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复斋堂的大任便交由于你。”他语气亦很是认真地附和着小姑娘,只是脸上笑眯眯的。 云缨初次见他这般时,还会呆楞愣的极惊讶,如今却是早已习惯,只觉青阳观的道士们都是面上清冷端然,私下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但又多了几分鲜活乐趣。 她又侧眸去看老旧斋堂,感觉小肩膀上都沉了几分,正欲收回视线时,忽见那掉漆壁面上,挂着一副白底黑字的小牌子。 力透纸背,矫若惊龙,行云流水地提着两个字。 不痴。 霎时间,仿佛心神都被这两个字吸走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里,心底沉压埋藏的杂绪似乎在随之逐渐消散,缓缓拨云见日。 待回过神时,云缨重新看向眼前的住持,杏眼不知何时已漾起水光。 这副字以往是没有的,一看就是新挂上去的。 她抿了抿唇正欲道谢,就被打断。 “去吧,太后娘娘该久等了。” 住持笑看着她,沧桑额上泛着皱纹,眼神却清明。没了那层神圣的仙人之姿,他就宛如一个慈爱的普通长辈。 想到太后,云缨也不便再耽搁,但在走前,仍是认真地向住持行了一个道教礼。 影影绰绰的晨雾似乎在逐渐隐去,天际边朝霞晕染开来,画卷般铺满穹宇。 …… 华顶宝盖四辔马车沿着街巷缓缓向皇宫行去,矫壮骏马撞碎了空中晶莹雨水,宛如流光溢彩的琉璃一般溅落。 一路上太后与云缨温声谈笑着,分毫不端架子,到皇宫后,她还怕这小姑娘会心生胆怯,却见云缨只是好奇地打量一番,嫩生生的小脸上并未流露出或畏惧或惊艳之色,只一派镇静。 这不免让太后有些好奇她的过往,但并未发问,转而派宫人去重新布置侧殿,作为云缨日后的居所,同时给远在齐国的云柬传了消息,命他立即快马加鞭赶回大昭。 春雨如丝,淅淅沥沥下了一月之久。 慈宁宫侧殿。 轩窗半开,云缨百无聊赖地靠在软榻上,粉腮鼓鼓的,一边吃着糖蒸酥酪,一边望着外边蒙蒙雨天发呆。 她已经在大昭皇宫住了一个月了,也曾旁敲侧击,但太后却依然没告诉她为何要带她回宫,仿佛真的就只因合她眼缘。 这段日子她与太后娘娘相处得还不错,娘娘待她很是温柔,不知是何故,似乎极喜爱她,云缨便想着,找机会与娘娘说说她家人一事。 今晨娘娘早早便起身了,听说是有个什么重要的宫宴,因而午间就只她一人用膳。 然而不想没等到膳食,竟是等来太后身边的嬷嬷,说娘娘要她去筵席上。 云缨闻言迷茫地睁圆杏眼,在鱼贯而入的宫婢们服侍下,极快地整理好了仪容,心底却升起疑惑。 大昭的宫宴,她去作甚? - 保和殿。 今日设宴不为别的,只因齐国国君突然到访,但对外只称是家宴,故而席上都是天家人。 历代皇帝大多惜命,除了御驾亲征,甚少会出现在别国,但偏偏这齐国国君就来了,且面目淡然,无丝毫情绪起伏,仿佛不知自己只身在别国似的。 只是那一双漆眸平静过了头,瞧着就有些瘆人。 如今酒过三巡,大昭帝着明黄龙袍,与裴忱同坐上首,手执鎏金酒盏,饮尽后忽道:“听闻陛下要在大昭寻人?倒不知是何人能得陛下如此重视。” 虽说两国如今交好,但就怕这心里头藏着点别的什么心思。 毕竟,一国之君要找人,何至于要亲自前往? 裴忱一身玄袍端然而坐,眼皮淡淡垂着,掩去那双漆色凤眸里的情绪。 “养了八年的小姑娘跑了,朕当然要亲自把她抓回去。” 这世上谁人不知齐国国君生性阴戾,不近女色,猝不及防听见这则跟风月沾边的消息,倒让席间众人骤然沉默了一下,旋即很快转移了话题。 “听宫人说母后从宫外带回了一个女子?还有意赐给阿珩?”大昭帝道。 太后带云缨回来那日并未刻意遮掩,如今一月已过,这则消息早在宫里传开了。 大昭帝与大昭皇后青梅竹马,琴瑟和鸣,偌大后宫仅皇后一人,故而膝下子女也简单,两位皇子,一位公主。 其中二皇子年仅六岁,而大皇子楚怀珩已过弱冠,却未立妻妾,太后在这档口不声不响带了个姑娘回宫,还是容貌身段都极好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而此时太后心思早已不在宴上,云柬带着齐国国君一同归来,她便没寻着机会去问他,如今心里头乱得很,听见大昭帝搭话,也只是挑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懒得解释太多,随意嗯了一声。 太后早几年便与皇帝不和,众人对此都心照不宣。 太后最宠爱的女儿昭安长公主,德容兼备,与当时的武安侯世子互生情愫,却不幸被姜国国君看上,还扬言非她不娶。 那时大梁国尚在,但在靖元帝的统治下就是个空壳子。而大昭与姜国分庭抗礼,大昭帝若是拒绝让长公主去和亲,虽不至于战败于姜国,但总会有所损失。 于是长公主在得知陛下要她去和亲时,孤身便逃了,至今未得踪迹,生死未卜。 得了这么个结果,太后自此对大昭帝冷面相待,而久久寻人不到,大昭帝早也悔了。 适才又被太后敷衍,大昭帝尴尬地以酒樽掩面,忖度着太后的情绪,想要与她重新拉近关系。 蓦地眼前微亮,他道:“不若把那姑娘带过来如何?” 太后闻言稍稍一顿,尖长的金漆錾花护指无意识轻叩案面。 这话倒是说到她心坎上了,这宫宴不知何时能结束,横竖她是一刻钟也不想等了,遂应和了皇帝。 自然也要顾及到席上的另一位国君,但裴忱并未对此发表意见,只轻一颔首算是默认,随即抿了口酒,神色冷淡恹恹,分毫不感兴趣。 大昭帝便着人去慈宁宫带云缨过来,为省时间还安排了轿辇。 宫侍们动作极为麻利,约莫是两刻钟,云缨便被送到了保和殿前,等着公公先进去通报一声。 午时耀日高悬,暖光映照在着十样锦宫装的少女身上,衬得她脸颊如薄瓷,细腻无暇。 没多会儿公公便出来领她进去,云缨垂首跟在他身后,还是没想明白娘娘为何要让她过来。 她不敢乱看,到了地儿就规规矩矩地行礼,挑不出一丝差错。 然而当那软糯的声线响起时,居于上首的某人蓦然攥紧了杯盏,目光如炬,投向大殿中央那道娇小纤柔的身影。 云缨乖乖垂着头,正注视着铺地金砖,忽发觉一道阴恻恻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顿时仿佛凝了一层冰霜,寒意乍起,蓦地流窜入四肢百骸,她没忍住哆嗦一下,却仍不敢抬头。 直到上方威严的嗓音响起:“抬起头来。” 应当是大昭的皇帝。 无法,云缨只好抑下心底的紧张,缓缓抬起头,但视线依然垂在地面,不敢乱看。 但不知为何,殿内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凝寂得落针可闻。 若不是感受到好几道打量自己的目光,她恍惚还以为去到了什么无人之地。 万籁俱寂下,席间众人仿佛都听到了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视线紧盯在中央那道娇小身影上。 太像了…… 与昭安年轻时的模样,几乎差不离。 沉浸在震惊情绪中的众人自然没发现,上首那位平静淡然的齐国国君,面前的食案上骤然裂开了一条森然的缝。
第43章 她被死死禁锢在怀,与太…… 保和殿内光线敞亮, 头顶的中央藻井上精雕蟠龙,描金彩绘绚丽铺展,仿佛有金光流泻而下, 在身着十样锦宫装的姑娘面颊上镀了一层圣光似的, 让殿内每个人都紧紧盯着她,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位瑰姿艳逸的昭安长公主。 而殿中央被众人注视的云缨, 心下渐生惶惶,想不明白为什么周围忽就安静了下来, 开始回忆她方才是否做了什么不当举动。 惊愕在每个人心中蔓延,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大昭帝。 他执着酒盏的手有些发颤, 干脆“啪嗒”一声搁下,盯视着下方那张娇艳面容,缓缓发声:“你与昭安, 是何关系?” 不怪他这样问,昭安逃出大昭前,差不多也是这般年纪, 若不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单看这小姑娘的相貌, 任谁都会恍惚一下。 或是母女? 可昭安在得知那道赐婚圣旨时,第二日就消失了, 并未有过真正婚配。 莫不成是与那武安侯…… 大昭帝想到这里,目光霎时瞥到下方那道雪青色身影上。 方才酒盏落下发出的那声脆响, 宛如惊堂木敲在云缨的心尖上,身体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她紧抿着唇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想出昭安到底是何人。 正当她害怕地红了眼圈时, 殿内响起了太后为她的解围声:“阿缨失忆了,皇帝莫要吓着她。” “阿缨,过来哀家身边。”太后与她说话时,特意放缓了嗓音。 阿缨。 听到太后口中的称呼,裴忱眸色阴晴不定,翻江倒海似的盯着那道可怜兮兮的娇躯,但面上却仍是维持着平静,忽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是个美人。” 没在意身旁投来的惊讶目光,他面无情绪,视线却死死定在小姑娘微红的眼眶上,接着语气不明道:“失忆了,倒是可惜。” 适才席上若非必要,裴忱惯是一副寡淡的模样,更别说突然开口,称一句美人。 虽好似只是随意一提并无在意,大昭帝却下意识心中不喜,身为掌权者,他是清楚地知晓有些秉性暴戾阴郁之人,最喜玩弄姝色美人,把她们紧紧捆缚住,看那莹白玉体染上鲜血的模样,更能激发他们心中充斥戾气的欲。 这齐国国君是人尽皆知的手段阴鸷残暴,方才还一副冷淡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怎的这小姑娘一来,突然就被引得开了尊口。 尽管这小姑娘身份尚存疑,但单凭那一张与昭安肖似的脸庞,大昭帝便不想她沦为玩物,遂侧首道:“今日是朕招待不周,宫外已为陛下安排好府邸,待陛下寻到了人,朕再重新设宴,以表歉意与祝贺。” 顾忌着两国交情,大昭帝语气尚算委婉,暗里透露的意思便是自己还要处理家事,让他先行去宫外府邸,日后再设宴聊表歉意。 但没想到,裴忱仿佛没听懂他意思似的,眼睛仍是牢牢盯视着那个小姑娘,却对他道:“陛下有心了,不过朕向来不喜筵席,只觉得无趣之至,但今日这宴,倒是有几分趣味。” 这趣味源于何,两人心知肚明。 大昭帝看着巍然不动的男人,指节缓缓轻叩着案面,没再说话。 适才太后发话叫云缨去她身边,云缨便乖乖起身,心下微松一口气,面上倒是不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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