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搜去他藏在脚腕的刀,反押着他的手臂,又用粗绳牢牢困住他的手,送到纳兰铮面前。 “走吧?”他尾调升高,把这两个字说得讥诮又挖苦,尤其寒碜人。 江隐被绑着走到宋砚面前,撕去了谦谦君子面具之后,他脸上显露出最原始的不甘与恨意。 为了登上这个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位子,江隐经营谋划多年,如今却要他给别人俯首称臣,这比杀了他还难受,让他如何能忍得! 江隐:“你赢了。” 宋砚: “我从未与你比过什么,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江隐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咎由自取,你倒也说得出来!若不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我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要不是你占了我的位子,皇位怎么可能轮得到你?” 看他这癫狂的模样,纳兰铮一时有些感慨。这皇宫可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遥记得他第一次见江隐的时候,他虽然一直端着让他有些不喜,但总归品行不坏。以前妹妹在宫中走丢的时候,还是他把她送回来的。但自他去北疆这几年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视人命如草芥,甚至还造了反。 “押下去,严加看管。” 祁叙扫了他一眼,淡淡出声。 “谁敢碰我!”江隐啐了一口血,阴沉沉地笑着,宛如从无间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下去,纳兰铮做了个手势,押他的侍卫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 这不过是都城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夏日,但在这一天,皇帝驾崩,大皇子叛变被俘,整个朝堂风向瞬息万变,表面的平静之下,却有无数的暗流在涌动。 有些东西,总归还是变了。
第90章 国丧未过,整个都城还沉浸在一片缟素当中。庄重森严的宫廷处处可见白幡飘摇,除却灵柩停放的大殿燃着烛光,宫廷其他的地方像被黑夜浸了墨似的,不见一丝光色。 气候闷热,宫城被热浪裹挟,沉闷抑然。到了午夜,忽而一道亮白的光闪过,不久就下起倾盆大雨来。 黑雨之中,闪过几道踏雨掠过的身影,迅疾穿过宫墙,径直入了殿门。 片刻之后,天地轰隆作响,闪电映照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的狰狞的脸。她似刚从床上惊醒,发丝散乱,惊恐未定地挣扎个不停。 “你们好大的胆子!” “皇后娘娘,还请您同咱家走一趟。”太监掐着嗓子,姿态轻松掸了掸拂尘。 皇后秀丽的脸被闪光映得惨白,眼珠凸出死死瞪着面前的人,“陛下才刚刚仙去,你们就敢对我不尊,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皇后娘娘,还请您同咱家走一趟。”太监仍旧重复着方才的话,只是神色与语调皆沉了几个度。 “是他,是宋砚让你们抓本宫的是不是!”大抵是她用力太过突然,金吾卫竟让她得了空子挣脱出来。她猛然冲过去抓住他的衣襟,脸上愤恨交加,阴毒毕显,“好哇,本宫早就知道他包藏祸心,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早知道,当年本宫就应当把他杀了斩草除根!” “皇后娘娘,慎言!”太监脸上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咱家如今尊称您一声皇后娘娘,不过是想着您执掌后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先帝突然驾崩,祁大人早已查明此事与您有莫大关系。您在宫中多年,想必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狗奴才,总有一天你们要遭报应的!” “带走!” 太监横了她一眼,手毫不犹豫往前打了个手势。很快,金吾卫们便押着人重新走入了那重重雨幕中。 不过短短几天,曾经权势滔天的谈家便如同地基陷塌的楼阁,顷刻间分崩瓦解。树倒猢狲散,以前簇拥在谈家周围的朝臣士子,都纷纷起来揭发谈家阴私,争做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些人拍手称快,说都城少了一大害蟊,有的人却心惊胆战,生怕这祸水东引到自己头上。 几天过后,朝廷判了。皇后伙同其兄毒害先皇,罪不容诛,择日处斩。夺去其子女江颂与江翘的封号,流放北疆。谈家上下凡有作奸犯科者,悉数入狱,其余人丁尽数充为奴仆。 经此,先皇被毒害致死一案才算真正宣告结束。 这暴雨一共持续了好些天,雨水与鲜血混杂在一起,染红了半个都城。 这一场大雨,将都城的阴晦洗了个干净,远山相接,湛蓝澄明的天空中一道云虹若隐若现,光晕镀上五彩,于苍翠的山巅洇染开,辉光模糊棱角,虚虚看去,仿佛误入了蓬莱仙境。 祁叙和宋砚在清凉阁上弈棋,谈及如今狱中关着的江隐。 “你打算如何处理?” “留他一命。”宋砚放下白色棋子,青丝顺势垂下,散漫洒在银丝袖袍之上,白与黑形成强烈的碰撞。尽管做了帝王,宋砚仍不喜穿那一身明黄。 祁叙落下一枚黑棋,抬头提醒:“若是他从牢中逃了出来,将后患无穷。” “他已经疯了。”宋砚扫了一眼棋局,心中微叹。每次同阿叙下棋,十次有七次都是他输,这期间还不包括阿叙有意无意的放水。 他的棋艺,是该要精进精进了。 “他可以装疯。”他从来主张的便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对于宋砚的考虑,他心下虽然知晓,但并不支持。 宋砚明白他是谨慎使然,温声解释:“我派太医看过,他应当是真疯了。就算他在装疯,他如今也病入膏肓,活不过今年年关。” “你若执意如此,留着他的命就是。”祁叙冷着脸,语气寒冽,如深冬时节久久不化的晨霜。 宋砚与他一起多年,怎会不知他不乐意他的处置,放下棋子,探寻中带着揶揄朝他看去。 “阿叙,你寻思着你们二人并无瓜葛,莫不是当日抄家的时候,你在他府中发现了什么?” 他可是听说,江隐之妻与初初有颇多相似之处。再加上江隐之前的诸多言行,也不难猜出来。 “没有。”祁叙脸色阴郁,只是手上青筋毕现,紧紧捏着棋子迟迟不放下。 口是心非。 他看着面前的一袭黑衣的青年,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他少年时候的样子。除却面容轮廓更加柔和一些,那时候的他与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只要不是初初,不管见谁 ,就总是冷淡得厉害。 宋砚瞥见他耳廓上浮现的一层绯红,清俊的眉眼闪过印证了现实的了然,面色逐渐柔和,露出一丝笑意。 也只有这时候,他身体比嘴里说出的话更加诚实。 “罢了,天色晚了,你先回去吧。明日记得让初初过来,如今荷叶正好,我让宫里做了她爱吃的荷叶饭。”以前从县学回家的路上有一片荷塘,以前每逢天热,他时常摘一片荷叶回去蒸饭。他记得初初很是喜欢。 棋盘上,祁叙落下最后一枚黑子。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宋砚视线重新回到棋盘上。不出他所料,两人对弈了这么久,他仍旧如上次没什么不同,又被阿叙杀了个七零八落。 好歹给他留一些面子。 祁叙站起身,抚平衣袍久坐后的褶皱,很快便消失在夏日湿润的微风中。 - 祁叙跨了半个都城去买了甜糕,又避开卫国公府正门,轻车熟路翻过了墙。 这举动应该十分轻浮,他做起来却行云流水不见一丝局促,淡然若此,仿佛不是翻墙进院子,而是去同朝臣商议国事。 纳兰初早先从他口中得知他是翻墙进来的,当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哪知今日却正巧目睹了全部过程。 “阿叙,你,你......” 祁叙转过身朝她走过去,如往常一样将糕点挂在她指尖。 许是天气太热,她今日头发尽数束了上去,在头顶上结成双螺髻,绿底镶边绥带披垂,末端束上两只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叮当脆响。 见他目光迟疑,纳兰初踮起脚尖,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阿叙,你今日怎么来了?” “顺道过来罢了。” 纳兰初努了努嘴,颇不以为然:“你这道也顺得太远了,这糕点铺在城南,国公府在城偏北,你想讨好我就直说嘛,作何编那么些理由。” 被她揭穿,祁叙眼底几分闪过不自然,轻咳了声。 “那阿初,可答应我的求娶?” 祁叙反客为主,这下窘迫的换成了纳兰初。她糕点还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好鼓着嘴瞪他。 他嘴角含笑,伸手顺了顺毛。 “慢些吃,若不够,我可以再去城南买些糕点来‘讨好’阿初。” “你别说话了。”若不是手方才摸过糕点,她真想覆上去堵住他的嘴。 “初初!”不远处,隐约传来一句男声。 是哥哥! 纳兰初心头大惊,顾不得手上拿着的糕点是她咬过一半的,连忙塞进祁叙嘴里。 他眼中划过无奈,纵容又宠溺地任她牵着。 “快进去!”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拉开门,攥着祁叙的衣角一起藏了进去。 岂料她手上用劲太大,那门闩禁不住她突然的用力,竟然生生断成了两半。 外面纳兰铮见她迟迟不回声,又听到了这边有动静,便换了个方向朝这边走过来。 这是间废弃的房间,已许久不住人,也很少有人来清扫。纳兰初心中不停祈求纳兰铮别发现这间房,一边悄咪咪把门掩住。 ——毕竟关是关不住了。 她迅速把房间打量了一圈。 拔步床空无一物,藏不住人。 案几通透,藏不住人。 落地雕花楠木屏风破了一个大洞,也藏不住人...... 只有角落里三彩柜,看上去勉强能藏得住人。虽然看起来脏了点,长短窄了点......但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走到柜门前,先把祁叙给推了进去,再把自己塞进去,然后哐当一声关上柜门。 就在那一瞬,纳兰铮正巧在微掩的门前停住了脚。 柜子里头空间逼仄,只有一束光线从缝隙中倾泻而入。 透着那狭小的缝隙,纳兰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外面,纳兰铮推开了门,脚步越来越近,她的心被高高拴着,似乎都要跳出嗓子眼。 快走,快走啊...... 纳兰铮却好像有意无意同她作对似的,脚步不歇,径直走到了床前。 只要他一偏头,就能看到这柜子。 被隔板挡着,两人的距离离得格外得近。怀里是她软若无骨的躯体,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在鼻尖,清纯又勾人心魄。 随着体温渐渐升高的,还有心底几乎抑制不住的燥热与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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