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沈琼英不得不客气一下:“韩治中既然未用早膳,便同我们一起吃吧。” “好咧。”韩沐竟然毫不客气,答应一声便在沈琼英身旁坐下。 沈琼英无语扶额,呆了片刻方道:“既是三个人用餐,那我做的这些便不够了,还请韩治中稍等,我再去准备些小菜。” “沈小姐不必麻烦了。”韩沐笑道:“我刚才看到船夫刚刚打捞上来一条鲈鱼,便买了下来,此物清蒸最是下饭。” 原来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呢。沈琼英强迫自己露出笑脸:“那么,我就家做一条清蒸鲈鱼吧。” 沈琼英取了那尾鲈鱼重新返回灶下,用一根木棒将鱼的头部猛地一拍,原来活蹦乱跳的鱼立即不动了。沈琼英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厨刀,利落地给鱼去鳃开肠破肚,又将鱼身两侧切邪刀,不出片刻功夫,鱼便收拾好了。 “真是神乎其技呀。”韩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庄子》中有庖丁解牛,沈小姐的剖鱼的技术,也不遑多让了。” 沈琼英吓了一跳,忙道:“稍等片刻鱼便做好了,韩治中还是回去坐吧。” 都说君子远庖厨,像韩沐这样跑到灶下参观自己烹饪的士大夫,她还是第一次见。 韩沐却是毫不介意,摆手道:“无妨,能亲眼看到沈小姐烹制美食,是韩某的荣幸。韩某久仰沈小姐大名了。” 真是油嘴滑舌,沈琼英撇撇嘴且不理他,切了葱丝和姜丝塞入鱼腹中,把鱼摆进特制的鱼盘里,放入笼屉的大火蒸制。 “慢着。”韩沐好奇问道:“沈小姐蒸鱼的时候不放清酱吗?” 韩沐既然乐于请教,沈琼英也耐心解答:“一开始蒸鱼的时候放清酱,鱼肉容易发硬发腥,要等鱼肉蒸软了再放,肉质才会鲜嫩。” 韩沐恍然:“韩某这次没白来啊,果然学一学就有收获。回头我也叮嘱家里的厨子这样蒸鱼。” 过了半刻时间,沈琼英掀开蒸屉,淋上清酱和水豆豉,再撒上少许葱花。那一厢起锅烧热,加入少许菜籽油,待油开始冒烟,迅速地淋在鱼身上,只听得滋啦一声响,葱香与鱼香四溢。 “做好了。我们回去吃饭吧。”沈琼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 闻到那香味,韩沐真觉得自己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忙不迭跟了去。 沈琼英盛了碗茶泡饭摆在韩沐面前,那饭甫一入口,韩沐便笑道:“这京山桥米,配上虎丘山茶,真是绝了。” 此人还真识货啊,沈琼英笑了:“韩治中真是解人,这京山桥米是今年新下来的,醉仙楼统共只得了几担,韩治中能碰上,也是有缘。” 韩沐得意地笑了笑,把筷子伸向那盘鲈鱼。蒸好的鱼肉色泽莹白,点缀以碧绿的香葱,看上去便有人食欲。 夹了一筷鱼肉送入口中,因为刚刚打捞的江鱼现时烹制,加之方法得当,肉质细腻、鲜美、丰腴,丝毫没有鱼腥气,仿佛吸收了这江漕的灵气,配上清香的茶泡饭,让人越发停不下筷子,这实在是他这些年来吃过最美味的蒸鱼。 不知不觉中,一碗饭、半条鱼便下了肚,韩沐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头上的汗,笑笑道:“对不住,今日吃得有些忘形了。白乐天有诗云:鱼香肥泼火,饭细滑流匙,诚然诚然。” 沈琼英笑了,作为酒楼的掌柜,她是很欢迎韩沐这样识货的老饕的,也就不怪他举止唐突了。 她又把鱼盘向韩沐那边推了推,笑道:“韩治中不要客气,再用些吧,我们食量小,已经吃饱了。” 一旁的春兰不满意韩沐和她抢菜吃,撇撇嘴招呼道:“没错,韩治中赶紧吃吧。” “哎。”韩沐还真不再客气,风卷残云般将剩下的鱼扫完了。 当日晚间,顾希言唤陈伯来到自己舱房,问道:“我让你查的那件事,有结果了没有?” 陈伯压低了声音道:“老奴查过了,沈小姐乘坐的那只淌板船,当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才导致进了水沉没。” 江漕的水本就不深,陈伯一早便带了可靠的家丁到沉船附近,借打捞行李之名查验,发现右侧的船舷上有细小的裂痕。 这就是了,凡是运河往返船只,出行前自当反复查验,确定没有隐患后方才启航,那些船工半世都在运河上度过,经验老道,若有裂痕不可能发现不了。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在途中有人蓄意接近沈琼英的船,并暗中做了破坏,想要不动声色取沈琼英的性命。 顾希言面色一沉,冷声道:“你去查查与沈小姐往来密切的富商,看看最近有谁坐船沿江漕出行?” “少爷的意思是,此事当是沈琼英的同行所为?”陈伯眼睛一亮问道。 顾希言并不答话,沉默良久方道:“沈小姐近几年的经历,你也去查一查吧。” 沈琼英在他生命中消失的这十年,他有意不去打探她的任何消息,原是怕揭开内心狰狞的伤口。毕竟用了十年时间,这伤口还是不能痊愈。 陈伯答应着退下,夜色再次降临,绵绵秋雨再次下起来,舱外雨声潺潺。 顾希言从书案旁起身,信手推开窗户,清寒入室,枕簟生凉,细密的雨线急急扑来,一点一点打湿了衣袍。他向沈琼英的那侧船舱望去,似是也亮起了灯。不知她冷不冷,多年未见,她的言行举止似乎并无改变,又似乎一切都和当初不一样了,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顾希言闭目细听那雨声,似是又渐渐小了,淅淅沥沥,时断时续。他不知在窗边坐了多久,倦意渐渐涌上来,便关上窗户回到榻上。 原来少年相恋,亦会终究会走到这一步。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第4章 凤髓汤+五香糕 航船今日下午便到金陵了,这天一早,沈琼英的丫鬟春兰来找陈伯,递上了一张方子。 春兰笑道:“我家姐姐令我上覆老伯,老伯每到秋天易犯咳疾,这是一张风髓汤的方子,止咳最有效,老伯平日可代茶饮。” 陈伯道谢收下,内心苦笑,每到秋天易犯咳疾的不止是自己,顾希言也是。 十六年前,顾希言十三岁,沈琼英十一岁。 在这一年,顾希言秋闱高中,成了金陵最年轻的举人。沈琼英的母亲谢小鸾喜悦非常,就好像自己儿子高中了一般,逢人便感叹:“本朝杨文忠公十二岁中举,大哥儿十三岁中举,真是英雄出于少年啊。” 于是在金陵,顾希言便成了神话,有仕宦子弟不好好读书的,家长便举顾希言的例子:“你看看人家顾家大郎!” 沈琼英对顾希言的科场名次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担心他的身体。顾希言太过要强,每天要读书到深夜,卯正即起,只睡两三个时辰,他的身子本来就弱,又这样操劳,每到秋分必犯咳疾。 沈琼英闲时翻看古方,发现其中的凤髓汤对治疗咳疾很有效。沈琼英和母亲一样,平常在家喜欢亲自烹饪美食,这天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去厨房做凤髓汤。 沈琼英挽起袖子,仔细将事先准备好松子仁、核桃仁、杏仁各去皮,再用热水浸泡片刻,加水研磨成细浆。这个步骤极费力气,不一会儿,她的额头便冒出细密的汗来。 她下厨一向很专注,她也顾不上擦汗,拿出细纱布来,一遍遍过滤掉残渣,便得到莹白如玉的浆水,将浆水倒入小铫子内加热煮熟,待稍凉,加入少许白蜜,凤髓汤便做好了。 搭配风髓汤的点心,沈琼英选择了五香糕,能疏肝健脾,对顾希言的病症也很有效。 这道吃食同样很费功夫,取糯米两份、粳米一份,芡实一份,人参、白术、茯苓、砂仁也算一份,将它们混在一起磨成极细的粉,再用筛子仔细筛过,加少许雪花洋糖和清水搅匀成米浆。做完了这一步,沈琼英这才松了口气,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稍微休息片刻,沈琼英将浆水倒入梅花样的银模子内,上笼屉蒸熟,五香糕便做好了。 一切准备就绪,天已经大亮。沈琼英怕耽误顾希言用早点,急匆匆将汤碗装入食盒中,却不小心洒了出来。 “嘶,好烫。”沈琼英皱眉。汤水撒到她的手腕上,周围的皮肤当即红了,好在撒得不多,沈琼英不顾上许多,提起食盒转身就走。 不出意料,顾希言早已起身,坐在窗前写字。 在众人面前,顾希言小小年纪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端方严谨的样子,但他运笔习字时,神情专注又带着几分笃定,尘世的重压陡然卸去,难得的露出几分少年意气。沈琼英突然发现,谢哥哥的眉眼是极好看的。 顾希言发现了她,停下笔露出几分笑意,招招手道:“英英,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给你送吃食呀。”沈琼英卖宝似的掏出食盒,把风髓汤和五香糕摆在案上,笑道:“这是我早上刚做的,还热着呢,你尝尝看。” “你又鼓捣了什么新鲜玩意?”顾希言笑着看向案上,风髓汤被盛在汝窑冰裂纹碗中,越发显得色白如雪,还散发出阵阵的甜香,实在诱人食欲。 “快喝呀,不然就凉了。”沈琼英再次催促。 顾希言依言尝了一口,如乳酪一般润滑绵密,杏仁的甜香、松仁清香、核桃仁的浓香立时在口中漾开,三种食材搭配在一起是这样和谐,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品尝下去。 再也没有什么比自己做得吃食得到肯定更高兴的事了,沈琼英笑道:“你别光顾着喝汤呀,也尝一块五香糕。” 这道点心同样令人一尝难忘,气味芬芳,清甜爽利,入口绝无渣滓,配上热热的风髓汤,吃完以后胃里舒服极了。 一会儿功夫,顾清言便喝完一碗凤髓汤,吃了两块五香糕。 看到平日高冷的顾希言现在化身小吃货,沈琼英别提多有成就感了,她狡猾地笑道:“顾哥哥,我这回可是卯正便起身给你做早餐了呢,是不是很用心了?” 就知道她在这里等着呢,顾希言笑了:“说罢,你想求我做什么?” “就是上回你在北市街买的泥叫叫,我小弟、陈世妹、李世妹他们看了都说好,你再给我买几个翠鸟形状的回来吧,我以后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真是个孩子,顾希言笑着摇头,随手敲敲她的手腕:“别光顾着玩,上次交代你练张猛龙的大字,你写好没有?” “嘶,你别碰那里。”顾希言正好敲到沈琼英的伤处,她忍不住痛呼失声。 “是怎么了?”顾希言收了笑容问。 沈琼英觉得这实在有损于自己的厨神形象,不好意思道:“没事,就是刚才倒汤时溅到手腕上一点。” 顾希言皱眉:“让我看看。” 沈琼英忙躲向一旁:“一点小伤,你别看了。” 顾希言盯着她,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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