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风收回了迈出去的脚,低头恭敬地回道:“是。” “你吃糖吗?”对面人问。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若风:“嗯?” 对方直接一扔,若风连忙伸手去接。 只觉得手一沉,接着他便听见对方说道:“喜月糖。” “?”若风懵怔在原地。 随即若风反应过来,糖?现在还有心思想什么“喜月糖”? 面前这人是他的主上吧? 自己愁得头都快冒烟了,这人倒好,还有心情买糖吃……刚刚被众叛亲离的,是他才对吧? 若风脸色僵硬,强忍嘴角的抽搐,几乎是从牙齿中挤出这个字:“吃。” …… 若风恭敬地关上房门,退身而出。 他站在廊道上,看着手里的一大包糖,冷静了一会儿,才朝楼下走去。 面对突然从楼上走下来,站在自己面前,却是要办理入住的黑衣男子,掌柜讶异了一瞬。 但她很快神色恢复如常。 好歹是一间客栈的掌柜,经历多少江湖事,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少问话,多做事”,六字保命箴言。 掌柜挂上招牌笑容,弯着眼睛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若风早已敛起表情。 他冷冷瞥了掌柜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掌柜控制不住浑身一抖,惊出一身冷汗。 “住店。” 掌柜心脏落地,无言数瞬。 住店就住店,做什么搞得跟要杀人灭口似的! 掌柜拍了拍心口,重又挂上招牌的笑容:“好嘞!客官,里边儿请!” …… 翌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留下一片柔和的暖光。 辛蛟州支起身子,微眯眼睛,抬手挡在眼前,沉寂了一秒后,掀被起床。 她来到窗边站定。 窗户“哗”地一声打开,热烈的阳光铺满房间,洒满全身。 窗前的人身上多了一份懒洋洋,发丝镶了一层金边,暖洋洋地披在身上。 没有风的空间里,时光仿佛定格,静谧美好,只有细闪的尘埃,在阳光下轻轻地浮动。 辛蛟州调息几下,呼出一口浊气,身心轻松,转身来到案前。 脚刚落地站定,匿在阴影里的若风走进,递来衣架上的衣衫,她随手接过穿上。 辛蛟州坐在桌边,一盏清茶袅袅,幽香驱散身体里的浊气,身心舒畅。 她刚放下杯盏,“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响起。 这时候会是谁来? 辛蛟州看向若风,只见对方也是摇摇头。 辛蛟州随意一抬手,房门“啪”的一下打开。若风重新隐匿于阴影里。 打开门,是一张不陌生的笑脸:“客官,早膳到了。”是昨天那个领路的小伙计。 等小伙计摆放好膳盘碗筷,关上门出去,辛蛟州看了若风一眼。 若风心领神会:“属下用过了。” 辛蛟州拿起勺子,开始用早膳。 晨光温柔地罩在身上,舒服得骨头都酥软了。 “嗒”一声脆响,若风向声源处看去,只见对面的人已放下碗筷。 对方用丝巾擦了擦嘴唇,优雅地叠放在一边,然后转身面向自己。 对方神色淡淡,自然地问道:“那个糖你可吃了?” 这次,若风维持住了冷静的眉峰:“吃了。” 对方又问:“怎么样?” 若风皱眉,苦思半晌,试探着回道:“很……甜?” 对方听完他的话,如一贯的风格,回了一个字:“嗯。” 若风忐忑。 ——主上的意思,自己这是答对了,还是答错了? 若风惊醒。 ——不对,这种时候,主上这么关心那个什么喜月糖做什么?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偏偏对方的样子和平时一样正经。 若风在心里扶额。 一刻之后,用膳完毕。 待到辛蛟州整理好衣容,端坐在凳子上,若风这才走到辛蛟州眼前听候吩咐。 “去毒灵宗。”面前的人说。 毒灵宗,武林中人极为避讳的地方,因为它是万毒所出之地。但时间久了,人们只知道避着它,却忘了,它亦是万种解药所生之地,是生机之地。 去那里确实最有可能找到他们想要的答案,高明! 嗯,还是他那个英明的主上。 “是。”若风回。 主从二人话都不多,定了目标便直接动身出发,在这个宁静祥和的上午,一齐离开了观音镇…… 此时,在所有人都不知的地方,一场阴谋正在悄然酝酿。 “啪——!” 一个女子一扇朱门内飞了出来。 门后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莺歌燕舞,活色生香;而门外,却是清清冷冷的黑夜,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只有月亮与之相伴。 “滚!没钱还敢来春芳楼!” 说话的女人面带刀疤,一脸凶煞,是春芳楼里的打手,人称胡姐。 “当春芳楼的公子们是好欺负的吗!” 一个面施粉黛身姿妖娆的小倌站在两人之间,抬着小巧的尖下巴捏着手绢对女人娇嗔道:“胡姐,让她瞧瞧咱们春芳楼的厉害!”他是春芳楼里的红牌,杏儿。 杏儿挺胸扬言道:“咱们是倌儿,可不是白面团,没有任由什么人都能捏扁搓圆的道理!哼!” 这席话不仅仅是对被踢出门的那人说的,也是在暗暗警告那些心里藏着同样的龌龊只是尚且还没有放肆到明面上来的人。 说完,他提裙走回了门里。 若真如那小倌所说,这女子竟是想要在春芳楼里白嫖! 之后胡姐按照惯例,抓住地上的女子的一只脚,没有理会女子的任何求饶,一路拖着她来到了附近的小巷子里,对她进行了一顿简单粗暴的毒打,末了还啐了一口口水,离开了。 幽暗的巷子里,角落生物在悄然地生长,侵食…… “哈哈哈哈……”巷子里响起了一阵笑声,气氛诡异。 巷子里,被打的人躺在地上,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大笑,笑中透露出一丝癫狂。 伯嘉淄笑着笑着,眼角竟有了一些湿意。 她仰面躺着,一动也不动,任由眼角的湿润横流,落到地上,沾满尘土和血污。 抬头仰望巷子间狭窄的夜空,半晌,她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两声,“哈哈……夜空朗朗……夜空朗朗……”竟连星星也绕过了这片逼仄的阴暗,绕过了她。 一个月前。 伯嘉淄还是皇都医药大家伯家的二小姐,她家里是皇都赫赫有名的药商,太医姊姊在宫中受到当时的宠君——德君的器重。 彼时还是盛宠的德君,不久后便传出有孕。 作为宠君的侍孕太医,她的姊姊在太医院里一时风头无俩,她们家也因此风光无限,有不少达官贵人都来笼络攀附。 然而,前不久宫里突然传来消息,德君和侍卫有染。证据凿凿,女皇大怒。德君受到惊吓,当场落胎昏迷。 作为德君的侍孕太医,却没有保住德君肚子里的皇女,她的姊姊当场向女皇认罪请死。 不管事情如何蹊跷,事实又是如何,都不是一介太医能够辩驳左右的,姊姊能做的只有先皇上一步,主动认罪担责,以命抵消皇上心中的怒气,才能使自己的家人在这场风波中得到最大的保全。 原本还在春风得意,突然听到姊姊的死讯,母亲一时承受不住病倒了。父亲侍疾在侧,整日以泪洗面。 整个伯府突受打击,上上下下皆是一片悲郁压抑的气氛,人人自危。 随之而来的是药材生意的败落,之前上来巴结的众人争相作鸟兽散。竞争对手趁虚而入,不少人都对伯家落井下石,或是出于私人恩怨,或是为了讨好权贵。 原本家里的药材生意一直是由母亲打理,她只管享乐。家人也因为宠爱她,又仗着家大业大又有皇家的庇护,放任着她再玩乐几年。 她们都不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对于生意上的事,伯嘉淄完全是抓瞎。 结果已经可以料想到了,家里的生意在她的手里败光了。 不过短短几日,整个伯家便风雨飘摇,坐吃山空。 不消多时,曾经盛极一时声名显赫的伯家就会彻底消失在皇城里。 伯嘉淄也努力过,也曾去求过那些“朋友”。只是,就跟一起商量好了似的,人人皆道,她们只知,当今后宫之中,花家大公子颜贵君正得盛宠,至于其他的事,她们一概不知,也概不过问。 也对,若是她自己,也会选择明哲保身。 这件事说到底是因为女皇的怒火。德君的事让女皇凰颜大怒,现在人人都在庆幸有颜贵君在,让女皇宠爱欢喜,转移了思绪。谁还敢在这个当口上触女皇的逆鳞,跟女皇对着干? 况且,她们伯家不仅有一个大小姐与德君和德君肚子里的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有连系,可以说是牵连匪浅,她们家的生意也与现在正得盛宠的颜贵君的本家花家有利益冲突。 这两位之中的任何一位都不是寻常人能够得罪得起的,更何况还有那些蛰伏在暗处一直伺机讨好这两位的人。 那些在此之前与她们家交好的,现在生怕被人知晓了这段往事,生怕哪天就会因此而引火上身。 人人自危都来不及,又怎会再与她们家扯上关系?更别提是要帮她们了。现在,就算不是一个聪明人,也知道,如何做才是好的。 她愧疚,她的母亲、父亲却从未说过半点怪她的话,这让她更加难受。 想到了以前和那些狐朋狗友流连花街时,听闻的春芳楼的一些“趣闻”,她心有设计,从而有了刚刚那一出。 不为别的,只为得到一次惩罚。辱骂也好,掴打挝揉也好,只要她受到了惩罚,对她做何都无妨。 即便那不是她的本意,但终归带着这个家一步步走向衰亡的,是她。 虽然她也清楚,自己只是在进行一场无用的宣泄。 突然,一双靴子出现在伯嘉淄的眼前,站定。落下了一片影子遮住了伯嘉淄头顶的光线,冷不丁地让她的眼前一暗,打断了她纷飞的思绪。 “你想要逆转眼前的困境吗?”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性感而又蛊惑,“嘶嘶”的余音回响在巷子里,像一条滑腻的毒蛇,危险致命。 那人说:“我可以帮你。” “你是谁?”伯嘉淄问。 她抬头向上望去,却因为背着光,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对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夜色里,却比站在黑暗里更像是在蛰伏着等待猎物,“你只需要知道,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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