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霆忽然沉声吩咐,“阿行,带御医过来,随孤去接人。” 顾行之立在崔樱身旁,闻言一愣,“出什么事了。” 贺兰霆冷漠地扫了他们两人一眼,“阿姐跌下马受惊了,人在路上,离馆驿三里远。” 崔樱吃惊,怎会这么巧。 她还未反应过来,贺兰霆浑身透着威慑悍然的气息,从她身旁大步路过。 顾行之对着崔樱叮嘱,“阿樱,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 崔樱望着他们接二连三离去的背影,目光默默挪到已经上马的贺兰霆身上,他知道樊懿月跌下马后面沉如水,现在迫不及待地就要动身去接她。 他心里会不会开始后悔,今早樊懿月要乘他的马时,没有答应她? 崔珣进来看见她,一面学她张望太子一行人匆匆骑马离去的画面,一面迟疑地问:“出什么事了,他们怎么又回去了。” 崔樱把刚才的事跟他解释了一遍,就听崔珣也道:“这么巧?” 崔樱环顾左右,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阿兄,慎言。” 兄妹二人来到窗户边,崔珣笑看着崔樱,安抚道:“好了好了,不会有人听见的,我不过是意外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按理说,太子的侍卫出身军营,周围都是骑兵,怎么连一个女子都载不住,传出去,未免也太丢颜面了些。” 骑兵才是精兵,能在马上作战的人也都是擅长驭马的好手,既然能作战,就更不用说载人骑行了。 所以一听说樊懿月从马上跌落,崔珣跟崔樱才会这么惊讶。 这种危险是万分之一可能出现的事,除非,是她自己松开了手…… 崔樱跟兄长面面相觑,都想到了这种可能,只不过他们没有说出来,毕竟无端猜测非议别人已经不妥,这种想法太阴损了。 崔珣:“阿樱,你饿不饿,我们不等他们了,先吃些东西,再让馆驿的下人烧些水来沐浴,不然待会等人多了起来,就忙不过来了。” 崔樱:“沐浴?” 崔珣露出了然的笑:“是啊,我看出了这事,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了,今晚大概要在馆驿留宿了。”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林戚风等人也到了,他瞥见他们,与同行的人说了一声就走了过来。 他坐下说:“你们房间可有安置好了?” 或许是念及他也在赤侯山为寻找崔樱出过一份力,崔珣对他的态度不像以前那么坏了,他冷哼一声,“林大人有心,我们到得比你们早,你还是多为自己着想吧。” 林戚风淡淡一笑,他看向崔樱,“道心兄我知道,是即使在山野也能睡着的人,倒是大娘子,今夜在馆驿可以好好歇息。太子有令,着急的可以自行返程,不急的明日再一同出发。” 竟是被崔珣说中了,崔樱见兄长没有赶林戚风走的意思,邀请道:“林大人,一起用饭吧。” 崔珣无意地问:“对了,那位夫人怎会从马上跌下来。” 林戚风意味深长地说:“马受惊了,说是,那位夫人的发钗松落,扎到了马背上。之后……就。” 他的话让人顷刻间心领神会,但不管是不是意外,都已经发生了。 崔珣适可而止地不再问了,但不妨碍趁着太子不在,大堂内准备用食的其他王孙贵女对路上发生的事相互议论。 崔樱听见隔壁桌的道:“太子和那位,说是少时恩情,我看怕是不止那么简单吧。” “那可是救命之恩,差点就一命抵一命,太子实属重情重义之人,那般紧张也是理所应当。” 有声音笑了起来,“呔,你知道什么?” 他人跟着压低嗓音反驳道:“什么恩情,说是旧情还差不多,那位夫人,以前可是差点就做了太子妃的人……” 听客们有的一愣,有的露出暧昧的笑,附和道:“你说的这个,我亦有听闻。” “这嫁了人还能让太子对她旧情未了,你们说,那位夫人到底有什么能耐的?莫非……” 后面的话渐渐有些偏离轨道,崔珣皱眉,林戚风正看着,就见随身挎着长剑的高瑾沣走了过去,刚才还多嘴多舌的几个纨绔子弟跟着作赔罪状。 “非议太子?” “哪里哪里,都是误会。” 崔珣冷不丁偏头,就看见身旁的妹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眉宇间不知不觉拢聚了一抹烟雨般的忧愁。 他担心地道:“阿樱,你怎么了?” 崔樱被唤回神思,撞见崔珣担忧的脸,强颜欢笑道:“没什么,阿兄,我们待会要不要也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樊娘子……也就是张夫人。” 崔樱低头:“也不知道她伤得重不重。” 贺兰霆到达馆驿之时,樊懿月在他怀里晕了过去,手上还紧紧拽着他的衣角,魏科站在马下蹙着眉头道:“殿下,交给属下吧。” 虽然樊懿月是殿下表姐,可到底不是亲的,不过是个远亲,还是嫁了人的女子。 与妇人有染,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然而,贺兰霆看着樊懿月拽着他衣角的手,直接拒绝道:“不用。” 片刻之后,众目睽睽之下,在用堂食的人,都看见了贺兰霆抱着一个受伤的梳着已婚妇人发饰的女子跨过门槛,穿过堂食的地方,步入了后院。 崔樱站在阁楼外的栏杆上,垂眸看着进来庭院里的一行人,贺兰霆抱着昏过去的樊懿月,走到中央的地方倏地抬头和她对望。 跟在贺兰霆背后的御医侍女也跟着停下脚步,疑惑地朝太子抬头的方向看过去。 崔樱手上执着一把团扇,轻轻摇晃着,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只留给下方的人们一道气质怜人弱不胜衣的削薄背影。 贺兰霆一言不发,黑眸沉沉地从她消失的地方挪开。 樊懿月的伤势不轻,她从马上跌落,差点就被后面的乱马踩死,也幸好对方让开得及时,侍卫察觉到她掉下去的那一刻跟着就跳下马返回来,以身保护她。 到头来,连累那位侍卫也受了不小的伤,现已被人抬下去诊治了。 屋内,打听清楚情况的落缤悄然回房,对崔樱道:“……说是意外,也有说可能马出了问题。奴婢不懂,那些都是好好的战马,还有其他贵人坐的都是同一个马厩出来的,怎么偏偏就她的出事了?” 天气渐热,崔樱在屋内脱了外衫,摇着团扇一脸平静地问:“都是谁说是意外,还是由马夫看过了。” 落缤为她梳头的手微微一顿,回想了下,“他们,是魏大人下的结论,下面便都这么传了,还说……那个侍卫跟那位夫人这回出事,是运道不好。” 崔樱眼睛眨了眨,窗外天蓝如洗,犹如一块明镜照在她心上。 魏科为什么会吩咐下面的人一概这般回答,原因只有一个,不管樊懿月摔下来是有心还是无意,亦或是出于什么目的,最后,贺兰霆都选择帮她掩盖了事实的真相。 他们之间的旧情,当真可贵啊。 樊懿月苏醒后,看见榻边默默守着她的贺兰霆的身影,不由得怔了怔,“曦神,你一直在这吗。”她眼中闪过喜色,盈润的眼睛紧紧望着他。 贺兰霆低眸,眼神扫过她的手,“你一直拽着孤的衣角,不愿松开。” 他下马时要掰开樊懿月的手,就发现她用了很大力气握得死死的,哪怕还在昏迷中也没有一丝松动,于是让人撑着她,割破了衣角才得以下来。 樊懿月这时也看到了自己手里还紧握着一块锦衣的衣料,她显然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她抱着浓浓的歉意道:“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我当时吓坏了,还好你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满眼透着对贺兰霆的依赖,不知不觉间眼泪便流了下来。“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 房中的侍女宛如木头立在后面,将头沉沉低下去。 贺兰霆余光扫去,“叫御医过来,给夫人诊治。” “是。” 侍女们一走,只剩两人独自在房中,此刻樊懿月似乎还残留着死里逃生的恐惧,从而暴露了她眼中深处埋藏着的异样的感情,她情不自禁的握住贺兰霆的手,缓声道:“曦神,我后悔了。” 贺兰霆俊脸不见一丝波动,他眼神回落到樊懿月身上。 “你后悔什么了。” “我后悔,当年顾家为我议亲时,我应该早些说出来和你的情意。我后悔,还没来得及与你互通心意,就嫁给张嵩墨,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 “已经晚了。” 樊懿月瞪大一双美目,脸色刷白,她喃喃地问:“为,为何,难道因为我嫁了人,你嫌弃我已经是妇人?” 贺兰霆沉默地盯着她,看到了樊懿月脸上的失魂落魄。 他回想起十六岁时朦胧的心动,对象正是年长他一两岁的表姐,那时樊懿月一直是他欣赏的那类女子。 她出身不好,家道中落除了顾家,已经没有什么亲人。 顾家待她不错,但寄人篱下,在子嗣繁衍众多的顾家,下面还是很少能体贴照顾到她。 远方表小姐总是不如顾家正经嫡女尊贵,她迫于无奈,养成了惯于讨好所有人的性子,从宫外一直到宫内,再到他面前。 她的讨好并非是低俗的卑躬屈膝的那种,或者换种好听的说法,是对每个人都体贴入微,曾让贺兰霆觉得,她像一朵在墙角兀自生长的花,凭着意志撑过了晴日的光,雨天的雨露,晚来的暴风。 他从未遮掩对她的欣赏和好感,而樊懿月也不是毫无察觉。 暧昧的情愫在彼此间默默发着芽,他和她都心知肚明,或许是他忙于私事,又或许觉得还不到时候,于是谁也没有先说穿过这事。 然后过了三年,直到樊懿月议了亲,嫁了人,这段感情便各自埋藏在回忆里。 樊懿月忽地握紧他,问:“是不是,是不是你心里另外有……” “殿下,夫人,御医来了。” 门口响起敲门声。 “进来。” 贺兰霆抬眼向门外看去,房门打开,不光有侍女和御医站在外面,离门最近的还有跟贺兰妙容等贵女相邀而来的崔樱。 众人目光一瞬间落在樊懿月与贺兰霆交握的手上,一时神色各异。 “皇兄,听说表姐醒了,我们这才过来看看。” 贺兰妙容:“表姐跌下马,可是伤着手了?皇兄,御医来了,交给御医为表姐诊脉吧。” 贺兰霆手刚放在樊懿月处,是为了拨开她,不想外面的人就进来了。 樊懿月稍显惊慌失措的收回去,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看过来,和她欲盖弥彰的反应相比,贺兰霆神色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沉稳淡漠。 他起身让开位置,看到了立在贺兰妙容身旁的崔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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