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诸人彼此交换了个眼色,长长出了口气,一半是果然如此, 一半是幸好如此, 要是季青雀出来的时候真的满面娇羞温情脉脉,他们恐怕要被惊吓的回去做好几天做噩梦, 便是不说他们这些人, 哪怕崔云听说了, 也要第一个冲上去找神婆给季青雀驱邪。 他们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地闪过一个同样的念头:幸好, 幸好, 大小姐还是正常的。 那厢, 谢晟的人也一拥而上,一鼓作气地将谢晟围在中间,他们紧张地打量着谢晟的脸色,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一点端倪,只好压低声音,七嘴八舌地问:“老大,你俩,你们俩……就这么完啦?” 谢晟点点头。 “那……那谈的怎么样啊?” 谢晟脸上越是若无其事泰然自若,他们心里便越发七上八下,生怕谢晟嘴里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提心吊胆间,只看见谢晟微微偏过头,挺秀的眉毛忽然皱了皱,摇头说:“不太好。” 天底下恐怕再没有什么比一个总是笑嘻嘻的人忽然不笑了更让人害怕的事了。 有人腿一软,立刻就要跪下来,还有脑子清醒的,大脑快速运转,喃喃道:“……怎么会呢,我们一路走来,都说崔家这位小姐是个菩萨心肠啊,施粥施面,修桥铺路,遇上流民也不肯逃走,而是与苇城百姓一起固守城池,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北边的战事撒手不管呢?” “对啊,而且老大你不是还和她有婚约吗,这点面子都不给你吗?” “婚约,婚约……对了,老大你是不是和她说了柯老太婆想嫁女儿给你的事情了?哎呀,这种事情怎么能老实说出来呢!女人哪个不爱吃几口醋,她听了当然会闹脾气了,快快快,回去哄哄,说你情比金坚当场就拒绝了,算哥几个求你了!” 其他人纷纷称是,只有满脸横肉的李四哥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他想起谢晟曾经和他说过的几句话,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台阶上静静伫立的少女。 ……这也不像是个爱闹小脾气的主啊。 谢晟猝不及防地又被揭了一次老底,脸上闪过一丝无可奈何,心想她不是完全没有所谓吗,一边举起双手,阻止了这群已经开始转为给他筹划“破镜重圆”的下属的激情讨论。 他叹口气:“真是不太好,她一口就答应了,今年年底我们恐怕就要回北边去了。” 其他人猛地住口,缓缓转过头,目光越来越亮,紧紧盯着谢晟。 谢晟依然一副叹息的样子:“谁想得到人家这么周到呢,崔家在北边也有几家商行,从今天起,诸镇有什么需要,只要向最近的崔家商行报出番号即可,要是一时储备不足,崔家也会向四方调集,尽力满足诸镇需要。” 其他人沉默片刻,猛地爆出一阵惊呼,争先恐后道: “老大,真的吗,真有这么好的事情?” “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 一张张历经风霜的男人的脸庞,或是粗砺或是凶蛮,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谢晟看着他们,脸上也跟着浮现出一丝笑容,向前厅那边一扬下巴,笑着说:“不信啊?崔家的家主就正站在那边台阶上,不如直接去问一问?” 其他人顿时摇头如拨浪鼓,谄媚地给谢晟捏肩捶腿:“哪儿能啊,小侯爷多威武不凡的人物,还能有办不成的事情?” 谢晟笑着拍开肩膀上的手臂,道:“少来这套,我可不吃,行了,走吧。” “……” 这群五大三粗的兵丁忽然沉默起来。 他们慢慢抬起头,迟疑片刻,问道: “……走,走了?” “嗯,走了,事情已经办完了啊。”谢晟理直气壮。 ……不会吧,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见面只谈公事的未婚夫妻吗? 他们大为震惊,默默打量着谢晟年轻英俊漫不经心的脸……怎么看上去他好像还挺骄傲的? 他们在心里沉痛地想,果然还是没吃过苦的天真小少爷。 ……等他再打几年仗,看见母猪都能觉得如花似玉的时候,再想起不懂珍惜的今天,怕不是后悔的能给自己两耳光。 张秀才等人表面上从容不迫,心里却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喧哗,回头望过去,谢晟被围在人群中间,脸上一半是茫然,一半是莫名其妙,其余人则七嘴八舌地在叽叽喳喳个不停,满脸都写着痛心疾首。 中间偶尔爆出几句“想当年,我也是英俊潇洒”,“那时候我要是多留几天,说不定娃都满地爬了”之类摸不着头脑的话。 眠雨小声嘀咕着:“……我们姑爷的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张秀才用扇子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哀叹着想,大小姐是个怪人就算了,怎么连姑爷也不太正常,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他再回头看了一圈,尖酸刻薄来路不明的独眼,傻头傻脑心里只有大小姐的小丫鬟,抱着剑走来走去杀人当吃饭的毛头小子,一脸冷漠木桩似的一语不发的刺客,还有前半生杀伐决断后半生和善谦逊的像个太监一样的大总管。 他刷的一声展开折扇,猛地遮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呃,我们这里好像也都是一群莫名其妙的怪人啊。 — 谢晟来如一阵风,去也干干脆脆,毫不停留,只留下一个一副精干相的男人对崔府的人行了个大礼,张秀才可不敢真的受礼,连忙让开身子,将他扶起来,道:“不敢当,不敢当,府里大管事还未归,小生不过是暂代其职。” 那人便也一笑,爽快地收回手,道:“大小姐高义,小人心中敬佩万分,等到哪一天收复西华关,打的胡人抱头鼠窜,洗净前耻,小人一定向苇城的方向重重磕三个响头,以谢大小姐伸出援手。” “我们老大……小侯爷在回北边前还会回来一次,他说还要在南边这一带再走一走,最迟冬天便会再回苇城。” 张秀才实在没想到这群粗野的兵丁里还有他这样进退得体的人物,心里不由得好感倍增,点头道:“那便再好不过,如若不嫌,我们也会再准备一支车队,随你们北上,以解燃眉之急。” 那人眼睛一亮:“好,好,太好了!” 双方言谈甚欢,一一商定好再见的事宜,到了语尽之时,那人忽然又笑了笑,道:“小人是冀州人士,姓张,家中行五,侥幸得了小侯爷看重,才随行他南下,也是凑巧,小人正好于你们府上看见一位故人,正想与大小姐禀报。” 张秀才一怔,迟疑道:“可是要见大小姐?” 张五爽快地摆摆手:“倒也不用,说给你听也没什么,只是请你务必转达给你家大小姐。” “那是自然。” 张五伸出手,向张秀才身后一指,忽然道:“请问这位先生姓甚名谁?” 回头一看,不偏不倚,正是指的独眼男人。 张秀才心头一跳,面上依然佯装无事,道:“敢问这是何意?” 这句话,不答也是答了。 张五便了然一笑,脸上最后的疑虑也散去,他向张秀才拱了拱手,道:“那便请这位先生退下。” “这……” 独眼男人却忽然发出嘿嘿笑声,他剩余的一只眼睛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这个叫张五的兵丁,张五任他打量,面不改色,独眼男人就这样阴阳怪气地笑着,一边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远。 背影瞧上去,竟然有几分凄凉。 张秀才与他素来不和,此时心中也升起一股怜悯之心,他脸色微沉,道:“请先生赐教。” 张五却泰然一笑,道:“还请听我细细道来。” — 独眼男人睁开眼睛,窗户晨光微白刺目 ,一只眼睛瞎了之后,另一只眼睛也见不得光,常常日光一照,便要疼的落下泪来。 他瞎了多久了,十年?十五年? 都是些陈年旧事。 他静静地盯着雕梁画栋的屋顶,身下是一张薄席,能够感受到地板的坚硬冰冷。 他睡不惯床,崔府给他准备的高床软枕,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大半夜爬起来,找了个冷冰冰的角落蜷起来,这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 半梦半醒间,忽然被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惊醒,黄铜的水盆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哐当巨响。 他朦朦胧胧睁开眼,只看见一个丫鬟匆匆忙忙地跑出屋子,那样子简直像后面有鬼在追她。 “……真没用。”他喃喃着,靠着坚硬的墙壁,又一次缓缓沉入睡梦中。 这天早上的小小骚乱就像是一场梦,没有人和他提起,也没有人想要来纠正他,除了他晚上回房时,发现自己的床榻边的地板上铺着一张薄薄的席子之外,再无一点迹象。 崔府是个好地方,精致漂亮,富贵又不失舒适,每一处地方都满是匠人的心血,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住进来,就一定能找到最舒心顺意的位置。 他一个又臭又脏的流浪汉,这些养尊处优的像是少爷小姐的下人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曾对他施以白眼,都是恭恭敬敬,体贴周到,唯恐他有一丝不愉快。 他无所事事地游荡在崔府的长廊里,无人不视他为贵客,见面皆是恭顺行礼,在他引兵解围之后,更是人人都视他为英雄好汉,目光中尽是钦佩动容。 就连那个一副苦相,天生劳碌命的刘师爷昨天都特意来寻他,言辞恳切至极,说等到孙大人病好一些,他们便以孙大人的名义上报州府,为他准备封赏,义士自当以千金酬之,还望不要推辞。 他眼前浮现出刘师爷认真又顽固的眼睛,噗嗤笑了一声,随意抹了把脸,从崔云安排给他的院子里走了出去。 路上时不时遇见下人,他们一看见他,便匆匆让到一边,齐声唤一声先生,那声音惊喜又敬仰,让他一瞬间几乎失声冷笑起来。 然而他只是懒洋洋地对他们摆摆手:“好,都好。” 这让那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少年们微微一怔,脸上迅速浮现出惊喜的表情,他性子孤僻刻薄,在下人里也是出了名的,都知道他从不搭理旁人,视谁都为无物,可是他今天却忽然口吻如此温和地回应了他们! 他们心里欣喜至极,正想再搭几句话,那独眼的男人却已经一瘸一拐地走远,一高一低,一步又一步,一次也没有回头。 “这是……怎么啦?我们难道在做梦吗?”一人不由得喃喃道。 “怎么可能啊,先生今天……”另一人语气也犹豫起来,“可能心情很好吧,你看,今天的天气这么好,谁都会开心一点的吧!” 今天天气真好啊。 他仰起头,看着高高的蓝色天幕,入秋了,天高云淡,大雁南飞,枯黄的叶片挂在树梢上,像是金色的铃铛,与朱红色的琉璃瓦片几乎是齐平的,摇起来,到处都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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