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初跟在他后面,呼哧呼哧喘着气。这举动对于卫国公嫡女而言,无疑是失礼之举。换做平常,娘早该面露不悦了。但现在娘既没在她面前,她也不是卫国公嫡女,无须守那些规矩,所以这动作纳兰初做得无比坦然。 祁叙走出好远,不经意偏头一望,才发觉后面的人已经落下了好长一段距离。想到她毛毛躁躁不着边的性子,他下意识放慢脚步,等着她赶上来。 等她赶上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走出了这片林子。 眼前视野骤然开阔,映入眼帘的一片无边无际的茶园,旷然无垠,入目皆是一片绿海。远山与茶海相接,清泉从崖间坠下,在日光的映照之下,仿佛飞流直下的星河。银河之水撞在崖底的巨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在茶林中还能看到不少头戴帷帽的女子,在茶林间穿梭着,手指翩然起伏,好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这是哪儿?” 她呆呆地望着,还沉浸在震惊当中。 这山里居然还有这么隐蔽,这么动人心魄的地方?她怎么这么久都没发现? 祁叙忽略她脸上的惊艳之色,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打破了她还未成型的幻想。 “这里蛇比人多。” “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蛇”字,纳兰初立刻往脚下瞅了一眼,目光十分警惕。再望向远处,果然已经再也没有了当初那般惊艳之感。 她浅浅呼出一口气。天知道,她最怕蛇了。 她的表情不似作伪,祁叙看在眼里,心中却涌上一丝疑惑。 看上去,她是真的不知道。
第23章 祁叙寻了处人少的地方,把篮子搁在地上,开始采茶。 “这里的茶都能采吗?” “不能。”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纳兰初手里动作一停,抬头看他。然后呢,怎么不说了? 过了会儿,仍没有听到回应,她终究没忍住好奇:“那哪些不能采?” 祁叙皱了皱眉头,似嫌弃她的话多。 “这茶园是一户地主家里的,这座山上有一大片,后面那座山上还有一大片。每年清明前,他就会打开这茶园,让村里人来采茶。” “原来还是个好心人。”她嘀咕了声,若有所思。 好心人? 祁叙脸上闪过一丝嘲讽。 在世人眼中,这地主或许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乐善好施,美名远播。要不是看到他在巷子里仗着人多势众殴打酒馆里的小厮,他或许也会以为他就如同传闻那般。听说人似乎是打死了,就埋在后山那片茶园底下。或许是这些年暗地里杀的人太多,怕死了在地底下遭报应,才做些好事,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他指尖微曲,划过娇嫩的茶叶绿芽。轻微咔嚓声落下,茎杆应声而断。 世间表里不一的人多的去了,只要能给他带来好处,他不介意稍微利用一下。 他侧头看向站在旁边刚到他手臂的人,神情专注地摘着茶叶,脸上挂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笑。 祁叙默然转头。 算了,还是不跟她说了。 纳兰初从小到大一直被关在都城里,连城门都没出过几次,更别提采茶了。她一边悄悄看着身边人的动作,一边自己伸手试着摘,摘满一捧,再趁着他不注意扔进篮子里。他把第五捧扔进去的时候,她才扔进去第一捧。 祁叙也不催她,偶尔用余光瞥一眼,见她无恙才继续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头顶上太阳正高,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耳边的采茶的声音不急不缓,催人欲睡。纳兰初上眼皮和上眼皮打着架,眼看着就要闭上眼。身边的人咳了一声,又猛然把她拉回清醒。 这种情况来回出现了三四次,后来祁叙也懒得提醒了,偏过头去做着手中的事情。 纳兰初两只手揪着刚被拔掉新芽的茶树,眼皮耷拉着,头一点一点。就在要沉入睡眠时,模糊之中她突然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地上蠕动着。 是,是蛇! 她从地上一蹦而起,脚步趔趄朝祁叙冲过去用力抱住他,站在她身后哭叫道:“有蛇!”她浑身都在发抖,连声音都变了调。 祁叙方别过脸,就见她飞快向自己跑来,然后猛然撞进她怀里,撞出一声闷响。他被震得后退半步,站稳后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怎么了?” 小姑娘闷在他怀里,伸出一根手指往后面指了指。 顺着她的指向,祁叙看过去。 一张刻薄的女人脸从茶树中钻出来,手里拿着一支翠玉发簪,哼笑一声,掸去衣服上的草屑,飘飘然转身离去。 什么都没有说。 藏在他身后的人悄悄探出脑袋,心有余悸问:“她是谁?” “一个疯子。”他拉开她攥着的手,他力道用得轻,没有扯下来,反而收获了一枚可怜兮兮的目光。 祁叙忍无可忍:“放开。” “哦。”她松开手,然后慢慢收回去。 她回头看了刚才那地方,还是不敢靠近。睡意已经被吓飞了,她现在脑子里只有入睡前的惊恐一幕。 远远看着女子挥动的白色双臂,姿态轻盈,实在是和那冷冰冰的蛇没半点儿干系。 她懊恼地甩了甩头。 正想着,前面有几个采茶的农妇谈笑着走了过来。 经过方才那白衣女子,其中一人轻蔑地往后望了眼,啐道:“这贱人,打扮成这幅德行不知道给谁看!真是臊得慌。” “齐姊姊,有句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既是从红袖招出来的人,这本性又如何能改得了?”她话音刚落,周围立即响起低低切切的笑声。 “要我说,她也是命不好。好不容易被王老爷赎了身,没想到这才三年不到,就疯成了这样。” “那她也是活该。”有人出声反驳,“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少爷来,这怪谁?老爷没把她赶出去就算仁至义尽了,她竟还到处编排王老爷的不是,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们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的茶田经过,飘起阵阵香风。 这香味浓郁得很,夹杂着劣质香粉的刺鼻气味。纳兰初屏住气,生怕一个喷嚏打出来徒生尴尬。 “哎呦,这是谁放的夹子,差点儿夹到我的脚!” “许是捉黄鼠狼的,听说近几天村里丢了不少鸡。” “也不放的显眼点儿,人踩到怎么办。”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脸上尽是怨怪。 身边的几个女子连连安慰她。 等她们离开,纳兰初才有些奇怪地问:“按她们的话说,这女子分明是个苦命人,她们为何要这样说她?” “因为她们自觉高人一等。”祁叙少见地多说了几句,目光掺了几分洞察世俗的通明,“她们是村里的农妇,人一得势就巴结着,一旦落魄了,内心便觉得胜了那落魄的人一筹。这些人,最爱做的就是捧高踩低,痛打落水狗的事。” 纳兰初点点头,明白过来,转而好奇问:“那你为何这么了解?” 为何这么了解......感同身受罢了。 他收回目光,把茶树上的篮子挂在她手上:“拿着。” “你做什么?” 祁叙神情冷凝,指着身后不远一条小路:“沿着这条路直走,不要回来。” 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被他用力往后推去。 “臭小子,今天总算让我逮到你了!”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两三个身穿褐衣的男子从茶树背后走出来,无一例外全都黑着脸。 “给我打!” 话音一落,几人围拢起来,开始冲着他拳脚相加。 纳兰初被祁叙推倒在地,整个人都现在茶树丛里,本来内心正懵着。她听到耳边有打斗声,急忙抬起头。从茶树枝干的缝隙中,她看到他被压在泥里,上面拳头不停砸来。 祁叙闷哼一声,抱紧双臂。 再怎么坚强,他也不过是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孩子,根本不是一群成年人的对手。 那些人见他不挣扎,手下用劲越发没收敛,一拳一拳往他身上抡去。 纳兰初蹲在里头急得火冒三丈,突然伸手摸到几块石头,计上心来。 “哎呦,谁他妈打我!” 几人动作一停,朝四周扫了一眼,怪他多心:“这里就我们仨,谁还打你了?” 被纳兰初打的那人摸摸脑袋,心里也是十分纳闷。 这光天化日的,还能有鬼不成? 他正弯腰打算再补上几拳,只听到旁边一声怒喝:“他娘的谁打我!” 纳兰初蹑手捏脚地弓着身子,爬到茶田那一边,颇为张扬地摇了摇茶树。 一人指着摇动不止的茶树惊叫:“那是什么东西?!” “走,过去看看!” 纳兰初伏在茶田那一边,缓慢往回爬,侧过脸透过缝隙看到几人经过的脚,心中一喜。 她趁着几人不注意,扶起祁叙就跑。刚跑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不欲生的哀嚎:“老子的脚!谁他娘的把夹子放这儿了?!” “他跑了!” “跑了?”三人齐刷刷看来。 “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 跑的时候,纳兰初看了一眼他的脸,担忧问:“你没事吧?” 祁叙咳嗽了下,摇摇头。 眼尾伤痕渗出点点的血迹,长长的一道,蔓延到额角。他伸手抹去血迹,艳红的血渍洇染开,仿佛一朵盛开的鸢尾。 两人走到一处岔路口。 纳兰初:“走哪儿?”她扒着他的胳膊,语气焦急。 “左边。”他回道。 两人往左拐去,身后两人紧随而至。 祁叙腿上受了伤跑不快,她只好半拉着他走。好在他不重,她勉强能够拉着他跑。但跑了这么久,她也有些体力不支。 “你走吧。”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虚浮地吐出一句话。再跑下去,她也会被抓住。 “你说什么傻话呢。” 她纳兰初,是那种弃朋友于不顾,贪生怕死的人么! 纳兰初听见听见后面声音越来越近,压低声音问:“你这里熟,就不知道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 “有一个。” 这句话无疑是天籁之音,让她眼睛立即一亮。 “哪儿?” 过了半刻。 “你,你说的就是这里?”纳兰初脑袋搁在他腿上,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着。 这里空间逼仄,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祁叙气息飘忽,眼神更飘忽,脸上不经意染上几分赧然的红。 确实只有这个地方,能稍微藏得住人。 “人不见了!” “快找快找,我就不信他还能跑到别的地方去!” 踩碎树枝传出细微的咔嚓声,还有粗重的呼吸在耳边反复环绕着。纳兰初捂住嘴,生怕发出声。两人贴得极近,借着缝隙里映射进来的光,她都能看清他额角凝固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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