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隐匿三年,平庸像是刻进他骨子里。 若不是还有利用价值,瑄王甚至看都不屑看他一眼。 行宫地处钟灵山,夜里比京城冷上不少。 楚黛细细叮嘱楚驰:“被褥若是薄,就来同霜月说,别着了凉。” “姐姐忘了?阿驰不怕冷的。”楚驰存着心事,有些着急,面上却不显,“明日还要早起,姐姐请安歇,阿驰不打扰姐姐。” 他含笑告辞,出门扇,面上笑意却落下来。 在北疆调皮捣蛋的事做的多,他武艺不是最好的,藏匿、逃跑的本事却极好。 不知不觉间,他摸入林金的屋子,不客气地抬脚踢了踢他:“爹跟着瑄王,有什么阴谋?” 林金没睡着,坐起身盯着他,漆黑的眉紧拧着:“不是你该管的事,趁早回北疆去,否则丢了性命,可别怪你老子。” “我是阿娘养大的,你算什么老子?”楚驰扯出一丝不屑的笑,自顾自倚着床柱,“走是不可能走的,我要留在姐姐身边。” 倏而,他话音冷下来:“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不准伤害到姐姐,也不许你连累阿娘。否则,管他什么天王老子,还是狗屁王爷,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他。” 林金听着,脑门青筋直蹦:“你姐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再不负责任,也在北疆陪了他们母子几年,这父子情分倒还不如他见了几日的姐姐。 “你这种冷血自私的伪君子,不会懂的。”楚驰睥他一眼,转身便走。 似乎对他的任何阴谋都不感兴趣,只为了放一句狠话,让林金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山风呼呼拍打窗扇,窗外似有花落的轻响。 宋云琅捧着一盅热牛乳,不知想到什么,唇角不自觉弯起,冲魏长福吩咐:“给楚姑娘送一盅牛乳去。” “是。”魏长福含笑应。 陛下是想让楚姑娘知道,他在惦着她吧? 待魏长福出去,宋云琅放下乳盅,拿起案头奏折。 今日车马劳顿,她应当累得不轻,他且不去扰她。 魏长福身份太打眼,他没亲自去,而是吩咐王喜去的。 捧到乳盅时,牛乳仍是温热的。 楚黛闻到淡淡的乳腥味,鼻尖微微动了动,一口没喝,把乳盅推远了些。 “陛下怎么突然想起送这个?”楚黛不解地问。 “陛下素日睡眠不太好,在北仓府时便有睡前饮牛乳的习惯,听说还是刘太医想的法子。”王喜面带喜色应着,望一眼那没动过的乳盅,又望向楚黛,“陛下惦记着楚姑娘呢。” 闻言,楚黛忍不住想,莫非今日车马劳顿,宋云琅怕她睡不好? 想来,他是自己饮牛乳时,想到她的。 思及此,楚黛抬手捧起乳盅。 乳盅暖暖的温度,渗入她掌心,不浓烈,却暖得她心尖也随之升温。 浅浅饮了一口,楚黛微微拧眉,将乳盅放回去:“有劳王公公替我向陛下谢恩。” “楚姑娘言重。”王喜冲楚黛施礼,“陛下正批折子,姑娘早些安寝。” 待他走后,楚黛又去盥室漱了口,方将口中微微不适的味道冲散。 这样的惦记,她还真有些受不住,只盼宋云琅明日饮牛乳时别再惦记她才好。 一回去,魏长福便把王喜叫去御前。 宋云琅放下奏折,抬眸望他:“送去了?她可欢喜?” “这……”王喜有些为难。 嗬,难不成他没去扰她,漪漪还不高兴了? 他眉峰微微挑起,眸光显得越发锐利。 王喜不敢隐瞒:“楚姑娘命奴才代为谢恩。只是……只是拿牛乳,楚姑娘饮一口便放下了,似不太喜欢那味道。” 吃食上,从未听说她挑剔什么,原来也有她不喜欢的么? 宋云琅想象着她为难的神情,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倒是很想亲眼看看。 片刻后,孔肇进来,携一身清寒。 “陛下,林金已入行宫,瑄王的私兵悄然围了皇觉寺。”孔肇躬身禀报。 “唔,做好布防,静观其变。”宋云琅神色冷肃道。 随即,又召孟剑书进来,暗暗吩咐:“这两日,你悄悄护着漪漪。若她伤到分毫,朕唯你是问。” 若论功夫,孔肇的身手更好些。 可宋云琅相信,孟剑书会更不遗余力保护漪漪,因为他了解孟剑书的心思。 “是!”孟剑书领命。 天色微微亮,楚黛便被院中鸟雀声唤醒。 用罢早膳,她与孟羽宁一道,往春狩典仪处去。 宋云琅身着绣赤金龙纹玄衣,独立高台之上。 手持良弓,一箭破空,带着万钧的气势,簌地射中高高天穹中放飞的鹰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家眷个个伏地叩拜,声音震耳。 落在楚黛耳中,她只觉心口像有鼓点在敲,密集地让人喘不过气。 她不太理解,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万物生,春狩开。”宋云琅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庄肃冷冽,如在云巅。 百官起身,望着羽銮卫列队往隔绝围场的木栅而去。 “慢着!”一人身着锦服,行至高台下,仰望宋云琅,“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是瑄王。 楚黛望着瑄王背影,心中纷乱的鼓点,竟奇异般镇定下来。 那些让她不安的未知,变成眼前的现实,反倒没那么可怕了。 高台上,宋云琅迎风而立,俊朗的面容镇定从容。 “瑄王叔有何事要奏?与春狩有关?”宋云琅一步一步从高台上往下走。 目光越过他,往楚黛身上落了一瞬。 隔着人群,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又不着痕迹移开。 所有朝臣心如明镜,宋云琅却明知故问。 瑄王心口蓦地发堵,再开口时,语气便有些沉闷:“与楚将军有关!” “京中流言四起,朝中人心惶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臣不敢藏私,楚将军确实还活着,且向臣诉说冤情,言辞恳切。”瑄王环顾四周,掷地有声。 宋云琅顿住脚步,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睥着窃窃私语的朝臣。 不过是闲得无聊,陪瑄王玩玩,倒是有人入了戏。 “所以呢?”他语气淡然,像是并未把瑄王的咄咄逼人放在心上。 “请陛下给文武百官,给楚将军守护过的百姓们一个交代!”瑄王立在高台下,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宋云琅弯弯唇,春风拂动他袍角,身姿潇洒不羁。 “朕倒是没听说什么流言,看起来瑄王叔很清楚,不如说与朕听听?”宋云琅睇着他,意有所指。 瑄王也听出他话里的怪异,可今日势在必行,他绝不会任由宋云琅蒙混过去。 “京中传言,三年前楚将军大败,并非不敌北狄,而是被陛下暗害。陛下为扬名,不惜残害同袍,随后又入京逼先帝降罪己诏让位。” 瑄王朗声说着,唇角几乎抑制不住上扬:“楚将军已同本王陈情,三年前确实被人暗算。而且陛下还派玄冥卫在北疆足足找了三年,楚将军避无可避,不得已才来求臣伸冤。” 朝臣们听着,个个面色大变。 一半人信,一半人认为他是信口雌黄。 “找楚将军有什么稀奇?楚将军乃忠烈之臣,难道要陛下任由他尸骨无存?”袁阁老抖着胡须,愤愤不平。 “是啊,口口声声说楚将军还活着,可谁见过呢?还不是凭瑄王爷一张嘴!”有人出言附和,“瑄王这么清楚流言,该不会是瑄王爷叫人传的?” 昌远伯与人对视一眼,率先道:“你们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要给瑄王爷定罪,是心虚,还是愚忠?” “瑄王爷,不妨叫楚将军亲自出来说。还有先帝,猎苑离皇觉寺近,此刻去请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先帝待臣不薄,若此事属实,臣绝不对心狠手辣的皇帝卑躬屈膝!” 宋云琅望着朝臣们,眼神似乎未落在任何一人身上,却让每个人都感到强势的威压。 “瑄王叔思虑周全,想必已将人请来,朕也想听听楚将军和皇兄如何说。”宋云琅的语气,似有种束手无策的无奈。 这语气,与他周身气场实在违和。 可瑄王自以为胜券在握,下意识放松警惕,得意的扬手:“请先帝和楚将军。” 宋云玓一身僧袍,颈间悬着莲子米大的一长串佛珠,很好辨认。 倒是他身边的虬髯大汉,身着侍卫服,犹显得落魄颓靡。 这是,楚铎? 朝中大半旧臣都识得楚铎,登时交头接耳,纷纷摇头,楚将军的英姿岂是眼前人可比? 楚黛没看林金,而是侧眸去看阿娘。 孟沅立在她身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从侧边走来的人,她嗓音打着颤,又有些茫然:“漪漪,那真的是你爹爹吗?” 瑄王口口声声说那是楚铎,应当不会作假。 可为何这落魄的中年男子,给她的感觉那样陌生?眼前是她少时喜欢过的人,是她曾经的枕边人? 只想想,孟沅便觉荒谬。 虽三年多未见,她还不至于忘记楚铎长什么样子。 蓦地,楚黛想到宋云琅在茶楼上对她说的话,她拉住孟沅的手,轻轻摇头:“阿娘,他是假的。” 孟沅怔了怔,更能接受楚黛的说法,可她又疑惑:“您怎么知道?上回不是还为阿娘担心么?” 上回在帝师府,女儿那样的态度,分明是认为真的楚铎回来了。怎么过了几日,又笃定地告诉她,是假的? 楚黛张张嘴,不知该如何说。 幸好,上头宋云琅发了话:“本不想打扰皇兄清修,可既然瑄王叔特意请皇兄下山,朕想问皇兄一句。” “三年前,皇兄降罪己诏让位于朕,是朕逼迫的吗?”宋云琅眼睛微微眯起,眼神冷漠又锐利。 “阿弥陀佛。”宋云玓双手合十,眸光微闪应,“如今,楚将军活着回来,不知皇弟愿不愿将皇位还给贫僧?” 他已试探过,身侧之人,确实是楚铎。 楚铎战功无数,偏偏那一年诡异大败。 宋云玓听了瑄王的话,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场阴谋。 更何况,瑄王还交给他一样确凿的证据,证明宋云琅在北仓府时,暗地养了大批私兵。 他一个表面上的富贵闲王,养那么多私兵,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三年前,他悔恨自己德行有亏,沅姐姐不肯接受他,一时心灰意冷。 当时,皇姐眼中的失望,母后眼中的心痛,宋云琅眼中的漠然嘲讽,他记忆犹新。 这一切,都是宋云琅算计好的吧?或许,还有他那个贤良母后的功劳。 宋云玓越想越觉得,他把顾太后当亲生母亲一般敬重,简直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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