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祁盏却跪下了。 “孩子——你——” “父王。”祁盏满目颓败,她微微仰头,尽显失魂落魄。“儿臣方才一直都听着呢。” 祁祯樾伸手欲扶起她,“你先起来……朕没怪罪你的意思……” “不。”祁盏摇头,苦笑道:“父王呐,儿臣有些看清了。若是说在寿安宫还是儿臣在赌气,那儿臣这会儿算是想通了。” 祁祯樾不解,“若瓷,你想通什么了?” “当年,母后是不是也是这般面露娇俏,双目含情地望着你?”祁盏说出话来,竟哽咽了。祁祯樾伸手扶着她的双肩想把她扶起来。“若儿……” “母后也曾……梳着双平髻,穿着藕粉色裙子跟在你侧面,满眼欢喜地说着你好厉害……如今儿臣算是看清了,父王您这么多年不是喜欢母后,而是被自己给欺骗了,您根本不爱母后,您只是以为自己喜欢母后。” 祁祯樾看着女儿无眷堕窳,不禁心瘁。 祁盏含泪:“父王也别恼儿臣,儿臣也就这一次跟您这般说话了。今后不会了。您不是喜欢母后,是喜欢母后的样子,换个人,您还是会得罪天下,重蹈覆辙。愿鹿姑娘永远别像母后如此下场吧……”她起身,拨开祁祯樾的手。 深吸口气,目露倔强坚定:“儿臣从小就喜欢海棠花,今后也会一直喜欢,只是这里,儿臣再也不会来了。求父王别再说这片林子是为母后种下的,父王是为自己心里的姑娘种下的,她可以是母后,可以是鹿姑娘,可以是今后父王遇到的任何人。 只是儿臣就一个母后,恳请父王,别再把自己做的事,栽到母后头上了。她生而为人坦坦荡荡,羽化登仙也不该被冠上莫须有。” 用尽力气说完这番,祁盏不敢去看祁祯樾,她快步走出了海棠林。 一步一痛,她步子跌撞。 “当心——” 一个趔趄,祁盏险些栽倒。风离胥刚好在她身后现身,一把扶住了她。“你没事吧?” “多谢。”祁盏有气无力道。 风离胥道:“我方才一直跟着你呢。” “海棠林……你也进去了?”祁盏愣问。 风离胥点头,“我看没人拦着,便进去了。” 本以为祁盏会恼怒,谁知她竟露出一丝嘲笑,“原来呐,所谓规矩也拦不住有心人要破了规矩。” “你什么意思?”风离胥问。 “将军,那个地方除了父王,谁也不能进去。今后别再进去了,被人看到了,你该被责罚了。”祁盏说罢,自顾自往宫外走。 她心中再无任何伤痛,都看清了。 听祁盏在一旁结欷,风离胥倒是烦酲。“你有什么话,可跟我说说。” “想回府。”祁盏道。 风离胥点头,“好。”他转头一瞬,看到了远处凉亭中立着的璟谰。 冷冷看了过去,璟谰好像丝毫不怕他。 风离胥一把搂住祁盏,出了御花园。 回府之后,祁盏把自己锁在了落霄洲,谁也不见。风离胥就坐在落霄洲的院子里,等着她开门。落霄洲下人给之端来了茶水点心,还有人给他弹琴解闷。 “将军。”坐了不到一盏茶功夫,钱挽禾到了。她坐下,与风离胥面对面道:“听闻宫中来了一个与皇后娘娘样貌一模一样的娘子?” “嗯。”风离胥捏茶一笑,抬手屏退了一旁抚琴之人。“是很像。但细看,她的灵魅之气连半分都没有,全是呆傻。”说着他不禁望了一眼祁盏的房门。 钱挽禾道:“那殿下是……” “她自己不痛快。”风离胥喝茶。钱挽禾点头,拿着团扇煽风。 伸手捏着钱挽禾的脸,风离胥道:“你这张小脸儿,到底是落下疤了。唉,当初我问过曜灵,她受伤时候抹的膏药……就是一抹便不落疤痕的膏药是哪里弄的,她竟叫我去找怀王要。”他宁愿让钱挽禾委屈,也不想去求祁苍。 钱挽禾面上不在意,“容貌什么的,我也没在乎过。反正如今你把我收了不是么。” “挽禾,你若是不想留在这里,我能让曜灵把卖身契还给你,还你一片天大地大。”风离胥握住她的手道。 钱挽禾叹气:“我想想吧。等我觉得腻了,便让你去给我要卖身契,到时候将军可别舍不得我。” “哈哈哈,自然是不会。”风离胥大笑。 “----你们在此作甚呢?”风舶黑着脸进来。“胥儿,你带着你的小妾在公主殿下的屋子里说笑,你还真做得出呐。”风舶温怒。 钱挽禾连忙跪下:“公爹莫要怪罪将军,是妾身自己找来的,将军在此苦闷等着殿下,妾身便想着给将军解解闷,别让将军如此苦恼。却忘了殿下还在屋内,妾身这就去祠堂罚跪。”她说着就要起身去祠堂。 “站住。”风舶冷声唤住她。“你口口声声说知道错了,那你从头来找胥儿的时候就不知道错么?你明知殿下在屋内苦恼,还在此同胥儿谈天说地的说笑,你明明就是来讨好胥儿的,那公主殿下烦忧苦恼你就不放在心上了?” 钱挽禾又跪下:“公爹息怒——只是殿下从来不同妾身们交心推腹,妾身不敢上前擅自询问……” “故而你就只来讨好将军了?全然忘了这殿下还在屋内?”风舶问。 钱挽禾什么人没见过,此时只能先认错挨打:“是妾身错了,妾身全然忘了去安抚殿下。妾身目中无人,妄自聪明了。” 她叩头之后,风舶道:“自己挨三十下手板。” “妾身自愿挨五十下。”钱挽禾行礼。风离胥开口:“不必受打。爹,你看挽禾并不是存着坏心的,就免了她的皮肉之苦,罚跪算了。” 风舶根本没搭理他,直径走到祁盏房门口,“若儿,若儿是爹爹啊……”风离胥连忙给钱挽禾使眼色,让她先走。 他拍拍门,细细听到了脚步声。 “爹爹……”里面的祁盏声音低如蚊音。 “是爹爹,你开开门……”风舶道。 风离胥紧紧站在他身后,他不想让祁盏觉得自己是个只会嘴上功夫,心内毫无改变之人。 门缓缓开了,祁盏透着门缝道:“爹爹……” 风离胥看到她一双水眸红得跟李子一样,一看就是哭过。 风舶柔声安抚:“乖乖,你从外面回来就没吃一口饭,你小娘在沉香苑一直念叨呢,你开开门,让爹爹进来。至少进点汤水。” 门一下开了,祁盏背过身子,抽泣着进了房中。 风舶连忙让蝶月把他带来的鸡汤葱花面端上,又端上了些酸辣甜萝,酱腌扇贝等小菜。“你尝尝,这是爹爹亲自下厨做的。” 风离胥立在一旁,眼中晃过一丝怅然。他长这么大,还不知风舶会下厨。 祁盏点头,招呼风舶坐下。 “爹爹用了么?”她哑着嗓问。平日里跟百灵一样的甜嗓都哭哑了,风舶也是心疼。 抬手给之倒上茶。“爹爹早就吃完了。胥儿,你杵在哪儿作甚?不坐下就出去。” 祁盏倒是没搭理风离胥,风离胥坐了下来。 进了一些汤面小菜,祁盏苍白的小脸一下红润了不少。风舶抬手唤来蝶月把桌子收拾了。“若儿,到底怎么了?能跟爹说说么?” 祁盏带着哭腔,语气却十分倔强:“今后我就您这一个爹爹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风舶吓得去让人关门,顺便屏退了下人。风离胥静静望着祁盏,她泪眼好美,比琉璃珍珠还亮眼。 “父王这次,真的是把我的心伤透了。他是真不在乎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怎么想的啊。”祁盏抬眼,眼角泛红。“我也庆幸,幸亏母后走得早,不然这么多年要被气成什么样。” 风舶喟叹:“我偶尔也会想,若是皇后娘娘没被刺,那你和太子能受到好多庇护吧。” “但东水已逝,再难重流。每每夜深人静时,我便会偷着思念母后。爹爹,您恨母后,若儿从不怪罪您。 她的确飞扬跋扈,不择手段。可她……也是真疼爱我们。 我午夜梦回,总会想起那日,十岁的我,被母后抱在怀中,她冲我笑,倾国倾城。 她温柔地摸着我的额头,我当时着急,非要跑出去,她看出来了,也没责怪我。 她说,晚上我们再慢慢聊……我当年、当年真的不知,那是最后一次在母后的怀中了。 我着急跑出了她的怀抱,却永远失去了她。此生唯一一次不懂事,让我失去了我最最爱的母后。”祁盏落泪,心痛欲裂,无法喘息。 风舶连忙拿着帕子给她拭泪。邵韵宅是令人咬牙切齿,但她也是在后宫中最为鲜活的,她忠于本心,未从为天下低过头。 风离胥在一旁惊觉自己鼻酸,他连忙干咳。 “你若是不舒服就出去,把病气过给若儿了怎么办。”风舶皱眉对他道。 风离胥不理他,而是对祁盏道:“那你,在此之后,便成了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心头抽痛。祁盏与之对视,一脸不解。 “你出去吧,你都在说些什么啊。”风舶直接让人把他请了出去。 风舶握住祁盏的手道:“你且放心,爹爹不会再让你这般受委屈的。明日爹爹先带着群臣进宫,让皇上把那个姑娘送出去,之后就说和离之事。” “嗯……”祁盏点头。“爹爹永远都是爹爹,就算我之后回宫了,也会常常来和爹爹小娘相见的。” “好,爹爹还指望着若儿再寻个良夫,把鸾姐儿送过去给你教导呢。”风舶打趣道,“到时候,你可得手下留情,不能打鸾姐儿手板子啊。” 祁盏听到这话,破涕为笑。“爹爹真好,若瓷此生都只认您这一个爹爹。” 风离胥立在门口,里面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缓缓转过头,横眉怒目,却并未进去。
第89章 第八十六话 次日下朝之后,风舶便带群臣静坐于大殿之前,逼祁祯樾送走鹿姝也。 群臣被邵韵宅牵制的日子,每每想起便是一阵心有余悸,当年她只手遮天,魅惑君主的噩梦再次想起便是一阵脊背发寒。 就连胡言乱语社都到了,祁祜不在,祁苍便让其他几人都坐在一起。 “风大人呐,再让老夫想起乐成皇后,可真是七月寒。”一众老臣抓着风舶道:“当年皇上常辍朝,无论谁说皇后不好,便会被贬官废职,如今再来一个一模一样的……” 风舶安抚:“咱们坚定些。无论如何,当年皇上还是赐死过皇后的。” “嚯。”祁元插嘴:“风大人呐,当年父王是处死了母后,却当场反悔了啊。” 风舶道:“哎呦淳王殿下呐,如今不是咱们争论这个的时候,您到底还想不想让皇上把人送走了?” “那你们不能老拿本王母后说嘴。母后无论好坏人都走了,您也说了如今目的是要送走那个贱人,那别非议本王母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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