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谁也没有说真话,可是谁也没有说谎,只是都用疑问回答了疑问。 可是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原因,甚至连他自己也是在那一刻才忽然想这么做,没有任何道理,眠雨还有些责怪他为什么要将一个未出阁千金的名字在那么多粗俗的兵丁面前大声说出来。 这样的话,岂不是全天下都会知道大小姐的名字了吗? 对寻常的贵女来说,这似乎确实是一种耻辱,可是他着实不相信季青雀真的会回到那狭窄逼仄的四方后宅里,和那些大脑空空的姬妾争风吃醋,去过那种一眼就望得到头的可悲日子。 她分明是为了毁灭什么而来的,那么冷酷,那么坚决,就好像整个天下都在她面前血流成河她也不会眨一眨眼睛。 所以他那一刻忽然想,总有一天,她会用得上今天这件事,总有一天,她会用得上今天这句话。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她又已经变成什么样的人了呢? ……总不会真的成了个女君主了吧。 独眼男人猛然失笑,他自嘲地想,她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没有那样的本事,没有那样的器量,看上去也没有这样的野心,怎么可能真的走到那一步呢,大齐历史上可从来没有女子主政的事情。 他这真是和她多说了几句话,自己也跟着疯的不清了。 - 苇城受了战乱,孙大人又大病不起,刘师爷一个人忙的焦头烂额,既要向州府上书,又要安抚城内事宜,担心逆贼重归,还要加紧城防,简直连梦里都不得安生。 此次大劫得以平安度过,崔家这次居功甚伟,他已经听城死战的城卫们说过,崔家不仅派了一支伏兵潜伏放火,还早早安排了另外一支队伍,骁勇非常,与他们合力绞杀了乱贼。 那人赞叹道,不知道崔家是以何等方式养出来的兵,如此令行禁止,容光不凡,此中必有高人坐镇! 刘师爷当时也大为惊诧,只是他后来仔细想想,便知道不过是崔家太过富贵的缘故,连护卫都养的比官兵精贵,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只是那季家小姐,倒是真的不堕先祖威名,绝非常人,令人刮目相看。 刘师爷收回思绪,握着笔,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白纸,又是一阵唉声叹气,他在功名上没什么运气,四十岁终于心灰意冷,放弃科考,开始给人做师爷谋生,他拿的也不过是寻常师爷的俸禄,本来只该做些文书工作,为跟随的大人排忧解难就好,怎么如今连一城的政事都要他来代理了? 他已经不是那种初握权柄就得意忘形的毛头小子了,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东西,只想着安稳度日,如此大风大浪,他实在承接不了。 折寿啊。 祖宗保佑,但愿从此之后,天下太平,他做个闲散师爷就好。 刘师爷满心愁绪,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他不悦道:“外面在闹什么。” 一个下人匆匆忙忙跑进来,满头大汗,慌忙道:“刘师爷,外面有人想来见你!” 刘师爷重重搁下笔,简直都要气笑了:“这里是官署,不是菜市场!他说要见谁就能见谁吗,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师爷!”下人一跺脚,急急道,“那……那是北边来的人,得罪不得的,还请您赶快去瞧瞧吧!” - 独眼男人悠闲地在走廊上溜达,崔府建造的着实漂亮,取南北建筑之长,一步一景,赏心悦目,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廊柱上方的描金彩绘,忽然看见一个人行色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他眉梢一挑,高声道:“刘师爷,你怎么来了,不会给某封赏的吧,某可不稀罕!” 刘师爷这才看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先生立有赫赫之功,论功行赏,自然应当,只是此次前来,却并非为了此事。” “哦,出什么事啦?” 刘师爷左右看了看,心知此人也是季小姐心腹,无不可言之事,便压低声音,道:“有人前来拜访,张秀才正在前厅,代云管事招待。” 独眼男人听出几分端倪,他皱眉道:“是什么人?” “是北边有人来了……恐怕是听见战事,闻风而来,而且还一定要见你们大小姐。” 见独眼男人的神色忽变,刘师爷略做思考,便知道他误会了,他连忙摆摆手 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怎么,你不知道吗……那可是你们大小姐的故人啊。” - 崔府前厅。 人声喧哗。 “哎哟,原来崔家的板凳不是金子做的啊!” “就是就是,我原来听说崔家的地都是白银铺的,结果根本不是嘛,和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区别!” 虽然不是白银铺地,但是黄花石磨的地砖,倒是比同等大小的白银还要昂贵一些。 “这茶也真难喝,味道淡的跟水一样,说是什么巨富,怎么就拿这些便宜玩意儿糊弄人啊!” 春风眠的味道确实挺淡的,也算不上什么顶级好茶,但是三两银子一克,似乎也不算什么便宜玩意儿。 张秀才静静立在一边,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冷静地一句句反驳。 崔云大管事如今正在外面调度,已经派人去找了,只能让张秀才顶上来招待客人。 一群风尘仆仆杀气外露的兵丁,满身黄土,一进来便吆五喝六,全无任何顾忌。 这里是崔家,虽然是一介商户,但是到底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放肆的地方。 ……但是,这领头的人着实特殊了些。 张秀才的目光微微漂移,不动声色地往上首一看,那人正单手把玩着一只空茶杯,手指修长干净,脸上带着一点笑,却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高兴,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 真是古怪,居然看不出任何深浅。 一个人走过什么路,做过什么事,总会留在他的气质里,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师爷满脸苦相,一看便是个劳心劳力的人,崔云虽然和善谦逊,但是他心思老辣周密一样肉眼可见,季青雀虽然行事古怪,但是谁都不会怀疑她优渥的生活和镇定的性情,她已经出类拔萃到谁也不可能忽视她的地步。 但是这个人,却什么也看不出。 就像是一泓清水,里面空空如也,看不出他的来路,也看不出他的脾气,他即使此刻穿着染满尘土的轻甲,像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少将,可是只要他愿意,他好像又可以变成一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即使此刻他脸上带着一点轻轻的笑意,却仍然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轻佻。 就在这时,那双浅的异乎寻常的眼睛忽然猝不及防飞快地向他一望,躲闪不及,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张秀才后颈猛然寒毛直竖。 那双眼睛却只是无所谓地轻轻笑了一下,便又移开了。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原本吵吵闹闹的前厅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一齐引颈望去。 “哟。” 谢晟放下空茶杯,站起身。他风尘仆仆,高瘦凌厉,一闪而过的散漫笑意,他对许久不见的季青雀轻轻一笑,道:“果然是你,那可太好了,你总不会问我要官当了吧。”
第50章 星河 崔府前厅外。 一群人窃窃私语。 “听说来的是大小姐的未婚夫?” “什么, 那就是我们的姑爷?什么来头啊?” “你猪脑子啊,谢家啊,和大小姐家里起名的那个谢家啊!小侯爷,未来的长留侯啊!” “谢晟谢小侯爷吧, 我倒是听说过几次, 千里独行西华关, 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们在里面会说什么啊?” “未婚夫妻还能说什么!” 七嘴八舌里, 一群人本想心照不宣地悄悄笑一笑,但是他们彼此对视片刻, 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完全笑不出来。 他们完全想不出来那副画面。 ……倒不如说,他们大小姐,心里真的还剩下一点寻常女儿家的娇羞吗? 他们不约而同地默默想象了一下,顿时齐齐打了个寒颤, 那画面简直太可怕了,比乱军围城还可怕一百倍,简直足以摧毁他们脆弱的内心。 另一边,谢晟带来的人也在交头接耳。 “老大他居然有个未婚妻吗?他从来没提过啊!” “他未婚妻也太可怜了, 要跟这么个人过一辈子, 我光想象一下,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不能这么说, 也许老大他对着未婚妻会正常一点呢, 比方说……会特别温柔体贴呢?” 说完, 他们一齐仰头默默想象了那副场景。 “……噫,好恶心啊。” “同意。” “就是, 我已经要吐了。” - 谢晟和李严北出盛京, 李严和谢源曾是同袍, 因此一路上待故人之子格外宽厚,可是除此之外,其余人看谢晟都十分不顺眼,都是从战场上尸山血海里搏杀出来的老兵,如今骤然看见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私底下说起,都嘲笑道谢家如今真是没人了,派了这么个绣花枕头上战场,别一去战场就被吓的尿裤子啰! 谢晟却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饱受轻蔑一样,依然满脸无所谓,吊儿郎当地骑在马上,仰着头望着越接近北边便越辽阔低垂的天空,脸上没有一丝紧张感。 一路上都安然无恙,到了临近西华关的时候,他们这支队伍却遭到了意料之外的伏击,一大半人都折在陷阱里,只有一小部分人拼死护着李严冲杀而出。 突围之时,李严为救谢晟,肩头不慎中了一箭,箭头涂毒,又失血过多,他很快便陷入昏迷,神志不醒,生命垂危。 西华关虽破,西北十二州大半陷落,但是剩余将领却仍然以甘罗城为中心,搜罗残兵败将,重新组织防线,如果李严真的遭遇不测,那恐怕整个抵挡阵线都会全线崩溃。 密林之中,侥幸活下来的几十个人聚在一起,他们先是给李严做了紧急包扎,接着又清点人手,满座死里逃生之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悲从中来,有人狠狠瞪向谢晟,满目愤恨,如果不是他,李将军怎么可能伤到这个地步,必然已经组织他们突袭而出,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要丧家之犬般躲在密林中等死! 谢晟偏着头,他好像完全没有什么紧张感,摊开手,无所谓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 其他人连忙冲上去前,七手八脚地把那人按住,纷纷劝道:“不要内讧,现在我们陷在敌阵里,一旦暴露了,我们一条烂命死不足惜,连累了将军那可真是对不起天下苍生了!” 好说歹说,软磨硬泡,那人才怒气冲冲地从地上爬起来,其他人还防着他暴起拔刀,他却指谢晟,冷冷道:“姓谢的,我现在放你一马,如果将军真的死了,我拿你的头来祭他!” 他个子高瘦,脸上一道刀疤,凶戾非常,谢晟却是个风流漂亮的公子哥,其他人都提着心,生怕他们闹出事来,可是谢晟却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倚着树干,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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