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然是这么说,可魏氏心里还是不痛快。 尤其是陈钦从东都回来,带了那位专看骨病的大夫。 那大夫给徐道庆仔细地诊治一番后退了出来,向徐三爷等人说道:“这位公子的伤在膝盖,当初他从高处掉下来,膝盖正撞在尖石头上,伤得实在不轻。膝盖这地方骨头本就薄,又是最要紧的关节处。一来不容易养,二来又太容易复发。现在看走路尚且不稳,随着年纪越大,只怕会越厉害。” 魏氏听了,只觉得一颗心掉进了冰窟窿,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儿子从今往后都是个瘸子?!” “恕在下学艺不精,令郎的伤实在太寸了,若是伤在别处我都有把握能把他治得像好人一样。”大夫也很无奈。 医者父母心,他当然想把病人治好,可他毕竟不是神仙。 魏氏此时几乎要站立不住,更是欲哭无泪。 她的儿子年纪轻轻,怎么能瘸了呢?! 他还没娶妻生子,他还没谋个一官半职,就这样瘸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一个瘸子根本不可能做官,就连娶亲也不可能再取到好的了。 徐三爷送大夫出去了,魏氏坐在地上嚎啕起来。 “我苦命的儿!这可怎么办呀?!你还不到二十岁,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魏氏哭,徐春素也跟着哭。 众人想劝,却不知说什么好,这事换在谁身上都够闹心的了。 “你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魏氏捶着地,头发都散了,“老天爷,你怎么不睁睁眼?让我替了他吧!让我的两条腿都断了吧!” 伤心够了,魏氏的心里便越来越怨恨。 她的儿子之所以变成了瘸子,是因为他想要跳墙出去。 他之所以要跳墙出去,是因为他被禁了足。 他之所以被禁足,就是因为他得罪了徐春君。 可如今,徐春君好好的,连根汗毛都没少。她的儿子却落了个终身残疾,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 魏氏哭得几乎要昏过去,可她咬紧了牙关。 她知道,就算自己再怎么痛骂徐春君也于事无补。甚至到如今,徐家人都还是向着徐春君。 她再怎么闹,也不可能给儿子争来什么。 反倒连仅有的那点儿同情也被折腾光了。 魏氏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以再轻举妄动了。 她要学会卧薪尝胆,要等到合适的时机。 毁了她儿子的人,她绝不放过。
第106章 正或邪 春三月,陈家私塾里一片琅琅书声。 陈钦身着竹青深衣,坐在案边。窗外花枝缭乱,晴光满院。 摊开的书页上是晦涩难解的国语,已经讲了两章半。 有几个小学生不时偷瞟窗外的春景,这么好的天气,该出去踏青赏花,或是骑马游街市,都好过拘在学堂里死读书。 他们这么想着,却打死不敢说出口。 在别人看来,能进这里是天大的好事。 不是有钱就能来的,既然来了,自然不能虚度光阴,否则不但丢家里的脸,也损了先生的名声。 可春光实在太招人了,光是从窗外吹进来的和风,就让他们把持不住。 心上长了草,春风吹又生。 渐渐的,读书声低了下来,陈钦却还望着窗外发呆。 一双燕子飞来,在梁间呢喃。 窝里的小燕子刚刚孵出来,喳喳的叫着向父母索食。 大燕子便急切地安抚着,又把衔来的虫子喂给乳燕。 陈钦的心软得发疼,想起了爱妻和未出生的孩子。 “夫子,这句怎么解?”有学生过来请教。 陈钦回过神,见这学生青涩的脸颊上生着细细的绒毛,便问他:“你今年可陪父母游春?” 那学生被纹得一愣,好半天才说:“弟子不曾……” 陈钦于是道:“今日学堂放假,回去陪家人踏青赏花去吧!” 整个学堂顿时轰地一声,有人大喊“先生英明”,还有问今日留什么功课的。 陈钦含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用心领略这大好春光,并不比读圣贤书学到的少。” 学生们更加高兴,纷纷同先生告别冲出门去,好似鸟儿出笼。 陈钦也起身,叫随从收拾了东西,自己先回住处。 进了院子就见徐琅倚着窗子在绣花。 陈钦知道,那是莲花金蟾的花样,绣在大红软缎上,给他们的孩子做肚兜。 徐琅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回来了,放下手里的针线就要站起来。 陈钦急忙赶上去,对她说:“你且坐着,我又不是什么贵客。” 又说:“早起见你睡着,就没问你,夜里睡得可好?早饭吃了没有?” 陈钦要到学堂给学生们上早课,故而起得早。 徐琅自有孕之后格外贪睡,陈钦不忍心打扰她,每次起来都轻手轻脚的。 “这些日子都挺安稳的,饭也吃得多了,只是你不要那么辛苦。我昨天不过就提了一句,你做什么天不亮就到人家糕饼店去买甜糕?过三过五再买就好。”徐琅浅笑,“还有,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不是说兰夫子告假了吗?” “春日不是读书天,这样的好天气,拘在房中读书,实在是暴殄天物了。”陈钦望着徐琅的眼里闪着光,“我就给弟子们和自己都放了假,咱们也出去踏青吧!” “你怎么跟孩子似的?”徐琅甜蜜又无奈。 自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陈钦几乎高兴得睡不着。 一会儿怕自己冷着,一会儿怕自己饿着。 无论自己提到了什么,他都必定尽快给弄来。 吓得徐琅都不敢轻易说话了。 “我问过大夫了,你如今已经满了三个月,适度赏景对你和孩子都有益。”陈钦携住徐琅的手道,“放心,我们只去平缓处,你若不喜欢,咱们就在这院子里赏赏花、晒晒太阳。” “原来你这么喜欢孩子,”徐琅有些心疼他,“你若早些成家,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陈钦为了等她十年不娶,如果徐琅没有回京,他还会继续等下去。 “我是喜欢你,才会喜欢你和我的孩子。”陈钦轻轻地把徐琅进怀里,“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与你白头偕老,生儿育女。” 秦姨娘房中,徐春君的面色有些凝重。 屋里只有她和秦姨娘两个人,桌上放着一只纸包,秦姨娘看了一眼,慢慢垂下头去。 “姨娘,你可是要拿这个嫁祸给太太么?”徐春君知道这纸里包着的是打胎药。 “五姑娘说的都对,在你面前我不敢狡辩。”秦姨娘承认得很干脆。 “三姑姑让太太照顾你,为的就是能让你肚里的孩子平安出世,你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是为什么?”徐春君继续追问。 “我想除掉太太,”秦姨娘闭了闭眼,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可事情已然败露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姨娘,我虽然认识你时间不长,可我知道你绝不是笨人。”徐春君并不疾言厉色,反倒更加耐心地询问,“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并不高明,而且也太容易引人怀疑,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秦姨娘很快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有些迟疑:“我说了只怕姑娘未必肯信。” “你只管说,我自己会判断。”徐春君道。 “我生在小康之家,自幼读书习字,也知道礼义廉耻。遗憾家道中落,只能卖身葬母。若不是三姑奶奶买下,我就被春花楼买去做妓女了。”秦姨娘道,“当初三姑奶奶问我愿不愿意与人做妾?我当即就答应了。比起沦落风尘,这已经算是上上之选。 我把三姑奶奶当成我的恩人,因为她待我真的很好。后来我知道了咱们家的事,知道你是三姑奶奶的恩人。 我知道你和三姑奶奶和一般女子不同,都想要家族兴旺,也愿意为之牺牲,我心中真是十分敬佩。 可是前些日子,我无意间听见三太太和四小姐他们说话,言语间蓄谋对你和三姑奶奶不利。 看他们的意思近期不会动手,但不知将来在什么时候就会从背后捅上一刀。 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何况他们时时在这家里,想要动手太容易了。老虎上尚且有打盹儿的时候,何况人呢?” “所以你就想先下手为强?”徐春君问。 “我是这么打算的,他们就好比是徐家的毒疮,必须狠心剜去。”秦姨娘道,“我知道你和三姑奶奶都不好对他们下死手,你们坦坦荡荡,不会栽赃。可万一你们受了暗算,就算回头把他们惩治了,不是也伤及自身了吗?” “秦姨娘,这世上行阴谋诡计的人数不胜数,但自伤自损的办法永远都不是上策。你怀的是我们徐家的骨血,也是你的骨血。当娘的最该保护的就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以为了几个坏人就要害他呢?” “可我还能怎么办?”秦姨娘抚着自己的小腹,她又何尝忍心? “徐家绵延百代,靠的绝非阴谋诡计。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心就蒙了尘,再也难以涤净了。这件事只有咱们两个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徐春君把那包药拿起来,慢慢走了出去。
第107章 我只要她 宗天保的心有些乱,连好友邀他出去逛也没心思。 书也读不下去,看谁都烦。 宗家二小姐宗玉维也出嫁了,就在京城结亲,故而没有徐家那般难割舍。 但终究是少了个人,宗夫人难免觉得冷清。 这天宗焕章也在家,说起前些日子京城中有两家子弟因争买一匹大宛马而起了争斗,打死了一个家奴,弄得满城风雨。 圣上知道了,就在早朝的时候申饬了这两人的父兄。 “我想着天保如今在殿前司职,应当格外小心。他从小就性子跳脱,又总是爱拉帮结伙四处游荡,得嘱咐他几句,千万莫生事端。”宗侯爷道。 “老爷说的是,我也听说那事了,闹得满城风雨,确实不好看。”宗夫人是个贤惠的,知道惯子如杀子的道理,所以尽管只有宗天保一个儿子,却从来也不肯娇惯他。 当然了,她也不愿太过严厉,将孩子管得跟避猫鼠似的也没意思。 宗夫人正要叫人去请少爷过来,却见宗天保自己走了来,不禁笑了:“你的耳报神倒快,正要叫人去请你呢。” 宗侯爷在儿子面前总要拿出当老子的威严来,早已板起了脸,轻斥道:“都是在御前当差的人了,怎么不见你变得稳重干练些?怏怏不乐的,又是谁不如意你的意了?” 宗天保只是垂着头请安,多余的话不肯说。 宗夫人见他如此,少不得要替他遮掩:“老爷也别训他了,自从他二姐出阁后他就是这个样子。你也知道这孩子心实,当初她大姐姐嫁人,他就哭了半个月。如今虽然大了,想必心里头也怪难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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