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珠伏在母亲膝上,慢慢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季青罗瞧着便火起,戳了戳她的额头,怒道:“还有你啊,能不能长点儿心,你怎么不能学学阿淮,一胎里出来的,怎么就他心眼又多又鬼,偏偏你傻成这样?” 季青珠捂着额头,嘿嘿笑了笑,往母亲怀里又躲了躲。 “你还笑,那我问你,今天你在宴会上有什么想法?” “嗯……安乐长公主家的龙酥糖挺好吃的,”季青珠忽然兴高采烈起来,“百花膏也很好吃,还有……” “季青珠!!!” 孙氏搂住往她怀里躲的小女儿,眉目中一片温柔。 机灵好强的大女儿,娇憨可爱的小女儿,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们姐妹如此和睦,她心中再快慰安宁不过。便是要她榨干心血,立刻为她们死了,她都心甘情愿,一丝眉头都不会皱一皱。 天底下的母亲大抵都是如此。 孙氏眼前忽然闪过一个清瘦单薄的身影。 她淡淡一笑,崔氏的女儿不亲近她,她从来不放在心上,做继母的终究不是亲娘,既然没那个缘分,彼此只做个面子便也罢了。 好在季青雀的婚事都早早被定好,万事她都不必插手,也省去许多口舌功夫,她只要做个贤良淑德的继母送她出门,这点浅薄的缘分也可以断了。 春夜溶溶,东院一片和乐。 宫宴设在五月初,虽然是照例的宴会,但是今年的盛大奢侈却也前所未见,其中有一半是为着给安乐长公主接风洗尘。 自这位长公主回京之后,皇上的赏赐流水般接连不断地从宫里流入公主府里,若是长公主夸一句圣上这只湖州笔真是举世罕见,人还没离宫,一对一模一样的湖州笔已经放在金丝雕花盒里悄然送进了公主府。 当真是荣宠无限。 她是个喜好游乐之人,京城里的闺秀大大小小都接过不少帖子,季家几个姑娘更是颇受她喜爱,她拉着季青罗的手念过好几次,说听说季家大姑娘骨秀神清,有其父之风,可惜一面也没见过。 季青罗弄不明白这位长公主殿下为什么对季青雀这么感兴趣,只是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心里警惕,面上仍然一派天真烂漫,只装作听不懂安乐长公主的话,吵吵闹闹着说季青雀就是个闷葫芦,什么骨秀神清,都是旁人胡说八道的。 到了宫宴当天,孙氏穿戴冠服,挽起高髻,白露俯下身,细细为她描画眉梢,铜镜里的贵妇人仪态端庄,眉目美丽,无一丝可挑剔。 只是到底不年轻了。孙氏揽镜自照,心头微微叹息。 “母亲!”一个明丽的身影在帘子外娇声催促到,“好了没有啊,你再不出来,青珠都快把这盘核桃酥吃完了。” 孙氏噗嗤一笑,这两个活宝一样机灵可爱的女儿足以让她愁云散去,她搭上白露的手腕站起身,说:“别欺负你妹妹了,也不怕呛着她,娘这就出来。” 母女三人说说笑笑,奴仆簇拥,一路行至大门处,此时夜色已深,数十盏水墨灯笼在屋檐下徐徐亮起,绵延至夜色尽头,在青砖地板上圈出一团团明黄的光圈,一道清瘦的身影静静立在台阶下,像一枝从朦朦胧胧的夜色里绽出来的白花,灯笼光落在她雪白的侧脸上,层层叠叠,竟有几分古画般的质感。 孙氏看清之后,不由得轻声唤了一声:“大姑娘?” 那人回过眸来,嵌绿松石金耳坠在灯笼光下一晃,闪出一点灼人的光泽,声音也是单薄的: “夫人。” 大齐风俗里,原配的女儿唤继母为夫人,多是尊重之意,只是季青雀的称呼,显然不是怎么回事。 季青罗立刻哼了一声,不满道:“娘,别理她,我们走!” 孙氏上了马车,尤觉得心里有些打突,便掀起车帘往后看了一眼,季青雀的马车果然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一步也不越过她,是难得的称得上亲近的姿态。 白露伴她多年,最了解她的心事,当即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地说:“夫人,大姑娘终于长大了,您也该苦尽甘来了。” 孙氏摇了摇头。 她做了人家填房,还能稳稳立足在盛京权贵后宅圈里,不敢说别的,至少看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季青雀虽然性子内敛文弱,从不亲近她,但是这不是因为季青雀讨厌她,只是因为季青雀清高。 季青雀有这个清高的资本,她娘是崔徽独女,她爹是名满天下的太傅季宣,又有一桩娘胎就定下来的好婚事,她自然不必去讨好任何人,便是她像她娘那样懒得与人交际闭门不出,也没人有资格指责她。 所以季青雀冷淡她,孙氏从不放在心上。也没什么可放在心上的,她犯不着和一个要嫁出去的姑娘斗气。 可是今夜是吹了什么东风,季青雀竟然主动对她示好起来,虽然只是远远行礼,却已经足够让她惊讶了。 孙氏微微拧起眉头,一路上心思飞转,终于进了皇宫。 五月三,花神节。 传说里这一天夜晚,花神鎏迦会从天界降临人间,将她喜欢的年轻姑娘带回天上,为了祈求花神不要带走自己的女儿,民间便形成了一种灯火通明彻夜宴饮的习俗,约定俗成,数百年来,早已形成大齐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在这一天,无论年老年少,黄发垂髫还是白发苍苍,都要与姐妹举杯共饮清欢酒,彻夜谈笑游乐。 这是一年一度的大齐女子们的盛事。 今年宫宴设在洗墨池边,洗墨池引的是活水,夜色里潺潺悦耳,洗墨池边数步便立着一个宫人,手持流苏宫灯,映出洗墨池水隐隐金波,火树银花,美不胜收,华冠丽服的女子们翩然穿梭席间,巧笑倩兮,言笑晏晏,仿佛瞬间步入一个只有女子的世外桃源。 孙氏温和端庄,处事圆滑,在盛京后宅圈里颇有些名望,她一出现在洗墨池边,便有人围过来拉她说话,见了三个随行的姑娘,又是一番赞不绝口,季青罗明媚聪慧,季青珠娇憨可爱,两人常和孙氏外出应酬,最是讨人喜欢,季青雀虽然体弱多病,鲜少出门,母亲又早亡,却是正经的季家嫡长女,又有一桩好婚事,后宅里的夫人们心里门儿清,对她自然也和颜悦色,亲昵至极。 有性情爽朗的夫人当即笑道:“好俊的姑娘,若不是长留侯和你家姑娘是指腹为婚,我还真想为我家小子找个这样的媳妇。” 孙氏不动声色一一应酬过去,面上笑道:“时候不早了,诸位夫人,容我先带三个姑娘同娘娘和安乐长公主问安。”
第7章 安乐 一簇簇千丝海棠欣然盛放,灯光照的花瓣如玉,流光溢彩,安乐长公主在花下落座,她身边围着一堆人,隔着远远的十几步,都能听见她的笑声从人堆里肆无忌惮地传出来。热闹非凡。 大齐推崇文人风流,潇洒俊逸,对女子的审美也偏向仪态轻盈,容貌婉约,性情更要端庄温良。 但是因为这个肆行无忌的人是深得帝心的安乐长公主,她的一言一行便立刻成了性情豁达,潇洒不羁。 安乐长公主正为了一个笑话抹眼泪,一眼便看见了人群外的季青罗,哎哟一声,伸手将人拉到身前,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笑道: “我从前还没注意看,青罗竟然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呀,生的这样漂亮,不知道有多少英俊潇洒的少年郎要为你打的头破血流呢!” 季青罗在心里呸了一声,这是什么鬼话,她们这样的人家,婚事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的英俊潇洒少年郎?这安乐长公主是把她们当成什么人了,真被有心人传出去,不是给她徒惹口舌官司吗? 好在她也不过十二岁,勉强还算孩童,她绞尽脑汁地在脑海里回想季青珠往日的模样,摆出一张最童稚可爱的表情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安乐长公主,一脸听不懂的样子。 孙氏眼角余光见她如此聪慧,心里一松,领着另外两个女儿规规矩矩上前行礼,她察觉安乐长公主来者不善,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却飞快地回想着她们到底何时得罪过这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先帝性情多疑,膝下儿女多受磋磨,当今圣上还是十三皇子时,母族势力微薄,早早便被打发到封地上去,在他少年时期,全仰仗着这个读书不多的姐姐竭力护他周全。 要是可能,孙氏真不愿意开罪她。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畔有一位夫人发出一声轻叹,抬头看过去,正看见季青雀朝安乐长公主行礼,安乐长公主凝眸看了一阵,眸光闪动,放开季青罗,望着季青雀,抚掌长长叹息: “我枉称见过天下美人,阿平后宫里佳丽三千,我也是见惯了的,也不觉得如何,如今一见季大姑娘,才知道那些不过是庸脂俗粉,差的远了。” 这话一出,周围一圈夫人们立时眸光一动。 季青雀是还未出阁的姑娘,早和谢小侯爷指腹为婚,如何能与皇上后宫里的嫔妃相提并论?这话看似赞美季青雀,实则上却借着捧季青雀贬低了在场所有人。 再明显不过的捧杀手段,这位安乐长公主句句夹枪带棒,面上欢喜,说出来的却没一句妥帖的好话。 这可不是什么生性豁达的人的做派。 这位安乐长公主,看上去是不太喜欢季家几个姑娘啊。有人在心里暗暗琢磨,只是这是安乐长公主自己的意思呢,还是皇上的意思呢? “娘娘驾到!” 一声尖细的声音打破其乐融融的洗墨池畔,诸多贵女连忙向皇后的凤驾行礼,唯有安乐长公主岿然不动,稳稳端坐,还笑着叮嘱孙氏: “你们也别挑席位了,不如就在我身边找个地方坐吧,我喜欢你家这几个姑娘,正好和她们好好聊一聊。” 她的眼睛在季青雀身上打了个转,笑意渐深。 比起大字不识几个的安乐长公主,皇后张氏出身,气质高华,举止优雅,母仪天下,颇受敬重,她在主位坐下,眼见安乐长公主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见到她一样,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八风不动,温柔含笑,主动寒暄道:“荣华的病好些了吗?” 见她主动低了头,安乐长公主心里满意了些,方才回头笑道: “没呢,本来只是风寒,可是荣华太娇气,不乐意吃药,反而越拖越严重,我这个当娘的看在心里,着实是难受。” 张皇后关切道:“虽然风寒只是小病,但千万不可轻视,太医可来看过?” 两人亲密寒暄片刻,张皇后方住了口,含笑看向诸人,宣布开宴。 相貌娇美的侍女捧着菜肴美酒鱼贯而入,水台上的乐坊女子弹琴鼓瑟,乐声清越缠绵,和着潺潺水声,悦耳至极。 安乐长公主举着琉璃酒盏,一饮而尽,清欢酒入口香甜,并不醉人,可是她如此豪饮几回,双颊便泛起些薄红,眼神迷离,像是真的醉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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