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凫水,手脚胡乱地扑腾,冰凉的湖水一点点往我身体里灌,渐渐地,我失去了知觉……” “后来的几天,我一直半睡半醒恍恍惚惚,但每次醒来,床边总是同样一个身影……” 听到这里,靳苇已然明白,这个身影,大概就是春婶儿。代入当时的姜行云,靳苇突然理解了今日他的失态。 “那你的父皇、母后呢?”靳苇随口问道。 “母后当年身体不好,整日里缠绵病榻,自然不大顾得上,至于父皇……”说到这里,姜行云的眼神突然流露出一丝嘲讽和冷漠。 “刘贵妃腹中的龙子没了,日日寻思觅活,叫嚷着要我偿命。” “大哥为了我,跪在她的殿门外苦苦哀求,父皇就在里面,却不肯出来!”姜行云握紧了拳头,眉头皱的更紧,眼中的怒气快要溢出来。 “对大哥他尚且如此,哪里还能想得到我!” 姜行云一向压制,此刻却也低声咆哮起来。 靳苇坐在旁边,完全沉浸在他的痛苦中,恐惧、愤怒、失望……这些八岁那年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情绪,过了十几年,依然丝毫不减,清晰如昨。 她一度以为,姜行云对先帝的怨恨,源于他对奸臣的姑息,对朝政的失控,对姜行尧一事不敢追究敷衍了事的懦弱。 但今日看来,远非如此。 作为帝王的失职,他或许已然宽宥,但作为父亲的失责,他永远不会原谅。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姜行云,但走出皇宫,走出京城,来了恒州之后,仿佛少了许多避讳。 他的那些过往,从严文琦口中,从宜安口中,从他自己口中,仿佛深山老林中,浓密的枝叶下,一点一点透下来光,慢慢汇聚、拼凑。 初见时,榜下一笑如春风拂面,泰然自若为她解围的他,是他,也不是他。 她以为他是光,可哪有人生来便是光呢? 此刻他抱着她,他的脸就贴在她的胸前,然而却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他们的相拥,更像是,打碎了血肉,和在一起。 姜行云人在西南,一番声势搞得如火如荼,然而刘豫在京城,也没闲着。 姜行云有罪己诏,他便沿着罪己诏历数姜行云的十大罪状,而且,还扶立了新君。 刘豫不知从哪弄了个孩子回来,硬说是先皇的第三子,刘贵妃所生。 刘贵妃当年小产之后,任旁人如何开解都不听,郁结于心,不到两个月就殁了。这是当时宫中上下都知道的事。 然而刘豫口中的版本,因先皇后善妒,刘贵妃不得不伪装小产,将皇子送出宫中托人抚养。 刘贵妃本人,则因为思念皇子,抑郁而终。 为了将傀儡扶上位,刘豫不惜抹黑先皇后。先皇后虽然资质平庸,但向来小心谨慎,身居后位多年,从不越雷池一步,更别提谋害皇嗣这样失德的重罪。 可刘贵妃当年在宫中的嚣张跋扈却是人尽皆知,这样一个人,反倒成了可怜兮兮的受害者。 如此黑白颠倒,实在荒唐! 正当孟涪心中忿忿不平时,有人主动找上了门。 看着刘元然的帖子,孟涪有些犹豫。 他与刘元然,确实有些渊源,但那不过是双方父亲出于家族利益的考量,他与刘元然本人,向来没有什么交集。 无缘无故,为何找他? 虽然心中疑窦丛生,再三考虑之下,他还是去赴了约。 刘元然丝毫没有避开众人的意思,将人约在了裕香楼。 孟涪在门前,轻轻扣了三下,得到里面的首肯,才推门走了进去。 二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未曾有机会细细打量彼此,所以今日相见,更多的是陌生。 孟涪对刘家人没有什么好感,自然对刘元然也没有那么多耐心。 刘元然似乎知道这一点,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上来就直奔主题。 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后,孟涪直接愣在了原地。 “看来孟公子还需要考虑考虑,不过最好不要太久。”刘元然并不准备多待,说完就要走。 到了门口时,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指着一旁桌子上的几张字画:“这些,孟公子收下吧,不然下次来见你,我不知道用什么缘由。” 恒州城中。 来希玥似乎并不死心。 她对姜行云的兴趣,随着他一次次明里暗里的拒绝与日俱增,她也不知道起初是由于什么,但渐渐的,却变得非他不可了。 这世上还没有能对她视若无睹的男人,姜行云也不行! 于是她想尽了浑身解数,在姜行云出现的多个场合,精心演绎着自己的角色。 然而,不管她的歌声多么动听,舞姿多么曼妙,蹙眉的样子多么惹人垂怜……姜行云都不为所动。 她不明白,姜行云身边那个女人,就那么好吗? 听说还是罪臣之后,这样的人,只会成为姜行云的拖累,而她,却可以给到他实实际际的好处。 可是,姜行云在听到她许诺的那些条件后,没有丝毫的心动,反而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来希玥反问道,底气并不十分足。 “公主可能不知道,若以兵马来衡量,我的未婚妻值得千军万马。”提及靳苇,姜行云一脸骄傲。 “依陛下眼下的处境,十万人,怕也不易得,西南不稳,陛下北上之路,怕也不会平顺吧。” 听出来希玥话里的挑衅和威胁,姜行云几乎要笑出声来。 “漓国国君说这话,怕也要掂量掂量,公主可真是大言不惭。”姜行云还击道,言语间没有留有丝毫余地。 这些天应对来希玥,使他厌烦。 “你!”来希玥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脸“唰”的就红了。 姜行云对着不远处的严文琦招了招手,后者大跨步走了过来。 “严将军,公主说,要让西南不稳。”姜行云懒得多说,掐头去尾,摘了几个字。 “我……”来希玥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严文琦看着来希玥,挑起了眉,脸上已全然没有平日里说笑的模样。 “如果先前的教训不够惨痛的话,公主可以试试。” 严文琦的话,一字一句砸在地上,铿然有音,来希玥心中竟蓦然生出一丝恐惧来。 “我虽然眼下落魄,但公主也不要趁火打劫。还有,”姜行云缓缓说:“不要同我的未婚妻相比,我怕你会,自惭形秽。” 姜行云的话一出口,严文琦都震惊了,看来姜行云的耐心已然消耗殆尽,否则对于来希玥,不会丝毫不留情面。 来希玥此刻难堪的紧,正巧这时,来川赫走了过来,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提起裙裾就跑到自己父王身边。 来川赫看看对面的姜行云和严文琦,又看了看躲在自己身边的爱女,小声地问:“发生了什么?” 来希玥还未开口,姜行云便抢先说道:“看来国君不是真心与朕做盟友,竟让公主来欺辱朕!” 来川赫听的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行云话里的怒气不是假的,他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她那一副理亏的姿态也不是假的。 “陛下息怒”,来川赫赶紧陪上了笑脸:“小女自幼骄纵任性,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得罪了陛下,还请陛下海涵,我这厢,给陛下赔罪了。” 姜行云占了个理,来川赫又是一副笑脸,脸色才稍微好看点。 “陛下,借一步说话。”见状,来川赫立马将人请到了书房。 姜行云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看来此事,成了一半了。 来川赫这个老狐狸,来了恒州多日,整日走走逛逛,丝毫不谈正事,不知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姜行云只好有意激怒来希玥,借着这个机会来逼他一把。 毕竟双方开始亮牌,后面才有的谈。 时间宝贵,漓国又不是什么关键所在,他可没功夫陪他耗。 然而当天晚上,姜行云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屋内吵吵闹闹。 掀开帘子进去,里面密密麻麻寄了一屋子人。他一眼扫过去,宜安、春婶儿都在,甚至周绍禹也在,唯独不见靳苇。 他突然心里一阵发慌。 “出什么事了?” 所有人看着他,却没有人搭话,见内室的门紧闭着,他着急忙慌地就往内室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脚边,一路将屋内的凳子踢的七零八落。 临走到门口,准备推门时,宜安才拉住他,一脸担忧地说:“嫂子她,晕倒了……”
第39章 听到宜安说大夫正在里面看诊,姜行云心急火燎,却不敢进去打扰。 “怎么回事?”姜行云压低了声音询问道。靳苇身体一向还算康健,在家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间晕倒? 宜安心里也七上八下:“方才聊着好好的,突然间说胸闷,我刚去倒了杯水过来,嫂子就晕倒了。” 照宜安的描述,这病来的煞是怪异,姜行云又问道:“今日她都做了些什么?” 宜安摇摇头,这她就不清楚了,今日她一直跟绍禹待在一起,不久前才过来。 春婶儿想了想,说:“姑娘同往常一样,在家就看看书……” 话没说完,“吱呀”一声,内室的门打开了。 大夫从里面出来,姜行云立马迎了上去。 “情况如何?” 大夫摇摇头:“脉象倒是平稳,只是人……” 姜行云的眉头拧在一起,一脸担忧。 “施了针,试了各种办法,人还是不醒。” 眼瞅着大夫也束手无策,姜行云只得立马差人去严府一趟。 大半个时辰后,严文琦带着张天祜来了,张天祜瞟了姜行云一眼,似是没想到,二人竟然还能在恒州相逢。 姜行云将人领到内室,靳苇就躺在床上,对外界的声音毫无反应,仿佛睡着了一般。 “一个多时辰前,内子突然觉得胸闷,随后便晕倒了。”姜行云在一旁简单说道。 张天祜没有吭声,坐下后,将指腹搭在靳苇的手腕上,双眼放空,盯着帐顶,一会儿后又细细观察了靳苇的脸色,看了眼底和舌苔。 知道张天祜的习惯,姜行云静静在一旁等着,然而张天祜看完后没理任何人,转身就准备走。 “张……”姜行云正准备开口,严文琦立马一个眼神制止了他,随后默默跟在张天祜身后。 出了府门,到了马车上,严文琦才开口问:“张叔,这次比较棘手?” “嗯。”张天祜闭着眼,随意答了一声,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要几天?”严文琦小心翼翼地问。 “五天”,说完,张天祜又改口道:”七天吧。” 把人送到家门口,临下马车时,张天祜又说:“你差人把那姑娘今日接触过的物件给我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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