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似乎有什么可以坐卧的地方,隐在水中,三人在上面看不清楚。 沈青阮就在此处坐了下去,仰面躺倒,正在池水将将淹没脖颈的地方停住,整个身子都隐没在水下,只露出脖颈和头颅。 这下他的脸平仰向上,不再有黑发的遮蔽,完全暴露在三人面前。 只见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而淡漠,没有半分表情。墨黑的长发在他身后铺散开来,好似一匹上好的玄色锦缎。 宽大的白色斗篷似乎也是由锦缎制成,一开始在水面漂浮着,慢慢吸饱了水,就渐渐沉寂了下去。 凌萧扶在晶石镜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自从方才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他的心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此时望见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的情绪越发激荡,甚至连双唇也跟着微微颤抖。 他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默默经受这一切吗? 凌萧心中暗道,愤怒,难过,以及其它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上来,搅得他一颗心几乎拧了个个儿。 然而晶石镜下的沈青阮丝毫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他就着这个姿势稍稍适应了一会儿就又坐起身来,伸手到左脚脚踝处轻轻动了一下。接着是右脚,同样的动作。 做完后,他似是有些不适,调整了一下坐姿才又躺下身去。 然后轮到左手,同样是简单的两三下。做完后,他仰面躺好,把斗篷的带子放进上下齿间。 接着右手伸直抬到与肩平齐,缓缓垂落到水里,停在某一处,轻轻动作了一下。 “阮哥哥他……是在把自己绑起来吗?”赵菁芜迟疑道。 寒氏月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凌萧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这么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将自己像牲畜一般捆缚起来,当真如同献祭的祭品,是何等的屈辱和难堪! 然而更为可怕的是,捆绑可能并不只是一个仪式。万蛊噬血的巨大痛苦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但祭礼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他们将自己捆绑起来,其实是在保自己的命! 一想到此处,他的呼吸便忍不住重了起来。十指死死扣住光滑的镜面,似乎恨不得在上面抠出十个洞来。 自从沈青阮下到蛊池中来,池中的蛊虫就兴奋地如同疯癫,疯狂挣扎扭动着,前赴后继地涌到他身边,却又被斗篷隔住,只能焦急地四处乱撞。 沈青阮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体贴地将头歪向一侧,口中使力,系着斗篷的带子登时散落开来。 裹身的白布退去,蛊虫蜂拥而上,在他身上扭动出一个人形的旋涡。 他眉心微动,轻轻颤抖了几下,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痛苦之色几乎要从眼眶中溢出。 隔着虚无的晶石镜,凌萧觉得他正直直地望向自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似乎在无声地诘责着他,就像在那个荒诞不经的梦里,悲愤地质问他,为何要喝自己的血。 猝不及防的,他的心理防线忽然崩塌了,之前做出的种种预设统统变成了狗屁,他像个傻子一样「嚯」地一下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本以为自己激烈的行为会惊到另外两人,可下一瞬,赵菁芜也在他身边站了起来,双手掩面,竟是在低低抽泣。 寒氏月也罕见地没有去安抚她,而是继续呆呆地望着下方,半跪的身形像是被石化了一般,手指紧紧抓着地面,十根指尖全部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 “要多久?”凌萧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足足过了半晌,寒氏月才从俯跪的姿势抬起头来,颓然坐到一边:“一个时辰。足足一个时辰。他要在这个该死的池子里,躺足一个时辰!” 「啪」的一下,他一掌击在身旁的地面上,忽然以手抱头,痛苦地蜷缩起来。 没有人见过寒氏月如此失态的样子,凌萧怔怔地望着他,赵菁芜更是惊地连哭都忘了,也跟着他跪在一旁,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 望着他们相拥在一起,互相安慰的样子,凌萧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酸楚。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天大地大,可他却无处可逃。最后,他强提着一口气,又坐回晶石镜边,默默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这一会儿的功夫,沈青阮已经闭上了眼,除了眉峰仍在轻轻颤动,看模样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那些蛊虫也不像一开始那般疯狂,扭动的幅度小了下去,池水平静了少许。但也只不过是少许,整个蛊池还是如同沸腾一般,飞溅着粉红色的汁液。 渐渐地,池水的颜色深了,变成了淡淡的玫瑰红。凌萧知道,那是他的血。 蛊虫喝了他的血,变成了颜色更深的蛊虫。而他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苍白得如同瓷片。 那由血色撑起来的,被他无数次惊叹过的好颜色,如今只剩下一层脱了水的壳。 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没有了血会变得这么得白。而他也从未有哪一刻对一种颜色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憎恶,憎恶到不能忍,憎恶到想杀人,想看到漫天血雨飘摇,将整个世界都染成绚烂的红! 沈青阮渐渐没有了知觉,眉峰也不再颤抖,远远看去,他浸泡在玫瑰色的池水里,静谧得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瓷娃娃。 除了池水的颜色还在逐渐变深,蛊池中的动静也小了许多。那些蛊虫大概是喝得累了,已经心满意足地进入小憩状态。
第491章 你家少爷,我家少爷 幽洞外几十丈下的迎客台上,血战仍在继续。 交战双方皆浑身浴血,众人都杀红了眼,血肉箭矢齐飞,二十丈见方的土地如同被血浸泡了一般,就连花木都在鲜血的洗礼下变得妖艳起来。 一众铠甲暗影虽然身怀绝技,但耐不住对方人数是自己的几倍,且手持利器,斗了这么久众人皆有些力竭,胜局开始慢慢向着敌方倾斜。 “他奶奶的,老子偏不信这个邪!”激斗中,忽然扬起一声爆喝,一条暗影暴怒地冲到一旁的月季丛中,不顾纷纷射来的箭雨,一把揪出了藏匿其后的弓弩手。 双手交错,「喀」的一声,碗口粗的脖颈应声而断,口中一蓬鲜血尽数喷洒在他的脸上。 而他一张脸仅剩铜铃双目还清晰可见,其余裸露的地方都被染成了赤红,就连银色面罩也镀上了一层血色,被烈烈火光一映,变得幽暗恐怖起来。 手中的尸首坠落下去,他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黑熊一般壮硕的身子跪倒在月季丛中,五颜六色的花瓣被他熊掌一般的大手打飞了一地。 “章兄……”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扶住了他,“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没事!”章黎大吼一声,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就这么几个宵小,还不够老章我塞牙缝的!峨峨兄不必担心,安心迎战便是!” 这位峨峨自然就是崔峨峨,他手持双剑,一黑一白,就连脸上的眉毛胡须都是以鼻梁为中线,一侧乌黑,一侧雪白,在明灭的火光下越发显得有些诡异。 “好,那便再战!”崔峨峨道,“大哥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到了,届时有了援军,这一仗咱们便稳操胜券了!” “好!”章黎从胸腔中爆发出一声嘶吼,双手成爪,向着花木更深处攻去。 这次他们一行三十人,皆是京里一等一的高手,其中还有十八位大内影卫,皆是传奇人物,奉皇命前来,第一要务就是捉拿沈重山,并接管他手下的兵权。 但抓一个人容易,可要管控十万兵马却不是旦夕间的事。 他们压力重重地来到虞州,就发现与清凌凌的虞水不同,虞州城里的水竟然已经浑到了低头不见影的地步。 见势不妙,他们的头领大哥即刻动身去临州征调援军。可距离此处最近,且不在沈重山管辖范围内的驻地是五百里外的南州。 五百里,便是神骏宝马,来回至少也要两三日功夫。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可头领还是去了,事先约定好,不管能不能调到援兵,七月初七夜他都一定会回来。 现如今夜已过半,可无论是他还是他征调的援兵都连个影儿都没有。眼见着形势越来越不乐观,章黎心中不由焦躁起来。 就在他思量的功夫,前方又是一阵呼啸声过,数十发箭矢不要钱似的向着一道身影射去。 那道身影悬在半空,呈攻击态势,看着单薄得紧,似乎还是个半大孩子,身上也没穿铠甲。这一阵箭雨过后,怕不是要被穿成个刺猬,焉还能有命在? 对个孩子都下得了如此狠手,章黎心下恼怒,也不论与对方与自己非亲非故,不管不顾地冲将上去,一把把人抢了下来,用自己覆盖着坚甲的手臂为他挡下纷纷而来的箭雨,然后拖着他躲进了一旁的草稞子里。 “不用你!”谁知,他正忍痛拔出手臂上的弩箭,那少年却不知好歹地推了他一把,怒火朝天地挥舞着手中长剑,又要出去送死。 章黎最是看不得的就是这种没头没脑的愣头青——虽然他自己也好不了哪儿去—— 一巴掌打在他脑后,大吼道:“小子!那是连弩发出来的箭,连成串的,你没穿铠甲,冲出去不是找死吗?” “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让死犟牛的人好过!”少年却毫不领情,丹凤目狠凌凌地瞪了他一眼,怒道,“你们又是什么人?上山来也是来找我家公子的麻烦的?” “嘶……”章黎忽然意识到这孩子跟别人不大一样,脑子大小似乎与身高不符,不由皱眉道,“你家公子是谁?” “我家公子就是我家公子!”少年怒道,随即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帮龟孙,人人憋着一肚子坏屁,不是要我家公子的钱,就是要我家公子的命。现在我家公子都快死了,你们还是不肯放过他,狗一样跑哪儿追哪儿。我……我要你们都去死!都去给我家公子陪葬!” 说着说着,他的眼眶忽然红了。章黎见状不由一怔,想了想,不确定道:“你家公子……是不是阮少爷?” “呜……”谁知,一听这个名字,少年忽然哭了出来,眼泪啪啪掉了一地也倔强地不肯擦一下。 章黎却一下子精神起来,忙问道:“那你见着我们家少爷了吗?他和阮少爷在一块儿吗?” 少年还是瘪着嘴大哭,听他问话也不答,倔强地望着一旁的虚空。 “快说呀!”章黎不禁急了,抓着他晃了晃,“我家少爷是不是跟你家少爷在一块儿,你快告诉我呀!” “谁管你家的什么狗屁少爷!”少年被他闹得烦了,回身猛推了他一把,“你们都不关心我家少爷的死活,只想着自己。那我也不告诉你,急死你!” “嘿你个熊孩子……”章黎瞪圆了一双虎目,想了想,又压下心头焦怒,尽量和缓道,“我家少爷姓凌,单名一个萧字,是凌大将军的……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但他和你们阮少爷是好朋友,特别好的朋友,他这次下西南就是为了你家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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