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萧有些不明所以,跟他前后脚进去,就听他高声道:“来人,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柜台后面站着两个账房模样的老先生,见他穿着弛虞府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进来,沟壑纵横的脸上毛发稀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位先生怕是走错地方了吧?”其中一位老先生走上前来,毫无惧色地看着他。 “此处乃是沈氏的地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撒野的。先生若是初来乍到,不妨回去跟你们主子好好打听打听,省得出来现眼。” 闻言,沈青阮望着那老先生低低一笑:“好骨气,没抹了我沈氏的面子。” “你们沈氏?”老先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此时,另一位老先生也走了上来。 就见沈青阮从腰间取出了一个印章大小的东西,在二老面前晃了晃。 “此物二位可认得?这事你们做不了主,还是烦请将掌柜的请出来吧。” 凌萧打眼一扫,没看出什么名堂。其中一位老者一见此物却猛地一惊,附耳跟另外一位说了句什么。另一人也是目光一亮,看沈青阮的神情立刻不同了。 “先生请稍后。”头一位老者躬身一礼,“在下这就去请掌柜的。” 俄顷,那位老者去而复返,方才的步履稳健已经换成了一溜小跑。 “真是该死,真是该死,竟不知是公子爷亲自驾到。”他擦着满头的大汗,道,“掌柜的不便亲自出来迎接,还请二位进里屋说话。” 见状,凌萧看了看沈青阮,却见他漫不经心地一笑,转头对自己道:“世子,走吧。” 进到内堂,就见里面另有乾坤,竟是一座十分精致的木楼。 四壁装潢古朴雅致,看样子少说有百来个年头了。有些老旧的痕迹,却不仅不显衰败,反而更添古韵。 内堂靠窗处坐着个人,凌萧一见,就明白了方才那位老者为何说他不便出去迎接。 原来他两条腿都在膝盖处被齐齐斩断,一身农人的窄袖短葛,裤腿在膝盖下方粗粗打了两个节。 他们进来前,他正在翻阅着什么,面前堆了一堆厚厚的册子。 见门开了,他忙不迭地探过头来,先是愣了一下,目光在凌萧二人身上游走不定。 最后,他选定了凌萧,试探地叫了一句:“公子?” 沈青阮掌不住笑了。 “哎呀,看来在下的气度比起世子爷还是逊了一筹啊!”他说着,大步走上前去,在那人对面坐了下来。 “您……”那人一惊,本就不甚聪明的面相越发显得有些愚钝。 “魏先生。”沈青阮道,而后拱手一礼,“五年前虞州一别,上水的生意多亏先生照看,青阮在此谢过了。” “这……不敢不敢。”魏先生连忙倾身凑上前去,虽还有些狐疑,但还是快手将沈青阮扶住了。 尽管如此,沈青阮还是做足了礼数,而后目光一转,落到他的双腿上,眼神忽然柔和了下来。 “多年不见,先生的腿伤可还好?” 闻言,魏先生目光一凛,狐疑散去,换成了微讶。 “没事了,早就好了。”他道,又关切地上下看了他一眼,“呃……公子这些年在京城可好?怎的看着变了个模样?” “哦,看我,都忘了。” 沈青阮说着将手向后一伸,不知动了什么,整张面具被他连着头发脱了下来。面具下的皮肤如上次一般,已经被闷得有些发红了。 但自从看到他真容的那一刻起,魏先生就如同被勾了魂一般,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都没眨一下。 愣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原来是易了容,怪道看着不甚自然。五年不见,公子长大了,也更俊秀了……” 口中说着话,他的双眼还是在沈青阮的脸上反复流连。眼神温柔而缱绻,却并不如何专注,仿佛是透过他,在回忆什么经久的画面。 “呵……年小时尚不明显,可看公子如今,真与小姐当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说着,抬袖拭了拭眼角。 “魏叔叔……”见状,沈青阮也改了称呼。 “嗳……”魏先生的声音有一丝哽咽。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哦,对了。”半晌,沈青阮忽然想起来什么,对魏先生道,“这位是凌公子,我的朋友。” “哦,凌公子好。”魏先生也放下衣袖,拱手见礼,“初次见面,在下怠慢了。” 凌萧对他点了点头。 “先生,茶来了。”门外有人道。 魏先生刚要说话,凌萧看了眼沈青阮,抢先道:“我来吧……” 说完,他打开门,将托盘接了过来,又将门合上,回身走了过来。 “哎呀,在下这腿脚不方便,真是劳烦公子了。”魏先生笑着将茶盘接了过来,又招呼道,“凌公子,您也快请坐。” “嗯,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沈青阮急不可耐地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又将另一盏递给凌萧,“快尝尝,魏叔叔这儿的茶煮得最好,我小时候常来喝的。过了这么些年,难得味道还没变。” “呵呵呵……”闻言,魏先生一抹方才的伤怀,展颜笑了起来,“公子也还是如小时候一般,除了模样长开了,别的也一点都没变。” 三人喝茶说笑了几句,魏先生收了玩笑之意,对沈青阮道:“公子信上所言,在下都明白。弛虞二公子上京途中,咱们的人会一路护送,必出不了岔子。只是这次事发突然,不知公子可对幕后势力有所猜测?” 闻言,凌萧心下一动,不由看了沈青阮一眼。 沈青阮暗暗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对魏先生道:“尚不清楚。但有一点很奇怪,那些人说的是腹语。” “我仔细查看了他们的尸体,他们的喉咙都被一种很特别的药毒哑了。我问过弛虞氏的人,竟然连他们都分辨不出是什么。” 魏先生「啧」了一声:“弛虞氏乃是江国最大的药商,对各种奇药偏方都有涉猎。若是连他们都不认得,那难道……”
第293章 幼时茶果今犹在,万般皆好,不是从前 听二人说到此处,凌萧忽然想起方才与灰衣刺客打斗时,从老四口中说出的一句话。 “我还以为江国人都是软骨头呢!” 当时他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只是局势紧迫,由不得他细想。此刻结合沈青阮的话再去回味,却越发觉得此话蹊跷起来。 想着,他便把此事说了出来。 沈青阮看了魏先生一眼,二人面上皆有些凝重。 “单凭这两点,倒也不能断定对方就一定非我族类。”俄顷,沈青阮道。 “天下之大,奇门妙方数不胜数,也许是咱们孤陋寡闻了。而那灰衣刺客也只不过是随口一句,没准是口误,也或是只有他一人来自外族。” “可是……如若对方果真不是江国势力,那范围就大了,一时间还真是无从着手。”他说着,修长的手指抵住了额角。 “嗯。”魏先生也皱起了眉头,“这一向京城四野都是暗流涌动,各处势力蠢蠢欲动,真是山雨欲来呀……” “正赶在这当口,沈家又出了事……”他在茶盏边缘摩挲几下,抬眼看向沈青阮,“公子这次南下虞州,务必要万事当心呀……” “叔叔请放心。”沈青阮颔首,“贼人宵小,青阮自会小心。可我大房一脉也不是软柿子,如今父亲不在,我必不会让他们得意猖狂。” 闻言,魏先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半晌,长叹了一声。 “公子真是长大了,比起前几年又成熟了好些。小姐若还在……”他说着,又叹了一声,“姑爷性子绵软,不敢与人硬碰,白白让人欺负了好几年。不过还好,公子又回来了,沈重山他们必然有所忌惮,再不敢……” “魏叔叔。”沈青阮轻轻唤了一声。 “唉,好了。人老了,就是喜欢多愁善感。”魏先生拍了拍他的手臂,“不过公子放心,西南有咱们阮家的人在,还有你的父族,沈重山必不敢拿你怎样。公子只管一往直前,后面的事,有魏某帮你料理!” “如此,多谢魏叔叔了。”沈青阮躬身一礼。 “此番仓促前来,不可让人识破身份,也不便久留。”他道,“见魏叔叔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在此先行别过,静待他日重聚之期。” 说完,他又戴上面具,站起身来。 魏先生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随着他,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凌萧注意到,沈青阮的眼底也隐隐泛着水光,但他还是逼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了门口。 “叔叔千万保重自身。”到得门前,沈青阮又回过头来,嘱咐了一句。 “对了……”他指了指凌萧,对魏先生道,“此行我与凌公子一处,他与我便如一人。我若不便,凡事皆可传达与他。他说的话,也与我说的别无二致。” 闻言,魏先生双瞳微张,第一次将目光从他身上撤了下来,落到凌萧身上,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如此,青阮告辞了。”沈青阮又是一礼。 凌萧尚未从他方才的话中回过神来,只是随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地拱了拱手。一礼作罢,沈青阮转过身去,轻轻推开了门。 “阮哥儿等等!”魏先生忽然叫了他的乳名。 沈青阮猛地停下了脚步。 “我给你备下了茶果,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魏先生道,双目无比柔和,“都让怀叔准备好了,你别忘了拿。” 闻言,沈青阮顿了顿。 “多谢魏叔叔。”他垂首道,然后不再逗留,果断迈过门槛,与凌萧一前一后离去了。 在扇门闭合的一瞬,凌萧透过缝隙,望见靠在窗边兀自怔忪的魏先生。 两行热泪从他的眼底滑落,他从怀中摸出一张发黄的旧纸,小心打开,神情眷恋地摩挲起来; 告别了魏先生,两人一起走到大街上,沈青阮低着头走了许久,才渐渐缓下了步伐。 凌萧一直等着他,等他慢慢平复了,才道:“魏先生,是你母族的旧人?” 沈青阮点了点头:“魏叔叔自小陪伴我母亲,直到家母出嫁,他也随着府里的丫鬟仆役跟了过去。他的武艺很好,外祖父一直很器重他,甚至支持他进京走武举一途。但被他拒绝了。他说他要陪着母亲,护她一世周全。” “而他也的确做到了。”他吸了吸鼻子,“七年前父亲在出游途中遭人暗杀,母亲随行,也受了波及。魏叔叔为救母亲坠了崖,好容易被救上来,双腿却被野兽齐膝咬断,再也站不起来了……” “遭人暗杀?”凌萧眉头一皱,又想起方才他们反复提及的沈重山。 “是啊。”沈青阮的目光有些暗淡,“我们沈氏一族族群庞大,根系深远,里面的事情更是错综复杂。这次姑母病逝,还不知要牵扯出多大的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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