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把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如兰便领着郎中匆匆赶来。 郎中把过脉,捋了捋胡须,脸上显出几分为难。 走出门,许章绾急忙问。 “如何?” 郎中摇摇头,说道:“令女这是思虑过重,气急攻心才吐了血。如今已经失了气血,加之身体寒虚,须得好好调理。” 就在这时,得知消息的纳兰昀也赶了过来,他一袭朝服,满身风露,显然是刚下朝回来。 “阿初怎么样了?” 郎中在都城好歹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些权贵重臣自然是认得的。他行了礼,将应当注意的事□□无巨细列出来。 许章绾吩咐如兰带着他去领赏钱,纳兰昀正要进去,被她一把拉了回来。 “回来。” 纳兰昀眉头紧锁,忙问:“阿初她到底这么了?听如兰说怎么还吐了血!” “你小声些,正睡着呢。”她压低声音,面容沉重,“你去查查最近阿初都和谁往来,让她伤心成这样,你这个爹得给那人点颜色看看。” 纳兰昀回想了会,“阿初最近不都在家么,也没有听说同哪家的女子有往来……” 许章绾捶了他一下,“傻,万一不是女子呢?” 不是女子,那还能是谁? 想到那种他从未想过的可能性,纳兰昀感觉自己拳头顿时硬了。 “哪家的小子,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许章绾明白他知道了,摆摆手让他离开。 “行了行了,你快去,这里我照顾着就好。” 圆月如明镜高悬,冷辉铺洒,秋风渐凉。 张氏正在织布,听见动静从门内探出头。 “你怎么了?” 祁叙闭了闭眼,藏住眼底的脆弱,含着最后一丝希冀看向她。 “宋初呢?” “宋初?”张氏表情狐疑,放下还未完工的布,“宋初是谁?” “是……” 他话到嘴边,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是谁,他也无从知道,毕竟连名字都是假的。 “是她么?”宋砚从屋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只光秃秃的毛笔,笔尖的毛已经掉得所剩无几。 宋砚微微一笑,“我平日写字不会这样,所以,这笔是她的?” 祁叙转过眼,眼中闪过怀念,声音浅淡。 “是她的。” 眼前画面一闪。 少女笑眼弯弯,盛满了无限春光。 她一手拿着一支笔,在她面前晃着,“你觉得这一只好看,还是那一只好看?” 他未答。 少女又问:“你觉得哪个好看?快说快说。” 他扫了一眼,随意指了一边,“这个。” “我也觉得。”她点点头,把他否决的那只笔重新挂了回去。 昔日记忆翻涌,心像被巨石压住,沉重地踹不过气。 宋砚收回笔,神色黯然:“可我不记得她了。” “我记得。”他声音轻微道。 张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两人在卖什么关子,也懒得问,一人进了屋,点着一盏烛火继续织布。 哐当哐当的织布声音重新在夜色中响起。 宋砚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跟我过来。”
第43章 宋家院子边上有架木梯,是张氏平日用来晾晒东西用的。往常梯子就架在墙角,日晒雨淋,木头已经开始泛白开裂。 宋砚从屋里走出来,一手拎了一个坛子,递给祁叙一个。他顺着梯子了屋顶。正要把祁叙拉上来,低头却见他站在梯下,不知道想些什么。 宋砚笑,伸出手,“难道让我拉你上来?” 祁叙抬眼,眸中翻滚的思绪立刻平息下来,化为一片沉寂的湖水。 他把坛子抛给屋顶上的人,攀着梯子上了屋。 两人坐在屋顶上,头顶是朗朗明月,耳边是簌簌秋风。 宋砚掀开坛盖上的布巾,浓郁醇厚的酒香从坛口飘溢而出。 他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没过多久,温润如玉的脸上便飘上一缕薄红。 “喝吧。”他说着,又喝了一口。 祁叙沉默看着手里的酒坛,迟迟不动。 “曾经我以为我也不会,后来等酒入了喉,才发觉喝酒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宋砚清隽的面容一半映在月色中,一半沉在黑寂里,不辨神色。 酒是曾是他最为厌恶的东西,每次喝了酒,那人便会开始对□□打脚踢,很多时候连他也不能幸免。 后来他们都死了,一个淹死在水里,一个吊死在梁上。 直到那时他才知晓,酒这东西,有人是消遣,有人是排遣,只不过那个淹死在水里的人恰巧是后者而已。 他举了举酒坛,又喝了一口。 祁叙从没喝过酒,也不知这酒是最烈的烧春,他捧起酒坛咽下一口,一股强烈的烧灼感从口中往下蔓延,火烧似的灼烈在胸中荡开。 “咳咳。” 祁叙抹了一把嘴角,眼睛被呛得通红。 宋砚朗声笑了,他端着手中的酒坛子碰了一下祁叙的,仰头喝了一大口,直接躺了下去。 “说说?” 祁叙转过头,泛红的眼中盛满了潋滟水光。 “什么?” “就说说,那个消失的姑娘。” “你相信?” 宋砚瞅着他,嘴角挑起一抹少年气十足的笑,“这世间多的是怪力乱神之事,偶尔信一信又何妨?先儒不讲神佛,如今可不一样。” 祁叙猛灌了一口烧春,像宋砚一样躺了下去。 口中喃喃,不算平淡的嗓音流动在月色中,更像是讲给自己听。 “她,是个很奇怪的姑娘……” 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不论如何对她,她眼中永远都是晴空万里。有时候,他也不明白她,有时候很傻,被他如此冷落,第二天还是会来;有时候她又很聪明,聪明得将自己离开的时间计算得不失毫厘,将谎说得毫无破绽。 宋砚听完一茬,突然出声:“你是说,她是我妹妹?” 祁叙抬头望天,漫声答:“或许吧。” “若是真的如此,我应当很高兴。” 宋砚又恢复了早先的沉稳自持,目光飘远,似有所感。 “我从小就不知道我是谁,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在不停辗转。”他垂眸翻转着腰间拴着的玉牌。 月光之下,宋砚二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我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自我有记忆开始,便知道我是被捡来的,那家人生不出孩子,便捡了我。我没有名字,脖子上拴了一块“宋砚”二字的玉牌,这便成了我的名字。后来没过多久,那男的被人推下了水,女的也不久之后也上了吊死了。” 他指了指对面山坡上露出一面墙的土屋,淡声道:“那垮了一半的房子,就是她以前住的地方。”也是她吊死的地方。 祁叙顺着他的指向望去,眸光微闪。 大抵是喝了酒,宋砚的话多了很多。他捧着酒坛子又灌了一口,继续道:“后来我十岁的时候被娘捡了回来,一待就是许多年。她的丈夫死的早,我刚来不久就去了。” 宋砚眉眼温柔,手指微微摩挲着酒坛边缘的花纹,忽而一笑。 “若我有一个妹妹,应当会好好护着她。”让这世间烦扰与她无关,永远快乐恣意,眉间无忧。 想到这里,他也不自觉开始遗憾,要是他也能记住她的模样就好了。 那姑娘应当十分可爱,应当是他想象中妹妹的模样。 宋砚想了会,拿着酒坛子站起来,回头说道:“下去吧,那姑娘想必也不愿见你如今这样。” 祁叙默了默,举起坛子艰难咽下一口。 烈酒滚过喉咙,不知为何,红的是眼睛。随残酒一起落下来的,还有眼泪。 若她怎能回来,区区几坛子酒又有何妨。便是拿上自己的性命也无碍。 宋砚站在屋檐下,见他如此,心下叹息。 人生来一世,唯年少时遇到的人最为难忘。思不得,求不得,念之断人肠。若他能走出来还好,若走不出来,伤痕就像刺插在肉里,一碰就疼。 祁叙躺在屋顶上,将坛子里的酒一滴不剩喝了个干净。 脑袋仍然一场清醒,察觉不到一丝醉意。好像方才喝的烈酒化作了眼泪,全都流了出来。 圆月盈盈,星光点点。 晚风中传来一声呢喃,是他往日无数次想亲口告诉她,却始终未能述之于口的那句话。 “我好像,喜欢你……” 第二天,日头已经升到了树梢。 张氏没见到祁叙,到他的屋里敲了敲门,没声响。她走进去看,屋子里空荡荡的,被褥整齐叠放在一旁,屋子里一尘不染。 桌子上搁着一封信,张氏走过去拆开,里头放着一张纸还有钱。 张氏看完连忙跑出门看,不见一人。 “这孩子,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走了?”她摇摇头,把纸重新装回信封,想了一番还是有些生气,“好歹救了你一命,说句话再走啊。” 她嘴里嘀咕着,走进屋里继续织布。 祁叙来时一人,去时还是一人,带走了一只猫,一根木簪,还有一叠纸。 国公府。 自从上次吐完一次血,纳兰初身体很快消瘦下去,原本脸上还有点肉,现在瘦得下巴尖尖。许章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库房的药材,不管是以前陛下赏赐的,还是自己买的,别人送的,只要是对她身体有用的,许章绾全都送了过来,让如兰炖给她吃,说是要把她掉的那些肉全都不回来。 不过一周过去,许章绾的愿望算是落了空。那么多补药吃下去,她也就脸色好了些,掉了肉是一点也没长回来。 背后许章绾气得咬碎了牙,非要纳兰昀把这始作俑者查出来。 偌大的都城,人口不计其数。凡事和自家女儿有一丁点关联的人,纳兰昀都查了个底朝天,硬是没摸到半点风声。 今日天气不错,纳兰初拿了一本书,倚在栏杆上晒太阳。 “姑娘,这是上次世子送过来的信。” 如兰端着茶托过来,袅袅茶烟之间,隐约可见纳兰铮龙飞凤舞的名字。 北疆的风物倒使他的字写得越发狷介狂放了。 她含笑拆开信,拂袖铺在书上。 如兰看她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意,不禁心头一松。 自从生病之后,姑娘脸上就再没有笑过。整日盯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像是被谁夺了魂魄。 明明以前是个爱笑的小姑娘,如今却成熟很多,举手投足之前,再也寻不出以前的稚气。思绪也藏在心里,也不大同她说话了。 姑娘突然长大了。 或者说,她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如兰望着她已经初具颜色的面容,缓缓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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