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斗篷抖开,拍了拍上面几乎不存在的细尘,又指着下摆上的几处磨损和污迹,道,“您看,这儿,还有这儿……啧啧,要我说,公子也太不爱惜衣裳。这好好的一件斗篷,破损成这个样子,那价值可就要大大地跌了!” “衣裳穿久了当然会旧,若是件新的,我也不会拿到你这么个小铺子来典当了!”纪麟心头火起,“还有你说的破损,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件斗篷我一共只穿过两次,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这……呵……”坐柜的嗤笑一声,低垂的眼睫下流出一丝高高在上的倨傲来。 “哎呀,小公子……”他长叹一声,抱胸俯视着纪麟道,“在下开的是当铺,可不是善堂。若是有法子,谁巴巴儿地跑到这儿来?但您既然来了此处,就该明白此处的规矩。 价就是这么个价,缘由呢,我也跟您分说明白了。我还告诉您,这个镇子上就在下这一间当铺。 就算有别家,他们也不肯收您这旧衣裳。就算收,也不可能出比这更高的价。话说到这份上,公子掂量掂量,尽早下决断吧!” 纪麟被他一通奚落,早已气得七窍生烟。若是在平日,这老头怕是说不到半句就被他一脚撂飞了。可眼下他们身在外地,人生地不熟,手头又紧,却是不得不忍气吞声。 于是,明知是亏,他还是决定吃下。但这亏不能亏得太大发,否则就跟吞了只苍蝇一般,可不得让他一路恶心! 这么想着,他也不跟那坐柜的啰嗦,直接道:“我有急用,要十两银子。就这么个数,你要不给,就把包袱还我,我立马走人!” 这件斗篷可是前几日他与阿贺在房顶看月亮时,他用来裹着她的那一件。 他心中本就舍不得。若没有十两银子,这糟老头说什么也别想把它讹了去! 可一听他这话,坐柜的越发胸有成竹。他转了转眼珠,笑道:“要想提价也不是不成。公子不妨将这件斗篷做成死当,再随意添些别的,凑成十两,您看如何?” “死当?”纪麟一怔。 “所谓死当,就是一次结清,不再赎回。”坐柜的解释道。 那不就相当于把斗篷卖给他? 他虽不清楚这件斗篷原来价值几何,但总归下不来大几十两银子。 如今他一口价,十两银子就想把这七成新的袍子讹了去,还要再“随意添些别的东西。” 纪麟在心中狠狠骂了句娘。 但他心里其实也并不像口中说的那般笃定。他在进来之前就左右打听过了,知道这坐柜的没骗人,整个镇子的确就他们一家当铺。若不在这儿将斗篷当了,他哪来的钱去做那件事呢? 可若真做成了死当……他心里猛地一痛,泛起一股浓浓的不舍来。 山中遇袭那夜,他抱着鲜血淋漓的阿贺逃出密林,就是把这件用来当被盖的斗篷铺在地上,将阿贺小心放了上去。 后来阿贺伤愈,他带着她到房顶透气,也是用这件斗篷,将她牢牢圈在自己的怀里。 这件斗篷上沾过她的血,留过她的体温,染过她的味道。虽然后来都清洗净了,但每次拿起它来,他都有种怀抱着阿贺的感觉。 这是他们共同的记忆啊……真的,真的要将它丢弃在这么个偏远的村镇,这么个破落的典当铺子里吗? 他脸上一番留恋不舍,自然被那坐柜的全数看在眼里。 他转了转眼珠,抛出最后一击:“看小公子颇有为难,小老儿也不是铁石心肠。这么着吧,也不必再添别的,小店把这斗篷收了,您拿十两银子去救急。如此,公子急事可缓,小老儿也算为自己积些阴德。您看如何?” 纪麟本就心烦,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恨不得将一口银牙咬碎。 可眼下留给他的选择却并不多。又犹豫了片刻,他将心一横,刚要说话,身侧的光线突然一暗。接着,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左肩。 他抬头一看,竟是凌萧。 “凌兄,你怎么……”他刚待询问,却被凌萧一个眼神制止了。 坐柜的看到眼前的变故也有些微讶。他上下打量了凌萧一番,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凌萧双手一动,这才发现他手中也抱着个包裹。 在他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包裹被解开了,露里面出一截绣纹锦衣来。接着,凌萧双手一抖,将锦衣铺展开来,原来是一件崭新的立领披风。
第207章 溶月丝 只见披风通体玄墨,无一丝杂色,只在边缘处用银线暗绣了卷云纹。 初升的朝阳为它镀上了一层金芒,流畅的墨色如水一般流淌着,钩织出一条浸润在日光中的银河。 坐柜的一见这披风就被晃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一阵猎猎风吟。 下一瞬,那件稳而不彰,却于暗处流光溢彩的披风就稳稳地落在了自己眼前。 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只觉触手轻软柔滑。心下一惊,他蓦地抬眼,向柜下那位身姿高挑的公子看去。 “把这位公子的斗篷还回来,当我的。死当,二十两,不还价。”那公子抱着手,冷冷地看着他。 “这……我……”坐柜的尚自惊诧。 纪麟也急了。 他一把扯住凌萧,低声道:“你这是疯了不成?崭新崭新的披风,少说也要这个数!” 他在袖子底下比了一下,“如今二十两卖给他?” 凌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无所谓地道:“天热了,用不着,带着也是累赘。” “用不着也不必卖给他呀,他……” 他还待说,那边坐柜的终于反应过来,忙也开口道:“哎呀呀,这件挡风看着还像个样子。不若这样,两件一起,小店给个优惠价,二十五两如何?” “滚你大爷的!”纪麟终于暴怒,三两步冲到柜前就要去拿回那件披风。 坐柜的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慌忙向后一撤,却还不忘将那披风牢牢抱在怀里。 凌萧上前一步拉回纪麟,站定后又对那坐柜的重复了一遍:“这位公子的斗篷不当了,披风二十两给你,再还一次价我立刻走人。” “这……”坐柜的终于坐不住了。 “纪兄,把东西拿回来吧,咱们走。” 纪麟粗重地哼了一声,大步走到柜下,刚伸出手去,坐柜的却忽然哇哇大叫起来。 “成交!”他死死抱着披风,慌不迭地喊道,“二十两银子,成交!洛儿快去取当票和银秤来!” 凌萧冷哼一声。 在纪麟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坐柜的颤颤巍巍地跟他签了当票,将银子付了,又把他的斗篷小心包好,遣小童隔着栅栏递了过来。 “便宜你了!”纪麟一把扯过包裹,冲那坐柜的大吼一声。 坐柜的一个不妨,猛地向后一躲,竟哐啷啷摔到了地上。 “师父!师父!”两个小郎忙蹲下去帮忙。 却听柜台后一连声道:“哎哟哟,不妨事,不妨事!孩儿们快扶我起来,送贵客出门!” 之后便是一阵噼哩乓啷的手忙脚乱。 等三人再次从柜台后露出头来,却见大堂空空如也。三竿上的日头洒下一片刺目的金光,打在柜前的地砖上,又折到他们的眼睛里。四下寂寂,却哪还有方才二人的踪迹? “人走了。”一个小郎回过头来道。 “拿了二十两银子呢!”另一个小郎肉疼地直皱眉,“咱们店里什么时候出过十两以上的当?这下倒好,让他一下赚了二十两去!虽说是死当,可这也太轻松了些!” “呵呵呵……”听他在一旁抱怨,坐柜的却和得了失心疯一般傻笑了起来。 “师父,你怎么了?”两个小郎面面相觑。 “呵,你们两个傻小子!”坐柜的回过神来,在他们头上一人打了一下。 两个小郎白挨了教训,都一脸委屈的看着他。却只见他爱不释手地在披风上来回摩挲,毛发稀疏的脑袋轻轻摇着,口中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赞叹。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他用手背在披风上滑过,吊着眼角对两个徒儿道,“这是溶月丝,只在西边的布库国有产,一匹要这个数!”他张开手指,在小郎面前晃了晃,“寻常人家连听都没听说过,他们却拿来做披风。啧啧,真是……” “啊?”两个小郎惊得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布匹都值这个价钱,那成衣……” “咯咯咯……”一听他这么问,坐柜的越发和抱了蛋的母鸡一般,两排黄牙向外呲着,怎么拢都拢不住。 “发财了,咱们发财了!”两个小郎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晚上要吃肉包子的狂喜。 从当铺出来,纪麟抱着包袱,恨铁不成钢地在凌萧身后念叨。凌萧心中好笑,一任他说也不回嘴。 两人慢慢走到了街市最繁华的地方。右手边是一家成衣铺,看着颇为气派,这个时辰门口就停了两三辆马车。 凌萧停下脚步,看着纪麟道:“说完了吧?若是说完了,也该做正事了。” “啊?”纪麟一愣。 凌萧指指那家成衣铺,道:“你昨晚问我还有多少余钱,今日一大早又偷偷跑去当铺,不就是为了给贺姑娘置办一身新衣吗?” “我……”纪麟瞠目,“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跟你提起过啊!” 凌萧轻声一笑:“你的心思都恨不得写在脸上。同行这么久,我若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也枉为朋友了。” “嗐……”纪麟闻言面上一红,一手搭着后脖颈,羞赧地笑了起来,“就是,就是觉得那衣裳颜色鲜亮。心想着,穿在她身上定然也好看。” 见他如此,凌萧也会心一笑,道:“那就进去好好选一匹锦缎,贺姑娘得着礼物,定也开心。” 说着,两人迈步走入店内,就见里面明晃晃一片赤色。 四面墙壁上都挂满了衣裳布匹,细细一数,一大半都是赤桑锦。只是红色有细微的差异,从轻粉到正红,真真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店铺面积不小,但有一大半都被衣裳占了。剩下的一小半也站满了形形色色的妇人,有的在选布匹,有的在谈价钱,一片喧嚣热闹。 见他们两个大男人堂堂皇皇地进来,掌柜的放下手中活计,从柜台后面迎了上来,诧异道:“二位公子这是……” “呃……我们……我来看看衣裳。听说你们这儿的赤桑锦不错,我那个……”纪麟说得磕磕绊绊,舌灿莲花的好口才不知被丢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 “哦……”掌柜的却立刻就明白了。
第208章 海棠红 见来人是客,掌柜的放下提防,摆出一副开门迎宾的笑脸,伸手往四周一指,道:“公子真是有眼光!咱们是镇上最好的成衣铺子,早先是开染坊的,祖传的手艺,能染出二十八种红色。您二位看看,看相中哪几匹,店里有现成的裁缝,三日内就能成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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