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 若梨紧了紧牙关, 上前一步来到他身旁,盈盈跪坐下来,拿起酒壶,把他面前的杯子斟满。 等了片刻,男人没有动作, 她只得硬着头皮, 倾身将沁凉的酒杯缓缓托到他面前。 或许是离得近了, 她总觉得他的气场虽强,却有着深浅难测的波动,像是在极力隐忍着某些危险的冲动。 他没接。 若梨也不敢动。 不知僵持了多久,她的手开始发抖,快要坚持不住,若梨不得不鼓起勇气缓缓抬头,唇瓣刚张开,便因为那双凤眸失语。 他的眼神锋锐如刀,怒意难敛,只一眼便让若梨软了手脚,手中的杯子掉落,砸在他身上,湿了他漆黑的,镶着沉金色纹路的华贵锦袍。 低下头,若梨垂下颤抖的纤细双手,不敢再看他半分。 这个人…… “沈珍珠,这就是你手底下的姑娘?斟个酒都不会?!” 男人刚刚扫来的那一眼知府仍旧心有余悸,他不敢再吼若梨,便开始骂门口垂首站着的珍珠。 她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帮若梨脱身,听到知府的话,赶忙跪下来:“大人,她并非楼中的姑娘,是一位相熟之人的妹妹,民妇正准备将她送走的,还望大人见谅。” “小橙,还不快过来。” 程若梨这个名字若梨已舍弃不用,在锦州官署登记入户的是叶橙。 缓过神来的若梨正要起身,一方帕子却冰冷地横亘在她眼前,上面的图案尽数映在眼底,还有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上的一圈牙印…… 有些已被她抛诸脑后的记忆猛然涌现出来。 若梨险些拔腿就跑。 但理智将她牢牢钉死在原处。 心脏跳动的回音在耳畔回响,若梨无法抬头,不敢看陌生的让她只觉得恐惧的男人,也没接他手中的帕子。 若非她美眸中受惊而颤抖的眸光太过清晰,怕是有人会以为她在报复刚刚的冷落。 唇角微动,裴屿舟的嗓音低哑磁沉:“擦。” 再平淡不过的一个字,却像是囚笼,要将若梨完全罩住。 她蜷缩在身前,冒出虚汗的手本能地动了动,却又及时收住。 咬紧牙关,若梨摁下心底的惧意,美眸同样冷了下来。 她站起身,劈手夺过那方帕子,毫不犹豫地将它扔向裴屿舟戴着面具的脸,在所有人震惊到呆滞的目光下,转身便走。 起初,若梨尚且镇定,后来,后知后觉开始害怕的她提起拖地的繁冗裙摆,不顾一切地跑。 即使身后并没人在追,她却始终摆脱不掉那如影随形的,可怕的占有和压迫感。 他是裴屿舟,却又好像不是。 打开密道,若梨拿着火折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府里跑。 回到熟悉的房间后,她本想直接离开,又想到什么,立刻拿起书桌上价值连城的砚台,将机关卡住。 十二月的天,若梨却是一身虚汗。 四下无人,她没再顾形象,趴伏在桌上不停喘气。 不知为何,若梨又想起三年前,在镇集上的小巷里,他覆在她耳畔说的话。 猛地哆嗦了一下,汗涔涔的她又觉得冷。 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情绪都平复下来后,若梨喘匀了气,起身离开书房。 三年了,若他当真对她还有意,早该派人将她抓住,圈禁起来,而不是毫无音讯,不管不问。 虽然及时泡了热水澡,但第二日若梨还是不太舒服。 身子乏力,头也昏昏沉沉的,想着哥哥与神医大概下午就到,她便也没急着起身,在床上躺到了日上三竿。 后来李月儿放心不下,硬是将她拖了起来,盯着她用完早膳,又逼她喝下满满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去寒气。 这场病来得快,去的却慢,虽然叶景昱到锦州之后立刻给她熬了药,但直到除夕那天若梨还是恹恹的,柔美的小脸上并无气色。 饶是如此,病弱的她仍有着惹人心怜的脆弱美感。 知道她这次主要是心病,盯着她喝了两天药之后,叶景昱便没再强求。 晚上他们和月儿一家一块用完团圆宴,他便带着若梨出去逛夜市,散散心。 “梨梨,过了今夜便是新的一年,那些烦恼试着丢掉吧。” “坏事情一定会过去。” 二人并肩行走在热闹的,烟火盛放的长街,提着琉璃灯的叶景昱侧过身,为她戴上白色狐毛斗篷上的帽子。 寒风拂面,却也挡不住新年将至的喜庆与欢腾。 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是带笑的。 这气氛确实很有感染力,叶景昱的话也是温柔而有力。 若梨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指向不远处画糖人的小摊,柔声道:“哥哥,我想吃那个,要梨花图案的。” 叶景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如玉的面颊因着周遭明亮的烟火,越发温暖亲和。 他提着灯笼,牵起若梨细软的小手,带着她走了过去。 自始至终她都是顺从而依恋的,没有因为他的举动有所不适,像是已经很习惯了。 “怎么了?”二人刚排上队,叶景昱便见她又看向身后来往的人群,眉眼之间似有些许不安。 一无所获的若梨回过头,再次笑了起来:“没什么,大概是闻到酱猪蹄的香味了。” 无奈地摇头,叶景昱一时没憋住笑,同时抬手点了点若梨的额,宠溺地道:“你呀,若是日后遇到心仪的男子,还会这般跟他要猪蹄吃?” 眨巴着纯澈动人的眼,若梨理所当然:“那是自然呀,他心里若当真有我,便该如哥哥一般,接受我的一切。” 叶景昱的神色无奈又温柔,他一向拿她没办法,也根本不会反驳她的话。 毕竟在他心里,谁都配不上妹妹。 别说吃猪蹄,日后便是她要星星月亮,她的夫君都该想法子哄着她,让她开心满足。 “哥哥,我们分开排吧。”若梨晃了晃叶景昱的手,示意他去对面。 他们前面还有几个大人,小孩,对面卖酱猪蹄的铺子的队伍也越发长,在一处等难免有些浪费时间。 两家铺子之间就隔着条街,叶景昱也没顾虑太多,松开她的手,将灯笼给她,去了对面。 攥着手里精致的琉璃灯,若梨望着哥哥的背影,笑意明媚。 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也变得明艳起来。 她已经不是孑然一人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前面的人不知不觉就少了,轮到若梨时,她先朝时不时回头看自己的叶景昱挥手,而后便笑着看向画糖人的大叔:“我想要一树——” “桃花。” 低冷的声音碎了周遭所有喧嚣,狠狠扎进若梨心底,手心颤抖间,几枚铜板落在冰冷的青砖之上,转了几圈,便安静地躺平。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无声无息,恍若与地川融为一体的阎罗。 “照着它画。” 上前一步,裴屿舟将一锭银子丢在摊主手边,接着又将那方绣着桃树,花瓣有所残缺,显然是并未绣完的帕子举到他眼前。 咽了咽喉咙,大叔慌张地应:“是,是……” 而原本排在若梨身后的人不知何时都散了干净。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这三人与周围的喜庆热闹隔绝开。 这方小天地里只有压抑与阴沉。 若梨回过神,转身便要离开,却听到了他无甚起伏的话语:“再走一步,我就杀了他。” 脚步猛然顿住,她的视线仓皇地寻找着,将猪蹄铺子前的队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没发现那道熟悉的清隽身影。 双手紧紧攥着灯柄,若梨终是回过身看他,美眸很亮,比起怒,更多的是焦急:“你把我哥哥弄到哪里去了?” 瞳孔骤缩,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她的下颚便已被他捏住,小脸被迫仰起:“你叫一声‘哥哥’,我就剁他根手指,剁没了,就将他一片片活剐。” 他依旧戴着黑色的面具,薄唇开合间,呼出的灼热气息却让若梨脊背发寒,小脸惨白。 她试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堵住了,又疼又干,发不出半点声音。 眼前这双眼睛早已不是三年前熟悉的。 原本的桀骜矜贵淡了,更为浓烈的却是让人颤栗的残暴。 偏生他一直看着她,好像这些情绪都是因她而起,甚至要尽数宣泄在她身上…… 半晌,他们身后的大叔哆嗦着道:“画,画好了。” 松开手,裴屿舟单手接过,将它递到若梨面前,“吃。” 咬紧唇瓣,若梨拼命压抑眼眶的酸涩泪意,倔强地别过脸,不拿更不看。 下一刻,她的手便被裴屿舟拽住,他先是用帕子将她的五根手指挨个擦了遍,用的力气不算大,却还是在她白皙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了红。 接着,男人布满粗茧的大手与她五指紧扣,不顾若梨的挣扎,将她带进不远处一个昏暗的小巷。 里面,叶景昱正被阿七和另一个黑衣护卫合力摁在墙上,而他的脖子上架了把刀。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若梨仍能感觉到刀锋的寒芒。 “别让我说第二遍。” 那一树粗陋的,散着甜味的桃花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第46章 离京城 若梨眼帘垂落下来, 不忍再看,眸中已含着泪水,心口也在抽疼。 就在她颓然疲倦地准备屈从, 接过糖画时,被挟持的叶景昱却平静地道:“梨梨, 不要勉强自己。我不会有事。” 眼看着少女的手就要抬起,却又因为他的话落了下来, 裴屿舟瞬间爆发的杀意将所有人都吓懵了。 若梨手中那盏提灯甚至还未曾落地,他的手便已掐上叶景昱的脖颈,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或许是夜色太浓,刚刚没人捕捉到裴屿舟的身影,反应过来时便已是这般场景。 琉璃灯摔得粉碎, 倒下的火苗险些烧到若梨的裙摆,她踉跄着后退,豆大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 “我吃……” 倒在地上的烛火灭了, 这片死寂里唯一一点光亮消失殆尽。 侧过脸看向她,身着黑色锦衣的裴屿舟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若梨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 撑着虚软的腿, 她缓缓走上前, 从他的手里拿过糖画。 不愿看到他们彼此的痛苦与狼狈, 若梨挪动脚步,想要背过身。 “看着他吃。” 低沉无情的声音勒住了她的腿。 垂下眼帘,若梨无声地哭着,却终是没有动弹,她张开口, 一点点啃着姜黄色的桃树。 明明是甜的, 是她原本很喜欢吃的, 但此刻每一口都让她胃里翻腾,几欲呕吐。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中的竹签方才空下来。 氤氲在空气中的温热喷香的酱猪蹄味也彻底冷却,几乎寻不到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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