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总算松了口气:“今后再去狱中探望叶掌柜,好歹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到处寻不到你, 又听说你去了衙门, 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可真是着急。” 沈琼英便有些愧疚:“是我考虑不周,让谢表哥担心了。” 谢临叹了口气,转头对一旁沉默的顾希言道:“顾府丞,可否借一步说话?英英,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顾希言面色平静无波,与谢临折到了府衙东边一处僻静的巷子里。 沈琼英不在场,谢临说话也不再顾忌, 冷声道:“顾府丞,说来您和英英也算是故交,我拜托您,以后不要再找她的麻烦了。” 顾希言冷冷扫了谢临一眼,问道:“谢掌柜此话何意?” 顾希言五官棱角分明,一双剑眉之下,眼瞳格外漆黑耀目,即使沉默时也给人无形的威压,似这样冷冷的扫过,眼风便凌厉如刀,饶是谢临久经世故,亦忍不住心下一颤。 谢临轻咳一声道:“因为顾府丞认定英英涉嫌张侍郎一案,醉仙楼的生意受了很大影响,如今已经停业整顿了,我拜托顾不要再拖累她,今后若官府有话要问,直接找我好了。” 顾希言凝视谢临片刻,忽然淡淡一笑:“谢掌柜认为自己可以代表英英吗?你问过她的意思没有?” 趁谢临发愣的功夫,顾希言继续道:“张侍郎之死与英英无关,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自然也不会难为她,相反,我会一力证明她的清白。” 谢临面色一黯,冷声道:“这么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不过我也有句话要奉劝顾府丞。你和英英有十年没见面了,这十年中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你真的清楚吗?恕我直言,你们现在根本不是一类人,请顾府丞以后不要再找她了。” 顾希言怔住了,一双剑眉皱起,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沈琼英走了过来,神色难得有些怯怯的,她看了看顾、谢二人的脸色,低声道:“谢表哥,你们说完了没有,我们可以走了吗?” 不等谢临答话,顾希言沉声道:“不过一些闲话。天晚了,你先回去吧。放心,叶掌柜这里若有急事,我随时派人通知你。” “恩。”顾希言的声音让沈琼英莫名安心,她点点头,跟着谢临一起离开了。走了不多几步路,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顾希言依旧站在府衙门口,他似乎料到她会回头,向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如寒冰乍破,积雪初融。 沈琼英内心一动,却没有留意到,一旁的谢临手握得更紧了。 应天府牢狱里,韩沐正在用冷毛巾给叶芜降温。 在韩沐的印象中,叶芜一直是娇艳的、妩媚的、爽朗的,他却从没见过她生病时的样子。不施脂粉,小脸黄黄的,眉眼之间似有泪痕,倒比平日多了几分可怜可爱。 韩沐把毛巾拧了水敷到叶芜额头上,她好似受惊般颤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 叶芜认出是韩沐,惊异之下艰难发声道:“怎么敢劳烦韩治中照顾我,您赶紧回去休息吧,我这里不要紧。” 韩沐无所谓一笑:“叶掌柜是我的朋友,朋友得了急病照顾一会儿,这有什么了不得的?” 叶芜摇摇头道:“我现为阶下囚,您是应天府治中,如何敢攀交,且不说不合礼数,传出去对韩治中的名声也不好。” 韩沐笑了:“我的名声吗?我出身伯府,因为调皮捣蛋不愿受拘束,自小便被视为纨绔子弟,名声这两个字对我来说不值一钱。我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只要谈得来,田舍乞儿都能成为至交。叶掌柜向是豪爽不拘小节,怎么如今倒跟腐儒一般拘泥于礼数了。” 韩沐此人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放荡不羁,叶芜忍不住也露出笑容:“大概是这次下了牢狱,知道害怕了吧。” 韩沐随口安慰她:“你不必害怕,这次只当是小小的挫折,最后还是会平安无事的。” 叶芜的神情便有些沮丧:“纵使张侍郎作恶多端,我毕竟蓄谋杀害了朝廷命官,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其实......”韩沐话道嘴边又咽了下去,懊恼地摸了摸头上的官帽,索性提高了声音道:“总之你信我就是,我的预测一向很准,你肯定会平安出狱的。” 韩沐的神情那般笃定,给了叶芜无形的安慰,她笑笑道:“那么我便信韩治中一次。” “这就对了。”韩沐放下心来,嘱咐道:“时候不早了,你好好睡一觉吧,到天明了我叫你。” 叶芜忙道:“韩治中也回去休息吧。” “不必,你若再烧起来,这里没人陪护终是不妥。我就在隔壁的屋子守着吧,你这里有情况狱卒可以随时通知我。横竖这段时间需要处理的卷宗也不少,我权当顺便办公了。” 叶芜此时便有些诧异,韩沐在金陵是出名的浪荡不羁,没想到对于公事竟也如此上心。似是猜到叶芜心中所想一般,韩沐反问道:“叶掌柜是不是很诧异,我这样的人也会认真处理公务?” “没有。”叶芜心中好笑,忙道:“韩治中夙夜在公,真是辛苦了,小女子不胜感佩。” 韩沐如何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毫不介意地笑了笑:“我这个人呐,若世人看低我、鄙视我,我只当他在放屁。可若是朋友看重我,依赖我,我反倒不会任性妄为了,人活一世,做事情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是?” 原来韩沐生性是属马的,得要顺毛捋,这种性子倒是很可爱,叶芜笑道:“是是,韩治中是风光霁月之人,那些凡夫俗子如何能了解。” 面对叶芜虚张声势的褒扬,韩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叶掌柜快休息吧,我不打扰了。我就在隔壁,有事记得叫我。” 叶芜这几日在狱中一直不得安眠,现在经过韩沐这一搅和,心下反而轻松不少,多日的倦意慢慢袭来,她很快便熟睡过去。 第二天,叶芜是被一阵香气给弄醒的。她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慢慢从榻上坐起来,却发现韩沐拎着一个食盒兴冲冲走了进来。 “你醒了。”韩沐朝叶芜露出一个笑容,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不烧了,看来你的身体不要紧了。果然好好睡一觉,比药还管用。” 叶芜睡饱了觉,也觉得轻松不少,头也不昏沉了,笑问韩沐:“你手里拎的是什么?” “韦记点心铺的馄饨。”韩沐笑道:“你在病中胃口不好,馄饨热乎乎的最好消化了。” 叶芜眼睛一亮:“是成贤街那家韦记点心铺吗?” “正是。”韩沐笑道:“怎么,你也知道他家。” 叶芜笑了:“韦记面铺的馄饨汤特别鲜,我平日经常去吃。” 韩沐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叶掌柜当真识货,韦记点心铺的馄饨之所以出名,全凭那一锅好汤,那是可用猪骨、鸡肉熬制多时而成的,鲜得人眉毛都能掉下来。” 一面说着,一面将那碗馄饨递到叶芜手上:“趁热赶紧吃,凉了就不香了。” 这一晚馄饨汤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一个个小馄饨极俏式,如绉纱一般飘在碗中,点缀以碧绿的葱花、芫荽,淡红的虾皮,乌黑的紫菜,琳琅满目甚是诱人食欲,叶芜感觉自己尘封多时的胃口正在被缓缓打开。 她端起碗来先喝了口汤,因为用猪骨、鸡骨熬制多时,再加上紫菜和虾米,汤头鲜美异常。汤中似是放了醋和胡椒粉,细细品来还带着丝丝开胃的酸爽,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品尝。喝够了汤,她又慢慢舀了一个馄饨送入口中,皮子很薄,内馅亦很少,是纯粹的猪肉香与葱香。这样一碗小馄饨是可以喝到肚子里的,一点也不会给肠胃带来负担。 不知不觉间,半碗馄饨便下了肚,叶芜擦擦额头上的汗,露出真诚的笑容对韩沐道:“谢谢你给我送早餐,很好吃。” 此时叶芜的脸色也不像昨日那般苍白了,因出了汗,显得肤色莹润如玉,韩沐觉得此时的她异常妩媚,一时忘了答话,竟愣在那里。 叶芜见韩沐呆呆的,脸慢慢地红了。这时顾希言匆匆推门进来。 “季安快跟我走,李府尹找我们,有要事相商。” 韩沐这才回过神来:“好,我这就去。” 韩沐行至门口,忽又停下脚步嘱咐叶芜道:“馄饨赶紧趁热吃啊,我有空再来看你。”
第38章 石灰+死因 夙公堂内, 应天府尹李公弼对着顾希言和韩沐大发脾气。 “张侍郎这案子已经拖了一个月了,如今真凶已明,我是真不明白,你们为何拖到现在还不上报按察司?” 面对李公弼的怒火, 顾、韩二人倒是很沉着, 顾希言与韩沐对视一眼, 沉声道:“府尹, 此案尚有诸多疑点, 事关人命, 下官不敢草率上报。” 李公弼哼了一声:“叶芜都亲口供认了, 还有什么疑点?” 顾希言看了韩沐一眼, 韩沐向李公弼说明了自己调查的始末,提醒道:“由此可见,瓷瓶中的曼陀罗花汁毒性已经挥发了大部分, 叶掌柜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李公弼甚感头大:“即使挥发了一部分, 还是有毒性的。你们怎么就能断定张侍郎不是叶芜杀的?那么你们说,凶手究竟是谁?” 顾希言沉声道:“尚无定论,还需进一步查证。” 李公弼怒极反笑:“顾府丞, 这就是你给本官的答复吗?距离张侍郎去世已经一个月了, 凶手还未查明, 当初吏部举荐你来应天府任职,说你在地方素有政声,我还以为你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如今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这么一桩小小的命案,你就束手无策了。” 顾希言无视李公弼的怒火,亦冷声道:“府尹, 下官认为,此案牵涉甚广,绝不是一桩小小的命案。” 李公弼愣了一下,忽觉得一阵焦躁:“顾府丞,你也在官场沉浮多年,应该知道张侍郎的案子怎样处理是对大家都有益的。本官提醒你一句,叶芜如今已经认罪,你只需顺水推舟,旁人绝不会挑出什么错的。” “府尹。”顾希言眼风冷冷地扫过李公弼:“人命至重,岂能草率论罪?下官不愿这么做,亦不敢这么做,须知暗室欺心,神目如电。” 面对顾希言冷厉的眼风,李公弼内心一颤,在气势上矮了下来,却也不甘示弱,厉声喝道:“放肆,这就是你和上峰说话的态度?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不要以为有李阁老给你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 “下官并不敢。”顾希言嘴上虽这么说,行动上却一点也不示弱,他上前靠近李公弼,低声道:“昨日方夫人来找下官了,你猜她说了什么?” 李公弼愣了一下,冷声问:“方夫人与本案又有什么干系?” 顾希言向一旁的韩沐使了个眼色,韩沐内心好笑,轻咳一声道:“方夫人告诉我们,她并不认为叶掌柜是凶手,杀害她夫君的恐怕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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