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影绰绰的,一条巨大的柱状黑影在他身后腾身而起。它慢慢向上延伸,慢慢地,升到了足有三层小楼的高度。 这时,黑影向下一抻,竟向着他的方向俯身而来。 他的心跳猛地加快了。 但奇怪的是,这种心跳加速并不是因为恐惧。反倒更像是一个已经知晓结局的人,站在不可避免的悲剧面前,那种无力的逃避。 终于,黑影还是慢慢靠了过来,停在他身侧,仿佛在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从方才起就低下了头,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他,不想他看到眼前的景象。 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不管这股力量多么强大,终究没能战胜他内心一探究竟的欲望。 他慢慢抬起头来,可在抬起的一刹那,他就后悔了。 在大蛇布满细鳞,如黑曜石一般闪着微光的颈项之后,他看到了只属于人类的,黑亮柔顺的发丝。 目光再往上走,就看到那段颈项的尽头,是一个人的头颅。那头颅原本背对着他,此时感到他的目光,却回过头来。 借着天地间的一丝微光,他看见了沈青阮的脸。 刹那间,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种陌生的,复杂难言的情绪猛地涌上他的心头。 难过,惊怒,不忍; 最终都化为宿命般的,心如死灰的沉寂; 嚯的一下,他如同溺水的人一般,猛地从漩涡中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方才种种只是一个梦。 可是这梦境太逼真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全身上下的战栗感还未远离。 还有最后那一幕,他心中猛然涌起的,铺天盖地的巨大悲怆,至今仍像海浪一般冲击着他的心房。 他猛地甩甩头,忽然感觉浑身发寒。伸手摸了摸,这才发现,他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了。 透过打开的轩窗,他在天边看到一抹轻红。启明星在那抹轻红的上方,轻轻眨着眼睛。 原来时辰还早。 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随意披了件外衣,下楼去找小二要了些热水。 小二正在柜台上打瞌睡,见他满头大汗地过来,还诧异地上下打量了他许久。 折腾半日,房内的浴桶上终于冒起了蒸蒸热气。凌萧将全身浸到热水之中,这才觉得放松了些许。 方才的梦境在脑海中渐渐淡去。不知为何,这么个不着边际的梦,却让他生出了强烈的排斥和恐惧。 甚至连多想一下都不行。每每在脑海中回想起最后的画面,他的心里都会涌起难以忍受的愤怒和难过。 本能地,他觉得这个梦十分不祥。 纪麟和阿贺是在巳时才收拾停当,下楼来寻他的。 彼时他早已用过早点,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才到楼下点了壶茶,好借周围嘈杂的人气,把方才的梦境忘却。 二人见他面色不虞,还以为是等他们等得不耐烦了,上来就连连道歉。凌萧简单两三句带过,几人便牵出坐骑,继续上路。
第205章 赤桑锦 这一走便又是小半个月。离他们最终的目的地还有些距离,但已经进入了溯陵地界。 弛虞氏的大本营。 这日落脚的小镇叫赤桑,与溯陵仅一山之隔。 赤桑镇得名于当地盛产的一种红叶桑木,其颜色可用作染料。 用其染成的布料叫做赤桑锦,在这一带小有名气。当然也价值不菲,一匹锦缎可抵一匹中等坐骑。 因着阿贺的伤,李夫人在他们走时赠了一辆马车。阿贺在里面躺着,纪麟便整日守在车门边。 这一阵阿贺的伤好些了,一日里能坐上好几个时辰。纪麟便将马车垫软,又打了车帘,好让她看看沿途风景,也不致无聊。 阿贺这日又扒在车门边,探头探脑地瞧着大街上的热闹。 纪麟正跟她说着话,忽然却没了回音。他回头一看,就见阿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街上的某处,一双眼亮晶晶的,满是向往。 他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就见街边的一家茶肆旁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上正走下来两个贵妇,二人都是一身丹红衣裳,颜色艳丽却不艳俗,娇俏却不娇气,正如清晨天边的一抹朝霞,让人见之便心生欢喜。 这大概就是赤桑锦了。 他又着意在街上扫了一圈,就见普通民妇身上穿的还是最常见的麻衣葛布。看来这锦缎虽为当地特产,但有财力置办的还属少数。 这么想着,他又在阿贺身上打量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了憨憨的痴笑。 这副模样让阿贺看了个正着。她皱眉看着他,嘴角一撇,刚冒出个「狗」字,不知想起什么,又把剩下的字咽了下去。 当晚三人入住后,纪麟难得没去镇上觅食,而是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凌萧的房里。 “凌兄,咱们还剩下多少银两?”他开门见山道。 除去靠「猜石子」赚来的那十两银子,李思又为学武交了二十两的束侑。 所以,三人上路时共带了三十余两银子。虽不十分富裕,但省着点用,也能安安稳稳到达西境了。 这一向纪麟要照顾阿贺,大头的银钱就一直放在凌萧这里。 如今走了大半路程,还剩下十两左右。他将钱袋取出,将里面的碎银倒在了桌案上。 纪麟小心翼翼地将银子划到手里,掂了掂,两条鹰眉就渐渐拧到了一处。 “这也不够啊……”他小声道。 “怎么了?”凌萧扬了扬眉。 “无事。”沉吟半晌,纪麟道,“再有一日就到溯陵了。我问了,养仙丹要二两银子一颗。我打算买两颗,现服一颗,另一颗备着路上急用。过了溯陵,不用一月就能到梵州。届时见到父亲,就什么事都好办了。” 凌萧点了点头。 “你就先同我们去梵州一趟。”纪麟又道,“剩下的六两银子虽不多,但省吃俭用,也足够咱们一个月的开销。等到了梵州就好说了,你也休整休整,补充补充食水,然后再折道去东陵。” 凌萧想了想,道:“此事不急。咱们先到溯陵,拿到养仙丹,剩下的之后再说。” 纪麟闻言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也没多话,将碎银又放回钱袋里,递给他,就起身出门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他一个人抱着个包袱,出现在一间当铺里。 坐柜的是个中年人,一脸趾高气扬的精明相,皂衣角带,手里端着水烟,正在一人高的柜台后面噼里啪啦地算账。 他身侧还冒着两个圆圆的小脑袋,都是十岁出头的半大孩子,身量看起来还不及当柜高,大概是跟着他做学徒。一见有人进来,四双圆圆的眼睛立时精神起来,盯着他左看右看。 第一次踏足这样的场所,纪麟有些不知所措。他跟两个小郎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见两人没什么动作,他也不知该如何行动,便在柜下站着没吭声。 坐柜的一把算盘打完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一见他,双眼倒是亮了亮。 他冲他晃了晃水烟袋,又拿烟杆在他怀中的包袱上一指,道:“小公子,有东西要质押?” 闻言,纪麟正了正神色,点点头,抱着包袱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他才发现这当柜实在高得离谱。他的身量虽不算多么高大,但也绝对算得上器宇轩昂。 然而此时站在柜前,他却不得不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才能勉强将包袱递到柜台上。 两个小郎七手八脚地将包袱接过去,又打开来,其中一个就对那坐柜的道:“是件一口钟。” 坐柜的将水烟袋放下,伸手抖了抖衣袖,将斗篷从包袱里取出来,就着门口洒进来的日光,细细看了起来。 “嗯……”半晌,他将斗篷放到柜上,伸手在下颌上挠了挠,眉梢一挑,吊着眼角看向纪麟,却没做评价,而是问道,“小公子看着气度不凡,也不像是短银钱的人,怎的贵步临贱地,到咱们这铺子里来了?” 纪麟嫌他罗唣,眉心一拧,没好气道:“先生就说这斗篷能不能当,别的事不需你管。” “啧……”坐柜的被他硬邦邦地顶回来,倒也没气恼,而是砸了咂嘴,状似为难地道,“公子第一次来,怕是不知道咱们这儿的规矩。这质押物品不是买菜买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么简单。 总得将这质押品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咱们才敢收不是? 否则——恕在下得罪,说句您不爱听的——若这东西是您偷来抢来的,您把东西一放,拿了银子走人,那倒霉的不就该是小店了吗?” 说完,他呵呵陪笑两声。 纪麟眼底闪过一丝愠怒。 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面上一宽,也笑笑道:“啊,原是如此,倒是在下不懂规矩了。其实……也不是在下不想说,只是这事说来太丢面儿。 总而言之一句话,月有阴缺,人有失意。前几日做生意亏了些小钱,手头有些紧,想着当几件衣物贴补贴补。 至于这斗篷,先生不必担心。这是年前家中统一置办的,并不是通过什么不法途径得来的赃物,您放心收着就是。” “如此……”坐柜的点点头,又低下头去看那件斗篷。
第206章 死当 纪麟心下有些不耐,但面上还是做出一派悠哉的从容。 过了半晌,那坐柜的终于又抬起头来,却仍是不说斗篷的事,而是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公子的遭遇在下也能理解,都是做生意的,理应互助救急。”他摇头晃脑地道,“可问题是……小店自打开张以来,就有不质押旧衣的规矩。公子若是真有急用,倒不若当些别的。金银玉器,书画古玩都可以啊……” 说着,他在纪麟腰间的玉佩上瞄了几眼。纪麟察觉到他的目光,厌恶地皱了皱眉,微微侧身,挡住了那枚玉佩。 笑话,这可是他出生之时,圣上为表父亲战功,特特御赐下来的,乃是无价之宝。这坐柜的眼睛倒是毒,可心也未免太贪了些,也不想想自己吃不吃得下! “就是这件斗篷……”他道,“你若肯收,我可以多让些利。” “这……”坐柜的一双眼睛仿佛黏在那枚玉佩上一般,好容易才拔下来,眉宇间就笼上了一层戾气。 “哼……”他从鼻管里出了声气,眼皮一挑,拈着那件斗篷,挑挑拣拣地道,“若是这样,那小老儿也不妨跟公子透个底。斗篷可以收,就算是小店行善事。一口价,三两银子,月利五分,公子打算当多久?” “三两?”纪麟双目一瞪,“您好好看看,认不认识这是什么材料?三两……怕是连个风帽都买不着吧?” “哼……”闻言,坐柜的一声冷笑,好整以暇地望着纪麟,道,“公子也不必动气,待我与公子分说分说。” “这件斗篷做工材料俱属上乘,在下不是看不出。只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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