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播下种子,明年的田野一定会再度金黄,春风吹过辽阔无垠的荒野,焦黑的枯木下,有低矮的翠草连绵摇曳,遥远的地平线上,有衣衫褴褛的人们拖家带口,欢呼雀跃地望见晨光里起伏不定的城墙。 岁岁年年,春风流转。 因为,只要有小姐在这里,那么不管是什么,都一定会好起来的。 眠雨毫不动摇地相信着这点。 簌簌白雪从曲曲折折的梅花塌下来,飞溅的雪片落到她的脸颊上,冻的她猛然回过神来。 朦胧的夜色渐渐掀开帷幕,浅灰色的阴云低而重,碎雪纷飞。 内间响起细碎的响声。 眠雨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她搓了搓冻红的手,将窗户合上,快步朝小姐的卧房走去,一弯着眼睛,笑着说: “小姐,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呀——”
第77章 寻常 张秀才偶尔也会回头想一想, 季青雀到底做了些什么? 只是想来想去,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无非是鼓励春耕,开垦荒地,减免赋税, 开掘河道……尽是些是平平无奇, 不值一提, 谁也做得到的事情。 她虽然是个性情不大寻常的人, 但是做这些事情,实在没什么惊世骇俗的地方, 旁人都做的,她做,旁人都不做的,她也不做,也不另辟蹊径, 也不独出心裁,和北方那些朝令夕改的宗室王爷比起来,可谓毫不起眼。 也确实不起眼,最北边在胡人拥戴下登基为帝的江平王, 已经南下占据二十七州, 与之相比,只坐拥宛柳二州, 手里只有一个年幼力弱的卢阳王, 又不起尊号的季青雀, 渺小的简直不值一提。 可是,却有源源不断的人, 携家带口, 衣衫褴褛, 只为了到这不值一提的宛地而来。 若是真有什么,是季青雀是明显比其他人更强的,大抵只是一点。 □□掳掠这些事,在她的军队里是不存在的。 虽然,一小半是秦欢治军严明,另一小半是宛地富庶,士兵也衣食丰足,不至于鱼死网破,剩下的那一半源头,才该算在季青雀身上。 既然人人都举着她的旗,一抬头望见黑旗上的猎猎青鸟,会想起自己有个女人做主君。 那就又会想到,一个女人,对奸和淫这些事的容忍度,大致是会低一些的。 这不是善良或者慈悲的问题,只是一种而最自然而模糊的印象。 而季青雀杀了几次人后,无疑更加深了这个想法,惜命的自会收敛,心里想要出人头地的,也会竭力约束手下的人,至少不要触怒于她。 这不是人性的问题,是权力的问题。 更何况,宛州的情形实在没有坏到人命贱如狗的地步,便是当兵的家里也还有许多活着的家人,有的有妻子,有的有女儿,有的家里还有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还没到礼崩乐坏的时候,人性这样脆弱的东西,多少还是依附在他们的身上。 既然还有家能回,那么去当兵到底还有些盼头,州里的山匪要剿,不然就要祸害他们的妻女,外头的流寇也要杀,不然闯进宛州来,就要糟蹋他们的日子,让他们也跟北方一样,沦落到人竞相食,枕尸千里的地狱里去。 吃得饱,穿得暖,做的是义事,行的是正路,于是能在宛州当兵,便忽然成了一件荣耀的事情,便是那些见惯了白眼的油滑老兵,再出行时,也会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人到底是做人,还是做畜生,大多数时候,其实并不是太复杂的原因。 出于安全的考虑,也考虑到崔家在苇城的多年耕耘,季青雀并没有移出宛州,宛州州府早已名存实亡,横竖有圣旨在前,不管信还是不信,名分都已经光明正大地摆了出来,宛州是卢阳王的封地,那么卢阳王所在的地方,自然该是整个州的中心。 就仿佛一张细密有力的蜘蛛网,以苇城为中心,向四方八面延伸而去。 说到底,崔家在宛地耕耘甚厚,数十年积累非比寻常,四下百姓,但凡听说风吹草动,都要争先恐后向崔家在各城的商行报信 于是偶尔能看见一袭黑衣,于两州飘然出没。 当年曾经说过要给季青雀的那支护卫队伍,终于是训练出来了,只是并不是为了护卫季青雀,全由沉默寡言的龙雀领着,一群人越发神出鬼没,活似一堆死侍和刺客,半夜里走路撞见,能吓的小儿夜啼不止。 春风年年起,江南岁岁青, 日子平顺,忙碌,按部就班。偶尔望一望头上,还是和当年一样的太阳,竟然会一阵恍惚。 日子过得好了,老百姓便喜欢寄托些美好的故事,都说季青雀是天上青鸟转世,是祥瑞之人,出生时有满地霞光,照耀阁楼。如是故事,传的愈演愈烈,渐渐的,甚至连女人主政这样古怪的事情,似乎也不太值得一提,天上的青鸟分什么男女呢,要救世间苦厄,理应和寻常人不一样。 虽然张秀才很有些怀疑,这些不知道哪一天忽然人尽皆知的故事,是张年派人散布的。按照张年的做派,估计做梦都等着小姐哪天黄袍加身,实在很有嫌疑。 只是也没什么可追究的,自古以来,成大事者,要是没什么神怪传说,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要不是他家大小姐不大喜欢出门,按照张年那不要脸的手段,说不定真能在她出行的路上弄点什么五色霞光之类的东西,好好传扬一番。 更何况。季家的姓,是真的很好用。 北方几个王爷互相倾轧,那副礼崩乐坏的光景是为许多读书人所不齿的,很多人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出仕为官。 后来又听说季家的人已经在宛州立足,便齐齐往南方来投。 这些北方来的读书人,对季青雀这个女主颇有些微词,觉得有违伦常,可是又很推崇季青雀唯一的弟弟季淮,觉得季家公子,文采风流,仪容不凡,有先祖之风。 已经初具青年模样的少年性格稳重端方,一身淡青色衣袍,端坐在竹帘后面,在袅袅青烟里安然望过来时,那些颠沛流离逃过来的读书人,很少有不潸然泪下的。 等到读书人一多,到处都吵吵闹闹的,发出的声音太多,难免要生事端,最后还是云管事牵了头,以季淮的名义,在苇城重建白鹿书院,说是书院,其实也无非是给这些读书人找些事情做。 拿了季家给的俸禄,那些唠唠叨叨的读书人总算不再像之前那样口无遮拦,只是心里到底苦闷,深有怀才不遇之感,不少人学着前朝狂士醉酒山林,还有些人憋着这股忧愁,当真按照教书先生的样子,开学讲课起来。 诸子百家,皆是圣人之道。 众生百姓,皆是圣人门生。 就如同百年之前,大齐还未立国时一样。 书院重建,城池高筑,粮草日足。 年年岁岁春风再起。 而当谢晟的捷报传来那天,眠雨蹦蹦跳跳地穿过春雨连绵的庭院,穿过蓬勃如雪的杏花树下,清亮的声音穿过迷蒙的雨幕,高声喊到: “姑爷又打胜仗了——”
第78章 明月夜 谢晟举旗比季青雀早一年, 他举的是谢家旗,打的是胡兵,尤其是李严投靠的那一支,招兵买马, 搜罗残部, 整备齐全后, 立刻奔赴边疆。 北边二十几个州虽然尽数沦陷, 但是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做亡国之臣,各州翘首企盼王师, 谢晟北上,一路上都有百姓自带兵马,投军抗胡,各州内乱不休,几年打下来, 输输赢赢,谢晟手里控制的州县不见减少,反而比最开始还增多了许多。 张秀才偶尔也会给自家的姑爷算算卦,不过也只是想想, 他那十卦九不准, 每次算出来都是一片血气冲天,实在是晦气的, 他自己看了都瘆得慌。 他不是秀才, 也不姓张, 仔细算来还是个道门中人,当年山上道观聚众谋反, 需要复兴前朝, 被官兵诛杀, 还是个少年的他是唯一逃出来的那个,最后是从一具尸体上摸了身份公文,冒充名目,才侥幸活了下来。 他有几次都想把自己都来历和季青雀说明白,可是后来转念想一想,他家小姐没准早知道了,懒得费这个劲。不就是反贼吗,谁还不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家小姐就是这样,就连仁慈,也不是寻常人那样温暖可爱,而是冷冰冰的。 有时候叫人叹气,有时候,却又格外让人安心。 “……小侯爷那边说,他已经找到李严了,不出半个月,就能追上李严的残军。”张秀才念完信,见季青雀没有要亲自看的意思,便将信纸交给眠雨。 他家小姐和他家姑爷,往来信件都是由他在经手,字里行间全是公事,没有任何旖旎之气,哪怕百年之后,都能够一字不改地装订成书,印发到书院里,供万千后人瞻仰。实在不得了。 这边正在说着北方战场上的事情,门帘挑起,门口的下人通报道:“少爷来了。” 片刻后,身量修长,气质儒雅的青年走进房中,身后跟着一个皮肤白净的小男孩,亦步亦趋地跟在季淮身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季青雀,季淮和姐姐说过话,他便也往前走了一步,向季青雀问安,小声地叫一句大小姐。 季青雀点了头,他才又飞快地缩回季淮身后。 这是卢阳王的那个遗腹子,在季青雀身边长大,季青雀不大在意他,他却从小就有些怕季青雀,倒是对季淮很亲近,从小到大跟在季淮身边读书,年纪轻轻的,就很有些文弱儒雅之气。 至于季淮,年岁越长,文气越重,而且性格越发沉稳,哪怕放在一万人里,也显得出尘不俗。若不是因为姐姐如今还站在风口浪尖上,他如今恐怕已经归隐山林,著书立传,季家几个子女里,只有他继承了父亲的才能,对于修史一道钻研颇深,心里想的是接替父亲未完成的工作,编写前朝今朝三百年的一册史书,留与后世。 二姑娘季青罗闲不住,带着护卫,三天两头往外跑,只是到底担心安全,也不敢走的太远,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在短短几年里,就将苇城四周的山水走了个遍,原本不爱动笔的人写了不少游记,言辞简练清丽,被无数人争相传阅。 三姑娘季青珠舍不得母亲,于是也和兄弟一起,在白鹿书院上设了学堂,教一些女孩子们读书,先是苇城的权贵为了攀附季家而将女儿送来,可是季青珠脾气温和,又十分真诚,名声口口相传,于是便是周边之地,也有许多人家跋涉百里,将家里的女儿送来。 无论贫富,季青珠都一视同仁。 倒也不是教的太复杂的东西,不过是识些字,学些史,可是从她的学院里出来的女子,行事作风到底是与从前不同,大抵是宛地本来就民风剽悍,女子当家行商的事情并不十分少见,如今主战的又是一位女主,这些女子虽然不至于能够担当官职,可是做一些文书上的小吏是很得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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