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终于熬出头了,却不料在那一年春日,他父亲南下游玩,遇到了母亲,将她强纳为妾,搞大了肚子后又弃之不顾,把他们母子扔在房县不闻不问。 好几次日子过不下去了,母亲忍辱给父亲写信,却都如石沉大海,无有回音。 直到他十一二岁的时候,父亲才忽然天神下凡一般,亲自乘船来接他回京。 当时他百般悔恨,说不该被妖妾迷了心窍,专宠于她,还说他们母子寄去京城的十几封信都被那妖妇拦下了,他一封都没看到。 直到前一阵子那妇人死了,他才从妇人的房里搜出这些信件,才知道原来他在西南还有一个儿子。 父亲来得急,走得也急,强行带走了自己和母亲,把年迈的祖母孤零零一人留在房县,只给了她一大匣子珠宝首饰聊做聘礼。 回京后他们就住进了花团锦簇的钟府,高门大户,呼仆唤婢,好不气派。 可他总觉得不安,纵然年小,却比别人多了个心眼,多方打听着,终于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父亲原本是有一个儿子的,贵妾所生,真正是含着金汤匙落地。 但就在不久之前,这个儿子不知怎的得病死了。父亲中年丧子,生怕断后,这才着急忙慌地南下将自己接了过来。 知道了这件事,他就变得谨慎了起来。一是清楚了自己的斤两,生怕惹得父亲不高兴,又把他和母亲送回那个穷乡僻壤的西南小城。 二是他直觉父亲的另一个儿子死因蹊跷,后来跟母亲一同钻研许久,终于确定他是被人用一种罕见的毒草毒死的。 儿子死了,那名贵妾紧接着也犯了事,被抓起来打杀了,如今府里便是主母一人独大。 这个女子平时深居简出,他来了数月才在中秋佳节上远远见了一面。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她原是小昌候的千金,可因为性子太过清冷,身子又不好,才被那贵妾打压至此。 知道了这个,他本能地感觉不好。可意外的是,主母对他似是颇为喜欢,见了他一面后觉得投缘,还频频招他去院中陪着说话。 渐渐的,他也喜欢上了这个博学多识,大气温婉的主母,与她越来越亲近,甚至连自己的亲娘都冷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一个平常的新年夜,主母忽然宣布要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并祭拜祖宗,正式成了他的母亲。 这一下,他的身份水涨船高,府里府外的人都高看他一眼。 他也越来越找不着北,一日日混沌下去,直到一年后的冬夜里,母亲的贴身丫鬟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母亲快不行了。 当时他不甚在意,只觉得母亲是医女,偶尔得些风寒小症不算什么,便继续陪着主母说话。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是他最后与母亲见面的机会。他母亲日思夜盼,用尽全部身家,费尽千方百计才把贴身丫鬟送出重重封锁的院门,却被他这么轻忽地错过去了。 有些事,一旦错过便是一辈子。再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她穿着鲜艳的寿衣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当时他怕极了,躲在主母膝下不停地哭。可主母貌似没有之前那么有耐心了,见他哭个没完也只是冷着一张脸,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直到很后来很后来,他从当年的无知小童长成了一个男人,蓦然回首,才惊觉昔日变故并不简单。 可时过境迁,如今知道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他是小昌候千金的儿子,主母是父亲独子的母亲,他们互相利用,互相汲取,谁也离不了谁,这已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了。 于是,陈年旧事只能被暗暗压在心底,不仅不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面上还要做足一副母慈子孝的假象。 因为只有这样父亲才会开心,才会踏踏实实地为某前程,而不是得空就去妓院窑子里胡闹,带回来一个又一个妖艳贱货,再由他和主母联手把人踢出去。 这样的心酸往事,夜里想起来都会觉得浑身发冷,更何况被人这么漫不经心地提起来?或许是说者无心吧,但听在他的耳中,就如利箭一般刺耳。 “钟公子?”沈重山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沈重山微微一笑,道,“公子看着面善,似乎与本官昔年为夫人聘请过的一位医女颇为相似……哦,公子莫要多想,在下也只是随口一说。公子乃是小昌候千金之子,侯府千金,一介医女怎可与之相提并论?” 闻言,钟祈之却忽然想起了凌萧的话,猛然回击道:“医女怎么了?医者悬壶济世,正如师者传道受业,此二者当是世间最值得人尊敬之人。” “哦?”闻言,沈重山的眼睛亮了亮,像是觉得颇为有趣,嘴角一弯,笑容里终于带了些暖和气,“公子是这么认为的吗?” “不这么认为干吗要这么说?”钟祈之懒得再跟他客套,也学着他的样子,斜乜了他一眼。 “嗯……”没想到,沈重山却丝毫不以为忤,沉吟片刻,忽然对外面扬声道,“这个刘蜚,怎么抬个席面要这么些功夫?抬过来了就赶紧送进来,钟公子还等着呢!”
第424章 他是不是..... 抱你了? 沈重山话音刚落,房门就开了。刘蜚站在门口,身后站着两个小厮,手中果然抬着一张丰盛的席面。 沈重山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厮立刻抬着席面进来,放在沈重山右下手的地方。刘蜚也跟了进来,不着痕迹地将那个下人坐的矮凳拿走了。 房门又一次合上,沈重山指了指席面,对钟祈之做了个请的手势。钟祈之站了这会儿功夫早就累了,见状也不客套,掀起衣摆坐了下去。 见他爽快,沈重山的双目又亮了一下,抬手将烟袋锅子灭了,又拈起酒杯,对他遥遥敬了敬。钟祈之也不废话,自己给自己斟了酒,仰脖灌了进去。 “好!”沈重山轻轻击掌,也仰头喝下了自己杯中的酒,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打量。 钟祈之被他盯得发毛,又被他先前的刁难弄得有些气闷,不由不豫道:“大人看着在下做什么,是又觉得在下与哪个贩夫走卒长相相似吗?” “呵呵呵……公子真是风趣!”闻言,沈重山仰头大笑了起来,“公子这般样貌,岂是普通的贩夫走卒能比的?便是少一丝富贵,也断不能养出如此娇嫩的面皮来啊。” 闻言,钟祈之古怪地盯了他一眼。 沈重山见状怔了一下,连忙失笑地摇了摇手,道:“公子许久不回西南,想来对家乡民俗有些生疏了。咱们跟京里不一样,向来是有什么便说什么,喜欢直说,不喜欢也直说……” “那大人方才那番话,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在下呢?”钟祈之讥讽地打断了他。 “喜欢啊……”没想到沈重山竟然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转言又道,“公子这副面皮,本官瞧着甚是喜欢。可是脾性嘛……呵呵……” “呵呵……”钟祈之也皮笑肉不笑地附和了两声,转眼看见他保养得宜的两撇八字胡,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 沈重山乐呵呵地盯着他,似是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甚感兴趣。 见他只是垂头坐着,又热心招待道:“公子也请尝尝府里的菜肴,都是虞州……呵呵,都是西南风味,和殒剑山上那些干瘪汤水不一样。公子许久没回家乡,想来也甚是想念吧?” 钟祈之瞥了他一眼,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一晚上没吃饭,忍到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他想着,抓起双箸在桌上一顿,先挑着席上最硬的一道炙猪腿下了手。 他吃着,沈重山看着,不时还提醒他喝点汤,小心噎着。 一开始他还不太适应,总觉得他没憋着好屁。可等了许久他都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耐心地看着他吃饭,他吃了一刻钟,他就看了一刻钟,好像一个许久没见亲儿的老父亲一般,倒把他给弄糊涂了。 终于,一桌子菜被他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钟祈之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 沈重山笑眼弯弯,透过他望着虚空,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经久的往事:“阿勇小时候也最爱吃猪肘,一次能吃一整只。可惜那时候没那么多闲钱,最多能给他买块猪皮打打牙祭。后来富裕了,他人也大了,不爱吃这些粗糙食物了,竟学那些贵人吃起细粮来。唉……” 他呵呵一笑,又垂下目光望着钟祈之,道:“公子今年多大了?” “刚满二十,怎么了?”钟祈之翻了翻眼皮。 “二十……”沈重山沉吟了一下,“行过冠礼了吗?” 钟祈之不耐烦地往自己头顶指了指,终于忍不住,道:“沈大人,您深夜将在下招来,不会只是为了闲谈家常吧?沈府可有宵禁,在下这点微末功夫,可瞒不过沈府护院的眼睛。” “诶,无妨。”沈重山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有阿蜚在呢,他的轻功好,把你送上山去不成问题。” “呃……”一提到这个名字,钟祈之全身不由僵直了一下,下意识地往门边看了看。 “怎么?”见他状态有异,沈重山诧异地扬了扬眉,想了想,试探道,“他是不是……抱你了?” “啊?”钟祈之怪叫一声,见鬼似的看着他。 “噗哈哈哈……”沈重山却大笑起来,这一笑不打紧,他面色涨红,几乎喘不上起来,大咳了几声才缓过来。 “哎哟,哎哟……”他揩着眼角道,“阿蜚这个一喝醉酒就抱人的毛病哟……” “什么,他喝醉了?”钟祈之诧异道。 沈重山点了点头:“想来公子也没见过如此醉酒之人吧?我也只见过他一个,喝醉了面上一点不显,但行为举止与平时迥异,逮着谁都抱,甭管男女。 兄弟们有一次喝大了,他抱着老四非要香人家一口。把个老四气得,拿着水瓢追着他打了半里地……” 钟祈之正听得有些起兴,他却忽然停下了,接着面色一暗,喃喃道:“唉,老四,老四……二十岁,荒郊野地里,连冠都没来得及戴……” 闻言,钟祈之心下一动,忽然明白了什么,又细细看了看他的双眼,就见里面波光闪闪,一双面颊也泛起红晕。 原来醉酒的不止刘蜚一个,他心道,这位沈大人也不知喝了多少,才会对着他一个外人生出如此之多的感慨。 正想着,沈重山又回过神来,一番叹息之后眼神倒是清明了些。 他又看了看钟祈之,忽然从胸口掏出一方白丝巾帕,放在桌面,然后将其展开,露出里面一颗红豆大小的珠子来。 “把它下到阮哥儿的茶水里……”他开门见山道,“让他喝下去。”
第425章 红豆本无赖,毒蛊毒人心 “啊?”要么顾左右而言他,重要的话一句都不提,要么直切要脉,连点过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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