸索着解下自己的腰牌,高高举起,嘶哑着嗓音高喊: “我乃飞虎将军军中一名斥候,奉命回京传递军情,有令牌为证!” 谢景快步奔出人群,仔仔细细看清腰牌后,脸色瞬间煞白,他身体猛地晃了晃:“怎么可能,那二叔他……” 那斥候哪里理会他,只是焦急地握着女主人的手,哀求道:“军情紧急,不得延误,请小姐借我一匹快马!” “我带你进京!”谢景攥紧令牌,脸色苍白,表情却坚毅起来,他食指和中指放入口中,一声悠长的哨声响起,眨眼间,马蹄声疾疾响起,一匹黑色骏马如一道黑色流星,自后院奔出,尘土飞溅。 谢景转身对季青雀一抱拳,便不再多言,将那人抱上马鞍,翻身上马,厉声道:“飞云,走!” 哒哒马蹄声渐行渐远,尘土散去,直至道路上再也看不见谢景的身影,庄户上的人才回过神来,神色惶恐,崔羽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这是……” 西华关是大齐西北门户,素有铁壁之称,于胡寇交界之地,大齐一共七十二州,仅为了西北抵御胡寇,便设下了十二州,称之为西北十二州。 几十年来,大齐屯兵数十万在这十二州里,练兵屯田,竖起一道铁一般的屏障,抵挡胡寇入侵,保住了中原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从来没有人想过,西华关会破。 最关键的是,西华关破了,然后呢?胡寇可是已然入侵?又是否还有人抵挡住他们南下? 如果没有…… 崔羽浑身一冷,后背刹那间冷汗直冒。 季青雀摇摇头,不知为何,崔羽却仿佛能从她的表情里,望见一种深深的悲凉。 “从今天起,庄子上便停了红白之事,一切从简,不可大兴鼓乐。” 崔羽本来以为她会问一些战事,可是她竟然只是说了这些,他有些不解,却依然顺从地答道:“是。” 他很快便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_ 六日后,飞虎将军李严扶柩回京,长留侯谢源的弟弟镇守西华关,死战不退,壮烈殉国。 西华关十万大军尸骨无存,大齐花费几十年的时间与精力构筑的,自以为固若金汤的西北防线,全线崩溃。
第27章 法事 如今的时节正是晚春, 按着往些年的惯例,该送花神了,未婚男女于夜色里携手漫游,共放天灯, 自是一番风流雅致。 可是如今, 满城凄凉, 街上人烟寥落, 处处悲声大作,家家户户都挂出一盏白灯笼, 烧了一半的黄纸在温暖多情的春风里打着旋儿,街头巷尾,火星点点,黑灰飘飘,转瞬便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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