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日……入夜后和后面的日子会更加难熬,反复淬其心,炼其骨,直到崔娘子受不住为止,吃食方面还不是最苛刻的,最难为情的是需要缓解三急。崔娘子虽然吃的不多,省思室也有意饿着她,但还会有这方面的需求,里头是不会提供恭桶的,所以自理方面都需要崔娘子自己……” 贺兰霆拨弄扳指的手停下。 张幽仿佛耗费了不少力气,艰难地说完,“……需要她自己处理,听说,到了第五日,崔娘子已经快要形若槁骸。她曾经向下人请求,提出的不是为了让人帮她求情和送些吃的喝的,而是让对方帮忙去看一眼府里的相思树,看看树上的荚果有没有在。若是有,帮她折一枝回来。” 他跟贺兰霆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瞥向那只釉白瓷瓶。 贺兰霆沉闷的声音示意,“接着说。” 张幽:“崔娘子表示,只要树活一日,相思还在,她就还在。最后那下人也还是没能去帮她折一枝回来,当天那棵相思树就被砍了。” 贺兰霆:“红豆荚果是毒物,崔家是担心她借此吞食自尽。” 贺兰霆的话显得理智又薄情。 张幽点头,认同了贺兰霆的话,却也不妨碍她胆大地说了一句,“兴许如此,但崔娘子对殿下的情意有目共睹,不是吗。” 贺兰霆掀眼冷漠地盯着他,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冷静尊威,清醒得叫人害怕,“所以呢,张幽,你三翻四次帮崔樱说话,在孤跟前提点她对孤的情意,你想做什么,还是想让孤做什么?” “臣不敢。” 张幽自知触怒了对方,依言从椅子上起来,跪倒地上,“臣只是觉得,崔娘子这样的人,为了情意做到如斯程度,实在令人钦佩。殿下要是真的不在意,又何必让魏科去查幕后指使,又何必接连几日彻夜未眠,又为何红了双眼。” “还又为何,要听臣说了这么多有关崔娘子受罚的事。” 一道白影从空中抛落。 白玉碎片砸在了张幽的身边,溅到了他的衣裳。 外面听见声音的方守贵着急地敲门,“殿下,出什么事了?” 书房内寂静得让人感到压抑窒息。 良久,贺兰霆道:“你说得对。她对孤有情,孤回报她就是。”
第79章 出事那天,崔家所有人都以为顾行之第二日会上门来提退亲的事,毕竟未婚妻与人私通,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下去这口气。 然而翌日一早,崔家等来的却是,顾行之出游去散心的消息,归期未定。 身后婢女提裙,樊懿月跨过台阶,步入庭中。她仰头,就能看到在阁楼上,一只修长的手搭在栏杆处,对方身旁还有一道衣着嫩黄的倩影。 贺兰妙善从旁边侍女的端盘里,拣了颗好看的果子喂到顾行之的嘴边,听见侍女传话,她往阁楼下瞥去,“你家那个远亲表姐来了。” 在贺兰妙善心中,樊懿月的身份是叫她很看不起的,数年前姑奶奶一脉所出家道中落的外姓女,到顾家来打秋风了,一跃成为表娘子,成了皇后身边的小红人。 后来自不量力,想高攀太子没攀上,到头来成了太子的旧情人。 不过也算她运气好,到了适婚的年纪时顾家给她相看了一门家世不错的亲事,她如今也是官夫人,不然没有顾家,她哪有今日的尊荣富贵,早就嫁给普通人家,断了她的樊家底蕴了。 贺兰妙善:“她来做什么的,劝你回家去,还是劝你去跟崔家退亲?” 顾行之眼也不睁地道:“谁知道呢。” 这几天发生的事,贺兰妙善都通过顾行之身边的人了解到了实情,崔樱跟人私会的事被亲妹妹揭发了,当场被顾行之发现,如今正被关在崔家的省思室里反省。 听说七日一到,她还不肯认错,就要被赶出家门,身份从此就要一落千丈了。 贺兰妙善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崔樱没了身份,跟顾行之的婚约就要作罢,那她到母妃跟父皇那努努力,还是有机会让自己母亲允许自己嫁给四郎的。 这是她千盼万盼期待发生的事,只可惜,她那尊贵的皇兄居然没有暴露出来,反倒被一个叫张幽的人背了黑锅。 看顾行之的样子,贺兰妙善也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真正跟崔樱有染的另有其人。 她有时一生出想要告诉顾行之的想法,每次一开口,脑海中就会立马出现魏科对她做出的警告,她母妃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上回见过说是下个月就要临盆了。 为了素未谋面的弟弟,贺兰妙善不敢轻举妄动,大家都在期待容贵妃这回生下皇子。 有皇子就是一个助力,圣人年纪已经很大了,说不定这回的皇子,就是后宫中今后唯一的年纪最小的孩子。 皇子再小,继承大统的位子怎么说都是有的。 等弟弟出生了,她再告诉自己的母亲,皇兄威胁她的事。 在此之前,贺兰妙善都抱着看戏的心态,她这些天心情颇为激荡,仿佛第七日一到,崔樱被崔家除名,她就能嫁给了顾行之一样。 樊懿月爬上了阁楼,就听见贺兰妙善在跟顾行之撒娇道:“快些了结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没了婚约,我也好去跟母妃说咱俩的事,你可千万不要让我等太久。” 见到樊懿月来,贺兰妙善也丝毫不怕被她看见般,在顾行之让她先回避时,贺兰妙善从躺椅上被扶起身。 她从樊懿月身边路过,二人视线交汇,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深意,心中各怀鬼胎。 等贺兰妙善一走,樊懿月摆出来的姿态才稍稍松懈,她对顾行之道:“阿行,这都第五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处理跟崔樱的亲事?” 顾行之毫无反应,对她视若无睹的样子。 趁着周围没有其他人,樊懿月让自己的婢女退到一旁去,她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那我呢,我看着崔樱欺瞒你,背着你跟他私通,那我心里就好受了?我也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才借她妹妹的手,将这事抖出来。” “你那天找上我,其实我早就预料会有这么一天,也一直在等你查探。你问我为什么这么久才说,我今年在馆驿的时候,不是就跟你说过她有问题吗,可那时你不信,你觉得是我吃醋冤枉了她。现在你该知道了,她真正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顾行之拿掉盖在脸上的帕子,露出一双眼睑微青,泛着血丝目光阴冷的双眸,他嗤笑地盯着樊懿月道:“表姐好心思,不用亲自出手,就能铲除异己,一劳永逸。你以为没了崔樱,那位就会娶你了?” “阿行,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樊懿月脸色挂不住,“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他娶我,我都嫁人了。” 顾行之:“嫁人又如何,嫁人不是还能和离吗,表姐就不想跟姐夫和离了,做那人人都想当的太子妃?” 樊懿月怎么不想,她当然想。 但她没嫁人的时候,就做不了太子妃,更何况嫁了人呢。 顾行之说的话让她心跳飞快,乱了几拍后,樊懿月奇异地沉下心来,“这的确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顾行之很鄙薄地扯了扯唇,“当初你跟那位眉来眼去,有来有往,明明有机会,为何最后没成?”这是顾行之心中一直很好奇的事。 樊懿月愣愣地看着他,“我们方才不是在说崔樱的事吗。” 一提“崔樱”这个名字,顾行之神色就会变得很复杂,他的眼神几经变化,最后化成冷厉,“她予我这么大的耻辱,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不过这账嘛,总要一样一样算。你指使崔玥揭发她,不也同样算计了我吗,这份屈辱里头,也有表姐你一份啊。” 顾行之警告,“别再说什么是为我好的借口,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趁着我这些天消了不少火,现在气还没上头,咱们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就别想着遮遮掩掩。” 他是府君做惯了,恼怒起来说话也带着命令人的语气,樊懿月养尊处优多年,多少人对她恭恭敬敬,一时竟不习惯顾行之对她这种态度。 樊懿月自觉低了他一头,又不得不略带怨气地告诉他,“行吧,我说就是,当年我二人在快要互通情意的时候,被皇后撞破了。我家世不好,又是寄人篱下的外姓女,怎么配得上尊贵的太子殿下?后来皇后有意无意向我提起,该是时候嫁人,京畿有不少世家子弟可以供我挑选,暗示让我不要再跟他纠缠。我与他的那段情,方才作罢。” 她说出来,仿佛如释重负般,维持着表面的体面,问:“我都说了,你可以干休了吗,还是说说你跟崔樱的亲事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退亲。你要是再不去,七日一过,她可就被赶出家门了。” 顾行之面无表情地讥笑:“你都说她要被赶出家门了,我去不去退亲,又有何干。” “话是这么传的,但她不是还有个兄长,那个崔珣,他要是知道了会不帮崔樱做主?你还不如去崔家,两家商议个妥善的结果出来。” 顾行之一针见血地道:“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不希望我退亲?” 樊懿月尴尬撇开脸,“怎么会,事关你的颜面,哪会叫你忍下来呢。我是觉得,崔樱既然失了贞洁,她跟人私通,那就不配做顾家的主母,你要挽回颜面,不如让崔家给你赔罪,将她纳为妾。这样在外显得你大度,也能出口恶气不是。” 顾行之呵了声,他当然不会信樊懿月这种说辞,她心里怎么想的,他现在已经能摸个清楚了。 无非是担心,他真的跟崔樱退亲后,这人会被他的好表兄接走,藏起来娇养着。 这种争风吃醋的心思有什么不好猜的,顾行之当着厌烦又恶心,心中怒火中烧,崔樱带给他的感受是绝无仅有的。 他上一刻恨不得亲手掐死她,下一刻又会不自禁想到张幽说的话,脑子里窜出崔樱前几日在他眼里,难过脆弱的泫然若泣的脸,便会觉得下不去手。 他一时摸不清楚心里那一团乱麻的思绪到底是什么,是对她恨多一点,恶更多一点,还是……多一点。 他还没得到过的人,凭什么被别人捷足先登,是不甘心,还是后悔不平? 樊懿月问他考虑得如何,顾行之回过神冷冷道:“纳妾?你把崔家当成什么人家,就算她父亲答应,她阿翁可是宰辅,心气傲的连圣人都要给几分薄面,你居然想我去跟她阿翁提,纳崔樱为妾?我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至于怎么做,就不是表姐你该费心的了。” 樊懿月劝说无果,觉着今日白来了。 在她走时,顾行之突然将她叫住,“等等。” “你这就走了,还有一事我还要和你商量。” 樊懿月纳闷地问:“阿行,还有何事啊。” 顾行之从椅子上起来,霎时间,他精神振奋地像准备反击对手的猛兽,“表姐,你对表兄还念有旧情吧,我在其他事情上开罪不了他,但他动了我的未婚妻,我总要还他们几分颜色,不然我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要沦为别人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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